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工作组的到来，对月牙河镇的改革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不到半个月时间，全镇撂荒的五万亩耕地基本上都落实了承包租种。百分之八十的村组都按照镇政府的规定落实了当年的农民负担，部分村农民负担卡已经发到了群众手中，只有少数村行动较为迟缓。问题最大的是陈家河村，支部书记陈晓歌硬是不同意将农民负担减下来，他说如果按照镇里这个方案来落实今年的负担，除非你们把我的支部书记撤掉。
这个话传到辜有为的耳朵里，辜有为气愤极了。这不是公开地跟镇委镇政府叫板吗？对于这种有恃无恐、敢于跟镇委、镇政府和工作组叫板的人，如果不给点颜色看看的话，那月牙河镇正在进行的这场改革势必会受到影响，甚至会半途而废。于是，辜有为决定亲自到陈家河去一趟。
当辜有为来到陈家河时，陈晓歌并不在家。陈家女人在狗的狂吠声中，将那扇漆成朱红的大铁门撕开一条缝，现出一张慵懒的面容打着呵欠对随着辜有为一起来的郭知真说：“郭主任这么早啊！”
郭知真指了指正在跃上树梢的那团火球似的太阳说：“不早啦！”
女人将门打开一半，说：“屋里坐呗！”
“不坐了，陈支书在家吗？”郭知真问。
女人答：“找他有事吗？”
郭知真指了指正在接听手机的辜有为说：“辜书记找他有事。”
女人便立即闪出身子对辜有为亲热地说：“辜书记屋里请坐。”
辜有为刚接听完电话，说：“不坐了。晓歌在家吗？”
“他昨天晚上没回来，可能是村里有事扯住了。”女人答。
“好，那我们到村部去找他。”辜有为说着转身就走。郭知真跟陈家女人打了个招呼，也准备走。这时，那条长着一身黄毛的狼狗又狂吠起来，郭知真连忙转过身来从路边操过一根竹棍握在手中，准备对付它的突然袭击。陈家女人连忙吆喝道：“二黄，瞎了你的眼呐！这也是你咬的人？”
那狗听了她的吆喝，便不再叫了。
辜有为他们来到村部，也只见工作组的几个同志和村主任赵家富在说事，并没见陈晓歌的踪影。
辜有为问赵家富：“陈晓歌不在？”
“说好今天上午开会的，不晓得为么子还没来。”赵家富答。
“这就怪了，家里没人，村里也没人，那到哪里去了？”郭知真说。
“他不在家？”赵家富问。
郭知真答：“我们刚从他家过来，他女人说他昨晚没回去。”
赵家富想了想说：“辜书记，您们等一会，我去找一下看看他在哪里？”
“也只能这样了。”辜有为无奈地说。
赵家富便拔腿朝荷塘方向走去。
见赵家富的身影消失后，工作组负责人、省农业厅的李国安处长不满地说：“辜书记，陈晓歌这样的人可不能再继续干下去了，我们来了半个多月，听到了不少群众反映，老百姓对这个人仗着自己市、县、镇里有人，上顶下压非常不满。群众说工作组如果把陈晓歌撤了，就说明你们是真心实意为老百姓的。我看你们镇委得考虑考虑呀！”
李国安处长的话，引起了辜有为的深思。陈晓歌家中有兄弟四人，大哥陈晓诗是荆南县纪委副书记，二哥陈晓词是月牙河镇镇长，弟弟陈晓赋大学毕业后进了古城市委办公室，现在是古城市委书记江正帆的秘书，兄弟四人就他一人在农村。前些年他靠着自己的这些关系做点生意，据说赚了不少钱。近几年农村工作难搞，陈家河的支部书记辞职不干了，月牙河镇的镇委书记唐高志便将陈晓歌定为陈家河的支部书记。开始，他还真干了点事情，特别是利用自身关系发展村办企业有些成绩。前年，被县里树为“能人治村”的榜样，并授予了全县十佳支部书记的荣誉称号。此后，这个人便有些找不着北了。现在，这个村农民负担沉重不堪，村集体债台高筑，干部作风十分恶劣，群众怨声载道。辜有为回到月牙河镇后，进行农村调查的第一站就在陈家河碰上了该村妇女夏茵服毒自杀的场面。幸亏抢救及时，加上服的农药是假药，才捡回了一条命。这次在这样声势浩大的农民减负工作中，他竟敢站出来公开叫板，充分说明他有恃无恐，也充分说明了当前推进的一系列改革措施，已经触动了站在农民对立面的那些人的根本利益。这些人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强势的利益集团。于是，他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定：一定要借助省委工作组进驻月牙河镇的力量，攻破这个利益集团，实现自己的改革目标。
赵家富从村部出来以后，径直奔陈家河和荷塘交界的小集镇而来，当他来到小集镇上那家挂着“荷塘酒家”醒目招牌的楼房前，酒家老板胖子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搭讪道：“赵村长来了，屋里坐。”
赵家富并不理会胖子的话，开门见山地问：“陈支书是不是在你这里？”
胖子问：“你找他有事？”
“废话。没事我能跑得汗流浃背地找他吗？”赵家富说。
胖子又问：“是不是他家婆娘又吃醋啦！”
