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西,给脸不要脸。老爷好心与你活路,你却偏选了死路。若今夜不把山外的地理图交出来,便砸了你这茅舍,让你尸裹粗布,丢进大山喂狼!”开口的是那吴管事,他大义凛然,趾高气扬,指着面容满是淤青,蜷在泥土地上的老人,唾沫星子乱飞。
“铁娃子,你爹娘真是瞎了眼,没看清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平白浪费大好时光,将你养大成人,你却净干些丧尽天良的恶事,就不怕九天神明惩戒与你!”老人挣扎站起身,浑身布满宽阔的泥脚印,枯黄的面容上,也是红肿一片,他气的只哆嗦,使劲干咳,一口浓痰喷在吴管事油嫩的脸上,嘶声力竭的怒骂。
吴管事口中的地理图,是他祖祖辈辈,凭借记忆,画出的有关吴家村外百里范围内的分布图。其内攘括了强大野兽聚集之处,更有野生药材的生长之所。
正是有了此图,村内一百四十二人,才能在大旱、大病之时,不至于活生生饿死或病死。现在这吴管事要将此图拿去,无异于断了他们的生路,这由不得他不怒。
吴管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吴铁虽遭村里人记恨,但却在一人之下百人之上,十足的土皇帝,从未有人敢在他的脸上吐痰,若是谁敢,其下场就是死,狠狠想着,他胖手将那浓痰抹去,风轻云淡的打了个响指。
身旁一身体枯瘦,流里流气的青年,嘿嘿冷笑,欺身上前,直起一脚踢在老人胸口,踹倒之际骑在身上,攥紧的拳头,似石头般“砰砰砰”打在老人脸上,一边开口道:“老畜生,吴爷与你脸面,才好生相劝,你却耍横的,真是贱骨头。”说着,他更加卖力的敲打着老人脸。
此时老人的草木屋前,聚集了十多个皮肤黝黑的村民,他们皆望着眼前能让其单调的生活,稍有兴奋的趣事。至于那地理图谁拿,他们毫不上心,因在这死寂的岁月中,他们已然麻木。
在那之中,一个两鬓斑白,但精气神十足的老人,浑身发抖,指甲刺进皮肤里,血液流淌不止,他是吴家村长吴彦,已然被架空多时的蛐蛐村长。
远处赶来的吴越,老远就听到那一声声如痛击他心的“砰砰”声,更是一下认出了骑在老人身上的青年,吴奈,村里有名的泼皮,整日游手好闲,却仰仗三寸不烂的厉舌,在吴铁手下充当狗腿子,性情乖戾,出手凶狠,其他村民敬而远之。
好不容易挤开人群,钻进去的吴越,掠过眼冷相观的吴铁,盯着血肉模糊,进气多出气少,奄奄一息的老人,心里“腾”的升起无名怒火。在其他人没有回神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柴刀高高抬起,寒光一闪而逝,猛划出冷冽的轨迹。
嗤!
沉闷的切割声响起,吴奈的脊背上,一道颈脖延伸至腰间的刀口乍现,鲜红的血液不要命般喷出,他眼都不眨一下,扭腰摆身,全身力气汇于腿部,一脚将那吴奈踢出两丈远,“嘭”地落地时,面上狠毒未散,双目涨的通圆,瞪着吴越嘴角蠕动,却没机会出声,直接晕死了过去。
“我看谁敢打老头!!”柴刀倒竖,血滴滚落,吴越冰冷开声。
寂静,落地可闻。
在这死寂五百年的吴家村,或许有人拌嘴,或许有人大打出手,但从未有人敢用铁器伤人。
铁,罪恶之始,不详之物,能狩猎的同时,也带来了死伤。这是祖训,自吴家村人造出铁的那天,祖上就立下规矩,不可用铁器伤人。即使传承千载的吴财主家,也只用的是木器。
“好!刀,就是用来屠狗的!”死寂中,吴彦高声大喝,向前迈出一步,顶在吴越身前,直视着愣神的吴铁,浑浊的老眼中,精芒闪烁,斩钉截铁道:“我是吴村的村长,今日起,焚烧祖训戒律!”
“你……你这是大逆不道。”这声音,如春雷炸响,惊的吴铁只哆嗦,震了震神,他厉声道:“吴蛐蛐你这是自找死路!”说完,扫了一眼周边目中闪烁的村民,看都不看吴奈一眼,三步一喘,小跑向中央的吴府。
他要将这惊天的消息告诉吴财主,要让他提前做出打算。因祖训戒律有言,不可反抗吴府,若是将此律焚烧,他想不出这群压迫五百年的疯子,能做出什么样的大事。
看着那吴铁离去,老村长的面色瞬间惨白下来,今夜虽仗着吴娃子的凶威,行了回村长的权利,更是出了口郁结之气,但现在冷静了,思如潮水,深深的恐惧将他掩盖。
那可是吴财主啊!即使吴娃子再如何了得,在那人精心挑选的二十个护卫面前,依然只能饮血。到那是,首当其冲受牵连的将是他,而那人眼里容不得沙子,能让他活吗?
