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德是金银滩有名的懒汉,今年快四十了还是光棍一条。听见荷花喊他,自然是一阵惊喜,连忙从牛背上溜下来,朝棉田中的荷花走去。见荷花喊祥德,黄秋水只得悻悻地松手作罢。祥德走近前来,看见黄秋水跟荷花在一起,且又是黄昏时分,田野里空旷无人,心里便明白了几分。祥德虽然懒但不苕,连忙跟黄秋水打招呼:“黄支书也在呀!”
对于祥德这样的人,黄秋水从来就不曾拿正眼看过。但在今天这个场合出现,还是觉得有几分尴尬,便掩饰道:“我是从东边一直看过来的,明天公社要在我们这里召开棉花田间管理现场会,我不放心,想检查一下大家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不想碰上荷花还在田里寻野菜,我想跟她搭个手,她看见你了,说不麻烦我,有你帮忙,你就给她帮忙把这些野菜送回去。”
听了黄秋水的话,祥德诡谲地笑道:“是,黄支书,毛主席说过,我们的同志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嘛!荷花同志的事就是我祥德的事,我一定按照您的吩咐,把它办好。”
荷花在心里骂道:好你个狗日的祥德也想沾老娘的光。可口里还是说:“那就麻烦你了。”
说着,三个人便走出棉田,然后向湾子中走去。
让荷花没有想到的是,自从打那天以后,祥德就像一张狗皮膏药一样,紧紧地贴在了身上。不管有事无事他都要到荷花的家里来几趟。起初,荷花倒没怎么在意,因为,她觉得祥德这样的人,即使是白天做梦,也不敢奢望碰她一指头的。后来,越来越发觉不对劲,她明显地看到祥德的眼中闪着一种绿莹莹的邪光,那是饿狼才有的一种邪光。直觉告诉荷花可能会出事。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出事了。那是盛夏的一个晚上,湾子里放电影,孩子们早早地就去了生产队里禾场上抢位置,公公郭伯刚也拖着病怏怏的身子随孩子们去了禾场上,家里只剩下荷花一个人忙着养猪喂鸡,内外收拾。当忙活完了,正准备打水洗澡,却见祥德闪进屋来,祥德一进屋就将门栓倒插上,然后扑向荷花,口中还发着呓语般的声音。荷花见势不妙,连忙闪开身子,祥德扑了个空。然而,祥德却不罢手,再次扑了过去,一把将荷花撞倒在地,祥德便顺势骑到荷花的身上去解她的衣扣,口里说道:“你真是想死我啦!”
荷花见祥德真要对她非礼,便对他嚷道:“祥德,你要再敢胡来的话,我就喊人啦!”
祥德嘿嘿地笑道:“喊吧!现在全湾子的人都看电影去了,你喊也没用,鬼也听不见。”说着,继续在荷花身上不停地乱摸。
荷花使出全身力气,对祥德又抓又咬,并骂道:“你个畜牲。”
可祥德对于荷花的打骂并不恼,反倒讪笑道:“我是畜牲,是头没地方搭脚(意为配种)的畜牲。那黄秋水是不是畜牲,他能搞你我也搞得。”
“老娘捅你的祖宗,你个好吃懒做的痞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做梦。”荷花一边反抗一边骂。
“我就想天鹅肉吃,只要你让我睡了,你要我给你做牛做马我都干。”祥德厚着脸皮说。
正当两人厮打扭成一团的时候,突然,外边有人拍门,并且边拍边喊荷花的名字,荷花听出了那声音是大队赤脚医生王亚松的声音。便大声答道:“是王医生嘛!我就来开门。”
听见外边有人喊门的声音,祥德只得松手。趁机荷花便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来,迅速将门打开,然后,将王亚松放了进来。就在荷花开门的当口,祥德便一下窜到厨房,躲到柴火仓里藏了起来。
王亚松一进屋就说:“这两天我到区卫生院学习去了,没有来给郭伯看病,今天刚好路过这里,就顺便来看看。”其实,王亚松在湾子里禾场上看到了郭伯刚领着几个孩子在看电影,就是没见荷花的人影才趁机寻过来的。
荷花连忙说:“太谢谢你啦!麻烦你这么晚还跑过来。”
“你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见荷花说话气喘吁吁的样子,王亚松问荷花。
荷花说:“你来得正好,我怎么觉得家里好像来了强盗,正担心一个人对付不了,你来帮我找找看,看是不是藏在哪个旮旯里啦!”说着,将王亚松领向厨房,将厨房的电灯打开,王亚松看了一眼说:“没有人呀!”
“这就怪了,我怎么听见这头屋里好像有异样呢?是不是藏到柴火仓里了。”荷花说着从灶门边拿起一根拨火棍,朝着柴火仓里乱戳,边戳边骂道:“我看你狗日的强盗能躲到哪里去。”
突然,柴火仓里一声怪叫,随着怪叫声,祥德顶着满头草屑从柴火仓里钻了出来。
荷花故作惊讶地问:“祥德,怎么是你?要找东西吃,你跟嫂子说一声,嫂子不吃都要给你吃,你怎么躲到我这柴火仓里行起窃来了呢?”
