听到这里,张青云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大家都讲了,我听后,觉得有一个问题需要进一步说一下,这就是我们部门怎样为镇委、镇政府的中心工作服务的问题。当前,农村清收是我们的中心工作,如果我们不能在十月份把这一千多万收起来,我们就无法给县委、县政府交账。同时,你们这些部门的经费也无法到位。现在这项工作受到了严重的阻碍,不排除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如果按你们刚才说的,我们就没有办法搞了。那你们也只有将七站八所的牌子扛回你们的主管部门去啦!因此,我说大家不要书生气太重了,农村工作就是要实打实,镇委、镇政府需要你的时候,你无所作为,那我就摘你的牌子。
听了张青云的话,大家不禁面面相觑。凡是在月牙镇工作过的人,都晓得张青云在月牙镇是一个跺跺脚,地都要摇三摇的人。更何况,他在县里关系也很复杂。因此,对于他的话,没人敢不听的。即使有冒天下之大不韪者,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见大家都愣住了,巴德柱知道张青云的话已经产生了作用,便趁着火候说:“我看大家并没有不服从镇委、镇政府领导的意思,你就安排怎么办吧!”
“是啊!我们按镇里安排去办。”李成祥。
“我们也是这个意思。”蒯所长。
周思阳没吭声,巴德柱却点了他一下:“你呢?”
“没意见。”周思阳口不从心地回答。
“好,既然大家思想统一了,我就说一下对这件事的处理办法。经请示县领导同意,今天晚上,对于金银滩暴力抗税事件的为首者及主要当事人实行传唤,然后,集中进行法制教育。公安、司法、税务,还有镇政府机关要组织好一百人参战,并制订好实施方案,具体事宜,会后请巴镇长跟蒯所长认真研究一下,然后报我审定。”张青云说完看了一下大家,那意思是说,你们还会有什么意见?大家鉴于刚才的教训,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表示没有意见了。
于是,一场震惊江汉,甚至震惊全国,后来被媒体称之为“金银滩事件”的传唤行动便拉开了序幕。
当镇政府组织的各部门工作人员,按照事前的分工,分头到达指定地点时,金银滩的农民们有的正端着碗在吃晚饭;有的正在洗浴;有的正在做家务;有的正在数落着怎样想办法迅速交清公粮、水费,尽快完成任务。因此,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行动,一点信息也不知道,自然也没有任何防范。所以,这次行动非常顺利,各个行动小组几乎没有费任何功夫,就将列入名单的人员迅速带到了停车集结的地方。
张青云压低声音对蒯所长说:“清点一下,看看到齐没有?”
蒯所长立即按照张青云的指示进行了清点,马上向张青云报告:“已经有十八个小组顺利完成任务,还有三个小组没有回来。”
张青云朝着偶尔传来嘈杂声的金银滩方向望了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带人去接应一下。”蒯所长。
张青云:“行,你多带几个人去接应,给你们留两台车在这里,已经集结的人员我先带走,免得生出枝节来。”
“是。”蒯所长受命后,迅速带着十多人,再次往金银滩赶去。
没有归来的三个行动小组,确实出现了意外。
一个是传唤赵家宝的小组,当他们来到赵家宝家中时,赵家宝的父亲赵二爹正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赵家请来了村里医生王亚松正忙着给病重的赵二爹输液。见突然有这么多身穿制服的人闯了进来,赵家宝顿时懵了。当来人宣布要将赵家宝带走时,这条血性汉子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破口大骂道:“我捅你们的祖先,你们没看见我家有病人吗?”