老村长暗暗皱起须眉,眼皮抬起,扫了一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众人,紧绷的弦稍有缓和。村内老少共有一百四十二人,若全部暴起出手,此次成事当有不小的把握。蚂蚁多了还能咬死大象不是?
心思快速转动,便将目光投向了吴越。此前之事,全由吴越引起,若他能震臂高呼,充当领头羊,这事也许真能成。微微吸气,他拱手上前,道:“吴小哥,这事……?”
吴家村虽自闭。但祖上,却是从外界来的教书先生,读书人规矩甚多,即使传承五百年,尊师重道根深蒂固。
吴越摇了摇头,看着奄奄一息的老人,默然的扶起,拉着柴刀,便是走进草木屋,顺手将那漏风的木门关闭,彻底与外界隔开。
“今夜之事,虽由吴娃子引起,但我想各位也知,若坐视不理,吴家村将遭受几代不曾有的浩劫,到那时明哲保身,还是血溅五步,全凭各位!”吴越进屋,老村长却是沉声开口。说完头也不回,迈着坚定的步子,向村中央一处石屋跑去。
刚才的他或许还有踌躇,但现在他已然下定决心,与那吴财主决一死战,即使如他所言血溅五步,也在所不惜,因他看出老人已走到生命的尽头,以吴娃子狠辣的手段,此次定不会善罢甘休,而到那时,大事可期!
草木屋前的村民,在吴彦话音落下的瞬间,眼中露出了狠意,隐有癫狂之意,以往的他们,缺少血性,而吴越的无情出手,老村长挺身而出,将那骨子里不甘受压的疯狂,不愿做奴的血性,毫无保留的激发出来。
相视一眼,干枯的嘴唇均高高翘起,望着黑夜中的吴府,如那饿狼寻食,暴虐无比。停起腰身,没有言语,相继快速离去。
夜,再次沉寂下来,虫儿扇翅的扑棱声,显得更加急躁,远处吹来的风,也是狂乱的舞动,似在预示着一场风暴将要席卷而来。
昏暗的草木屋中,脸色铁青的吴越坐在石板床边,潮湿的泥土地面上,一排火烛嗞嗞燃烧着,从外窜进的风,令火烛摇曳不定,隐有熄灭的意思。
扫了一眼火烛,吴越站起身来,从破旧的木箱拿出一顶皮帐,将火烛罩在其中,使其继续燃烧。火光一下明亮了,将灶台上,还未盖上盖子的石锅中香气四溢的小米粥,映衬的更加醒目,却让吴越的内心更加烦躁,他深吸口气,便继续坐在石板床旁。
望着面色苍白,嘴角溢血,浑身抽搐的老人,他咬着牙,强忍着泪水不夺目而出,只是静静地望着老人,一幕幕画面在他眼前滑过,最终定格在了眼前那血肉模糊,却异常苍老的容颜上,眼露追忆。
“咳咳……”过了半响,断断续续的咳嗽,从老人口中传出,他睁开黯淡无光的目,看着一旁心飞九天的吴越,用力的抬起布满老茧的手,拍在吴越的额头上,将其惊醒。
“老头……”吴越抹了抹眼中泪水,故作轻松,笑嘻嘻的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哽咽代替。
老人摇了摇头,道:“娃儿,十四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你相伴,老头我也知足了。只是放不下村里的人。我知你志比天高,不会甘心屈于此地,若是有机会可以出去,便不要回来……”
老人含笑,抬起的手缓缓放下,无神的目,挣得老大,透过漏光的屋顶,认真看了一眼天际,悄然闭上。
“老头……”吴越眼中的泪水终是落下,望着老人安详的容颜,他哭泣出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仿若重锤狠狠敲打,让他疲于应付,更是伴随着无助、恐惧,使的阵阵眩晕喷涌而出。
那是失去亲人,如飘零的叶,无处归根的悲凉。而在那哭泣中,他的眼渐渐的血红,心,更有寒意滋生,血,冰冷刺骨。
没有给老人盖上竹席,默然从床下拿出一坛米酒,一块青石,握紧身旁的柴刀,仰头大干一口老人珍藏半生,最为自豪的酒,刃面倾斜,“蹭”的从青石拂过。
这声音骤然如海啸般荡漾开,压过风,盖过扑棱声,响彻四野的同时,村内十多间草木屋中,相同的声音传出,似在为老人举办特殊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