“是呀!俗话说,讨米无人笑,饿死不为盗。你个大男人来偷人家孤儿寡母的东西,你良心上不受责备吗?”王亚松在旁边帮腔。
祥德哭丧着脸,呆呆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见状,荷花笑笑说:“好啦!王医生也不是别人,他不会到外边说这个事的。你呀!今后就学学好,改改你那好吃懒做的毛病,凭你这百十来斤怎么也可以混个肚儿圆。我们就当今天没看见似的,走,我们看电影去。”说着,把两个男人推向屋外,锁上门向传来音乐声的禾场走去。
那天晚上,荷花一夜辗转难眠,流下的眼泪将枕巾洇湿了一大片。她的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叠幻出黄秋水、祥德、王亚松这些让她作呕的面孔,她没想到做寡妇就这样遭人欺侮,连祥德这样的人都敢对自己如此这般。想着想着,她又想到了郭志强,她想起了他跟她同台演戏的情景,想起了他跟她入洞房时的甜美,想起了他被石头轧得面目全非的样子。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在心底说:命啦!想过这些以后,她突然想到了春满,当想到春满的时候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浑身热躁躁的,心里暖酥酥的。她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她披衣下床,推开窗子向着春满离去的方向默默地遥望着,心底里叨咕着:他现在怎么样?
且说春满在辜有为的陪同下,护送金凤的灵魂回安徽,得到了金凤娘家人的原谅后,按照当地风俗为金凤举行了灵魂安放仪式。下葬那天,春满苦苦请求为金凤抱灵,并为她披麻戴孝。春满岳父总觉得不合适,春满却说,在我们荆南本来应该由儿子抱灵,遗憾的是我和金凤膝下无子,只有我来替她抱灵了。不然的话,我的心永远得不到安宁,如果到了阴曹地府,也将无法面对金凤。一席话说得金凤娘家人全都感激涕零,于是,不好再说什么。安放仪式过后,辜有为因为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便告辞回了荆南县。春满原本打算跟辜有为一起回来的,无奈金凤的爹妈及家人苦苦挽留,特别是金凤爹对春满说:“女婿半个儿,金凤不在了,难道就壶中无酒难留客?”
春满连连赔笑道:“爹,我是怕留下来给你们添麻烦。既然您二老要我留下来,那我就留下来好啦!”
金凤妈连忙在旁边打圆场:“这就对了,你看这麦子在黄梢,马上要夏收了。今年我们家的麦子长势特好,你就留下来给我们帮帮手,你若要回去,待秋下我们再说。”
“行,妈,我留下来,这么多年我跟金凤也没孝敬过您二老,这次就让我补偿补偿吧!”春满的话让二老心里觉得舒服。
春满留下来后,金凤家像伺候新女婿一样伺候他。金凤爹隔三岔五地到镇上不是割肉就是买鱼,每餐翁婿俩总是要对饮两杯。金凤娘叫金凤的妹妹银花,将金凤出阁前住过的房间收拾干净,将被褥床单连同蚊帐全部换成崭新的,好让他住着舒服。每天换下的衣服,小姨子都要抢到河边去洗晒,然后,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
一天,小姨子从蚌埠回来,背着手走到春满的跟前笑着问春满:“哥,你猜我给你买回了什么?”银花的笑跟金凤一样甜蜜。银花今年十八岁,跟金凤长得很像,只是比金凤年轻时显得更水灵,性格更加活泼开朗。银花高中毕业后考大学,离录取分数线只差三分,没有考上,就回了乡。
望着小姨子那张笑脸,春满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银花从背后拿出一支竹笛,递给春满说:“哥,我知道你喜欢吹笛子,也吹得很好听,你给吹一曲吧!”
春满接过笛子在手中掂了掂,苦笑道:“银花,对不起,你姐刚下葬,我现在不能吹给你听。再说,我现在也没有心情侍弄这个,待你姐百日过后,我再吹给你听好不好?”
听了春满的话,银花眼里含着泪花点了点头。
春满是个闲不住的人,早晨天刚亮,人们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他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朝着河边的麦地走去。
晨风中,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麦地轻轻地涌着波浪,就像一片金色的海洋。站在地头,望着这片金色的海洋,这位农家汉子心里也漾起了波澜。他在想:这安徽和湖北虽然相隔千里,但是同一个太阳照,同样都是共产党领导,为什么人家就能够搞大包干,让农民从饥饿线上挣扎出来,而自己的家乡现在还在搞大呼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正当他陷入思考之中,远处飘来了一阵歌声,把他从思考中唤醒。他仔细一听,那是凤阳花鼓戏的调子:
五月槐花遍地香,
淮河两岸喜洋洋,
凤阳传出好经验,
打下粮食堆满仓。
……
循着歌声走过去,原来是一位大爷正在麦地里清理杂物,为开镰收割做准备。于是,春满便与他搭上了腔:“大爷,你的花鼓戏唱得真好!”
麦地中的大爷听见有人叫他,抬起头一看,便惊叫道:“哎哟,这不是王家姑爷吗?你咋这么早就下地里来了。”
“庄稼人起早习惯了,早晨睡不着,就到地里来看看,您老也早。”春满答。
“也是,明天就要开镰了,我趁早晨凉快把地里杂物清理一下。”大爷说。
“您这麦子长得真好,今年可是个好收成。”
“是啊!我这十亩地,估摸着能打下上万斤麦子,除去跟国家交公粮,再留下集体的提留,再怎么说也可以落下七八千斤,一家四口人吃不完。”
“七八千斤全落下啦!”
“是啊!这就叫交清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全是自己的。”
“那敢情好!”
“是啊!这么好的政策,你说我们农民能不高兴吗?大爷能不唱花鼓戏吗?”
说罢,那大爷又唱了起来:
淮河水流长又长,
花鼓戏腔真高亢,
如今农民出穷坑,
真心感谢共产党。
歌声飘进春满的耳朵,就像一罐蜂蜜甜到了心里,那滋味真是叫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