赵家富急了，骂了一句：“我说胖子，你他妈哪来这么多废话，我找他有正事。我才不管他婆娘吃醋还是吃酱呢？”
胖子这才嬉皮笑脸地说：“在这里，我去叫他。”说着便朝后院走去。
此时，陈晓歌正搂着一位刚来酒家的“川妹子”在亲热，听见有人敲门，不耐烦地问了：“哪个？”
胖子在外面赔着小心说：“陈支书，赵家富找你来了。”
听说赵家富找他，他才想起昨天定了今天上午村、组干部和工作组碰头开会的事。于是，他回了句：“来啦！”
说过以后，陈晓歌便准备穿衣起床。那位川妹子意犹未尽地勾住陈晓歌的脖子撒娇道：“四川豆花好吃吗？”
“好吃，又鲜又嫩。”陈晓歌边说边穿好了衣服，并随手给那女子丢下一张百元大钞。
女子拾起钞票，甜甜地说了句：“大哥多来呀！”
曾几何时，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乡野小镇上，便也悄然出现了三两家酒家、卡拉OK、澡堂等休闲、娱乐的服务行业。于是，那些农村有钱有势的男人，就不用再颠颠地跑到城里去打牙祭。城里一遇扫黄打非行动，这些处所也就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这荷塘酒家就是陈晓歌的一个点，每年陈家河村扔到这个地方的钱恐怕不下于十多万。
陈晓歌随着赵家富匆匆地从荷塘酒家赶到了村部，一进门就赔着小心说道：“对不起，昨天晚上村油厂来了个下江的客商，要找我们买一千吨饼粕，为价格谈判谈得很僵，今天早晨才决定，所以来迟了。”
人们并未搭理他，他便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包烟，向在座的人撒了一圈。
这时，一直绷着脸的辜有为开了腔：“谈谈陈家河今年农民负担的落实情况吧！”
“我们还未落实，准备今天商量此事。”陈晓歌答道。
辜有为不满意地问道：“为什么多数村农民负担卡都已发到农民手中去了，你们还没商量？”
陈晓歌：“不是没商量，而是镇里定的盘子我们根本无法落实。”
辜有为进一步问：“人家为什么能执行你们陈家河就不能执行？”
“减得太多了，按这个数字落实的话，陈家河这个家我就当不了啦！您辜书记另请高明吧！”陈晓歌冲着辜有为说。
辜有为要的就是这句话，但他还是说了句：“这话可是你说的。”
陈晓歌并没有想到辜有为会拿他开刀，便牛皮哄哄地说了声：“这个支部书记我早就不想干了。”
陈晓歌的话音一落，辜有为便站起来说：“好，既然陈晓歌同志不想再干这个支部书记了，那我们也不能勉强。现在，我代表镇委宣布：从即日起，镇委接受陈晓歌同志的辞职要求，陈家河村支部书记暂由赵家富同志代理。事后，镇委将对陈家河村的班子进行调查，并进一步加强力量。”然后，转过头对郭知真说道：“从今天起，你参与陈家河村支委和村委会议，并立即组织对村级债务进行清理。”
这时，陈晓歌才恍然大悟上了辜有为的当，内心里叫苦不迭，但外表却装得非常镇静，故意挤出一些笑容说：“那我就说拜拜了。”
辜有为严肃地说：“从现在起，你迅速将工作移交，移交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从陈家河返回镇里，辜有为立即通知召开了镇委会议，在会上向大家通报了陈家河的情况，以及他在陈家河的临时处置办法。末了，他征求大家的意见道：“有什么不同意见？”由于碍着陈晓词的面子，镇委班子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想先开口说话。
辜有为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便点了陈晓词的名：“老陈，你有什么意见？”
陈晓词内心里骂了一句：辜有为你下手太狠了，我们走着瞧。口里还是平静地说道：“我没什么意见。既然他陈晓歌自己辞职不干了，当然不能勉强。再说，他也该下台了。”
辜有为知道陈晓词后面那句话是冲着他说的，但是，他没理会陈晓词，却把目光投向了在座的班子成员。大家便纷纷表态：没意见。
见大家都已表态，辜有为说：“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我们就对陈家河的班子进行一下调整，我提议：由赵家富同志任支部书记、村主任，郭知真任陈家河村支部第一书记。请大家表决。”
“同意。”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辜有为：“那就请组织组今天以镇委的名义发文。”
由于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陈家河的问题，在全镇引起了强烈反响，那些还想跟镇委、镇政府讨价还价的人，谁也不敢再出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