行动小组的负责人不容分说,大声命令将赵家宝带走,赵家宝更加愤怒。于是,双方便交起手来。最后,赵家宝还是被带走。当赵家宝被带出家门时,忽然听见妻子秀梅大声哭叫:“爹,你不要急,家宝没犯法,他们奈何不了他的。”然后,就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和秀梅的哭声。
赵家宝扭过头来朝屋里看了一眼,大声吼道:“你们不是真正为老百姓着想的干部,是干着坑害老百姓勾当的小人,我要告你们。”那声音在夜空里显得格外响亮。
还有一个小组,是在行动中发现了新的情况。当传唤程春晖的行动人员来到他家时,程春晖正在与他高中时的同学,现任新华社的记者谈论农民负担问题。这位记者叫厉志宏,是荆南人,正在做一个“三农”问题的调查。昨天刚从外省回荆南,忽然想起荆南的金银滩,曾经是个轰动过荆南的地方,是荆南农村改革的发源地,就想到这里看看。想到了金银滩就想到了这里有位高中同学,于是,在没有任何招呼的前提下,就不请而至了。哪晓得两位同学谈兴正浓时,却突然闯进了一群穿制服的人。当这群人说明来意后,厉志宏内心里不觉惊呆了,没有想到他在外省调查时农民反映的情况,竟然在金银滩成了活生生的事实。他内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他腾地一下从坐位上站了起来。见他猛地站了起来,程春晖马上意识到了他将怎样动作,立即向他示意:“志宏,没你的事。”
程春晖的这句话,使他马上冷静下来,因为他肩负着更重要的任务,他要完成这次调查,要将当前农村工作的真实情况,客观地进行报道或向上级反映,以使各级领导清醒认识、正确决策。想到这里,他强忍下心中的愤怒之情,习惯地用手指向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深度近视眼镜。
行动小组负责人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指着厉志宏问程春晖:“他是你什么人?”
“这是我表弟,今天刚从湘南那边过来。”程春晖连忙掩饰道。
“出去不要瞎说。”行动小组负责人警告说。
厉志宏故作紧张地点了点头,才算躲过了一关。
当传唤章小龙的行动小组来到章家屋场时,小龙妈红菱刚从莲花湖娘家借钱归来。派出所三天前就通知他们,不交五千块钱,就要将谷雨行政拘留。
红菱拿着在娘家借到的三千块钱向小龙说:“还得凑两千块才行。”
“不交,你看他能把爹咋样?”小龙大声嚷道。
“我的小祖宗,你不要横犟。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昨天给你爹送米去,看到他瘦了一大圈,我想蹲在号子里肯定不好受,才回来筹钱的。”小龙妈劝小龙。
“妈说得有道理,爹是我们家里的主心骨,得赶快把他弄出来才行。”美娟也在一旁说。
小龙看了一眼美娟:“那到哪里再去筹两千块钱呢?”
美娟说:“把给我坐月子准备的那两千块钱先拿出去交了再说。”美娟的话还没说完,连忙用手捂着肚子对小龙羞涩地说:“他又在里边大闹天宫”。
小龙连忙把身子俯下去,将耳朵附在美娟渐渐隆起的肚子上,听了一会儿笑着说:“你看,我们的宝贝他也不同意。”
“瞎说,他是说赞成我的意见,赶快拿钱把爷爷接回来。”美娟说。
见儿子、儿媳表露出那份将为人父人母的喜悦,红菱布满愁云的脸上渐渐开朗了许多。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驱散了章家最近少有的祥和气氛,随着红菱打开大门,一下子突然涌进来一群身着警服和税服的人,为首的就是那位审谷雨的短胡髭。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龙:“你就是章小龙?”
小龙:“我是”。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短胡髭说。
“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正在筹钱想办法。”见短胡髭那凶煞的样子,美娟说。
红菱也拿出那沓钱扬了扬:“这是我刚借来的。”
短胡髭笑道:“你们现在晓得锅是铁打的了,现在章谷雨的问题不光是钱能解决的,带走。”短胡髭说着挥了挥手,顿时,几个穿警服的汉子上来想抓住小龙的膀子。小龙哪肯轻易就范,遂与上来抓他的那几个人扭打起来。
短胡髭见状,在一旁讪笑道:“果不其然,还真是个犟种啊!给点颜色他看看。”
话音一落,站在旁边没有动手的那几个人,便也蜂拥而上。见这些人要对小龙下毒手,红菱和美娟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但是,她们哪经得住这些人轻轻用力一扒,更不说拳脚相向了。在推搡中,美娟一个趔趄,倒在了房门边。由于是在强大推力下倒下去的,美娟倒下去后便不省人事了。红菱看见美娟倒下去了,心中一震:拐了。她急得只是“啊!”了一声,便松开了被她抓着的小龙的一只胳膊,扑向了美娟。
那一伙人见红菱松开了手,立即将小龙拥出了大门。
小龙无奈地回望了一下自家透出一线暗淡灯光的大门,歇斯底里地嚎了一声:“老子的老婆要是出了问题,小心老子杀了你们。”
然而,不管小龙怎么叫,这伙人推着他一路小跑地朝村外走去,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此时,天上掠过一阵乌云,将眨着眼睛探望大地的星星掩盖了,想必是老天爷肯定也不愿意目睹这让人发指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