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十月八日。
这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但是一个让金银滩人难忘的日子。
这天,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农谚说:“寒露籽,霜降麦”。时交寒露,是江汉平原秋播最忙的季节。
傍晚时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已围坐在家中准备吃晚饭,却不料月牙镇通往金银滩的乡村公路上,浩浩荡荡开来了一个车队,疾驰的车队经过之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沿途,人们望着匆匆驶过去的车队,心中充满了疑惑:这是去干什么?
车队驶到离金银滩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时从打头的那辆警车上走下一个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曾任多年公安特派员、现任月牙镇镇长的张青云。
接着,车上那些穿各色制服的人们也纷纷下了车。
张青云问站在身旁的派出所所长:“蒯头,情况侦察清楚了吗?”
“侦察清楚了。”蒯所长答。
张青云:“列入名单的人员都在吗?”
蒯所长:“都在”。
张青云点了点头:“开始行动吧!”
蒯头朝大家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大家都知道,我们今天晚上的行动,是要抓获几个抗税闹事的不法分子。现在我宣布几条纪律:一、全体参战人员都要服从命令听指挥。二、此次行动要力求获得全胜,不可使一人漏网。三、行动要迅速,抓获目标后即撤离现场,不得恋战。现在,按照事先的编组,立即行动。”随着蒯头一声令下,一条条黑影,潜入了夜幕下的金银滩。
此时,金银滩的农民万万不会想到将有灾难降临到他们头上,因为他们始终是在以淳朴的眼光看待世界,以善良的心对待别人。他们怎么会想到,在一个法制不断完善的社会,自己的父母官会动用警力来对付他们的子民呢?当然,他们更不会知道,此时的他们,不再被看做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农民,而是一群暴力抗税的不法分子。对于这一角色的转变,当然,得从管理区清收工作组在金银滩被围以后说起。
当江洪被章小龙和激愤的人们扣住摩托不让走的时候,那几个治安队员都悄悄地溜出了人群,他们趁人们不注意之际,迅速跑出了金银滩,直接到黄志雄在月牙镇的家中。摔伤了胳膊,正在家中调养的黄志雄,听了这几个人添油加醋的汇报,顿时,火冒七孔。大声吼道:“还真的反了,他们也太无法无天啦!”吼过以后,旋即拨通了镇长张青云的电话:“表哥,我是志雄呀!”
“志雄啊!现在伤势怎么样?”电话里传来张青云关切的询问声。
“不行呐!现在感到浑身疼痛难忍。”黄志雄带着哭腔说。
张青云:“那你再到县人民医院去检查一下呗!不行的话,就到古城中心医院去,我那里有熟人。”
“我现在哪有心思去看病哟!”黄志雄。
张青云:“又怎么了?”
“我的事情到现在还没处理不说,今天,我们管理区清收工作组,到金银滩去执行清收任务,又遭到了围攻。不仅几个工作组成员被打伤,到现在为止,税收征管员江洪还被当做人质,扣压在那里。”黄志雄说。
张青云惊诧地说:“还有这样的事?”
黄志雄提高了声音:“我还能说假话吗?这可是早有预谋的抗税事件呀!镇委、镇政府得有个态度。不然的话,今后的工作就无法开展了。”
沉默片刻。
黄志雄问:“张镇长您在听吗?”
“在听。我在想,你说的情况值得注意。最近,其他地方也出现过类似的问题,这说明不是个别现象,而是带有普遍性的问题,我们是应该得抓一抓了。”张青云说。
黄志雄:“要搞就要搞出点动静来,不然的话,就会正不压邪。”
“我知道。”张青云掷地有声地说。
接过黄志雄的电话,张青云在办公室里踱起步来,他在思虑着采用什么办法好。目前,镇委书记在古城市委党校学习,镇委、镇政府的工作由他主持,主意当然得他拿。踱了一阵步,他停了下来,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分别拨通了派出所、税务所、司法所的电话,请这几家的头头到镇里来开紧急会议。
十分钟后,这几家镇直属单位的负责人陆续来到了镇政府会议室。几个人在会议室边喝茶边聊起天来。
派出所蒯所长问坐在旁边的税务所所长李成祥:“最近在忙什么?”
“忙清收呗!全镇上千万的清收任务还没动哩!县里定的本月十号结第一次账,看来,我们镇里又得挨批评了。”李成祥说。
“今年清收应该比过去好搞些吧?”蒯所长问。
“今年更难了。”李成祥说。
蒯所长:“那是为什么?”
“一是农民的负担确实比原来更重了。二是这几年关于减负的宣传,使老百姓对农民负担问题越来越敏感,意见越来越大,底下的工作越来越难做。我刚接到的消息,红旗管理区昨天在金银滩搞清收,就遭到了群众的围攻。到现在为止,税收征管员江洪还被扣押在金银滩。”李成祥说。
“还有这个事?”司法所所长周思阳插了进来。
“又是这个金银滩,前几天,红旗管理区的黄书记就是在那里被一个叫谷雨的村民故意致伤的,还没处理哩!这地方还真出刁民呐!”蒯所长大声说。
“就是呗!那里十多年前是我镇农村改革的发源地,人们的思想自然要活跃些。”李成祥。
周思阳:“现在不光是我们这个地方有这种情况,最近,我看到一些资料,在安徽、四川等地也出现了大规模的农民对抗行为,境外媒体大肆喧染说是暴动哩!”
蒯所长有些激动地用手指了指周思阳:“这都是你们这几年普法的结果,你越讲法制就越没法治。”
这时,张青云和镇里分管财经工作的副镇长巴德柱走进会议室。几位所长欲起身相迎,张青云连忙摆手说:“大家坐。”然后自己落座到人们意识里的领导席上。他环顾了一下左右:“今天把大家请来,开一个小会,也是一个紧急会议。在这个会议之前,我已经通过电话,向县里有关领导作了汇报,得到了有关领导的明确指示。”说到这里,他打住话头,观察了一下与会者的脸色。见一个个正襟危坐,正在注意倾听他的讲话,才继续说:“事情是这样的,最近几天,在红旗管理区的金银滩村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暴力抗税事件。我们之所以说它是一起严重的事件,是因为它的性质非常恶劣,由于少数人的操纵,他们打伤了清收工作人员,扣押了正在执行公务的税收征管员,就连管理区书记黄志雄同志也因此身负重伤。”不知是没有弄清情况呢,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张青云竟然将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扯到了一起。
副镇长巴德柱接过话头,问了一句:“大家看怎么办?”
“我们强烈要求镇委、镇政府对这个事件进行严肃处理,不然的话,我们今后的税收工作就无法进行了。”首先发言的自然是税务所所长李成祥。
“对于暴力抗税,妨碍执行公务的由公安部门采取措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巴德柱问派出所蒯所长。
“前段时间,公安部门是有明确规定的,对于清收提留这类问题一般要求我们不要参与的。”蒯所长说。
“现在不是一般的问题呀!而是一起严重的事件。”巴德柱。
蒯所长:“这个问题,我得请示一下县局。”
巴德柱转向司法所所长周思阳:“你有什么意见。”
“我认为这个问题应该慎重一点,首先是定性问题,暴力抗税、妨碍执行公务,究竟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呢?如果我们把清收过程中出现的干群冲突,定性为暴力抗税,是否准确?再就是妨碍公务是指国家公务人员,依法执行任务时遭到阻碍的行为。清收中虽有国家工作人员参与,但是主要是村、组干部和治安队员,构不构成我们说的被妨碍的主体,我觉得值得商榷。”周思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