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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如意

“任何时候为爱情付出的一切都不会白白浪费。”——塔索

2014年秋,中国-肯尼亚-塞拉利昂。

穿过机场航站楼内熙熙攘攘的人群,走了好长一段路,我终于来到了E56登机口,此时的我已经大汗淋漓,尽管已经到了11月份,但广州的气候仍然比我想象的闷热,尤其是晚上,我这个北方人显然有些不适应。大厅还算空旷,没有那么压抑,不过令人窒息的闷热空气夹杂着汗味还是让我有些烦乱不已,当然,这不是我烦乱的唯一原因,更不是主要原因,心静自然凉啊。

由于这是我第一次乘坐国际航班出国,为了应对各种各样的意外和不测,我准备了相当多的东西,这不仅给我增加了很多负担,搞得我腰酸背痛,以后的事实也证明了,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其实近来我很后悔两件事:一个是性急之下摔坏了祖传的青花瓷瓶,一个是平时只顾着赚钱、有空也懒懒的不去锻炼身体。办理完行李托运,我看了下表,还有一个小时登机,时间还比较充裕,我就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平稳了下心情,开始梳理进来发生的一切,为接下来的旅程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也许前方有许多未知的困难和挑战,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要不顾一切的找到陶敏!只因为爱!工作、财富、安逸全都被我抛在了脑后,我唯一需要的就是她。虽然这个决心一开始还不是那么坚定,犹豫、胆怯、担忧不停地困扰着我,但是坚定的信念在最近的一个月内一天比一天增强,现在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毋庸置疑了。

我辞去了工作,利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准备好了一切。护照和签证办理的都很顺利,并没有受到埃博拉疫情的影响,我办的是旅游签证,但却买的单程机票,因为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要是一旦顺利呢,那一切都好说了。临行前,我特意戴上了我和陶敏的定情信物——玉如意,希望它能给我们带来好运,像它的名字那样。临行前,我安排好了爸妈和天天,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真实目的,只是说单位因业务需求要我出差半年。同时,我也安排了定时快递业务,将所有实情写在了一封信中,如果半年后我没能回来,它就会被寄送到我爸妈的手中,那也就意味着我和陶敏凶多吉少了。抛下所有负担,只为一个目标,上路。

广播中想起了催促登机的声音,大家纷纷从座椅上起身,拿起了自己的行李,在登机口前排起了长队。我有意的排在了最后一位,想多看一眼周边的每一个事物,多感受下这个熟悉的国度、熟悉的声音,我真的不确定我到底还能不能安全的回到这里。

飞机在几次加速度中冲向夜空,丢下城市中耀眼的灯光,划过城市的边缘,向大海飞去。渐渐地,身后的大地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完全消失在视野里,陪伴我们的只有茫茫的大海、漆黑的夜空还有点点星光,一眨一眨,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先生您好,请您醒一醒,我们还有半个小时就要降落在肯尼亚的内罗华了,欢迎您来到这个美丽的国度。”一位皮肤黝黑的空姐说着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把我从睡梦中唤醒。

“袄,这么快,几点了?”我抻了抻懒腰,调好了座椅靠背。

“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6:00,肯尼亚时间凌晨1:00。我们在机场的国际中转区为您准备了早餐,请您享用。”空姐面带微笑,两排洁白的牙齿在肤色的对比下尤为显眼。

我拉开了窗户上的挡光板,果然,外面依旧是漆黑一片,我瞬间有种时间静止的感觉,八个半小时前,我在一片漆黑的夜里起飞,在睡了八个半小时后,我又在同样漆黑的夜里降落,仿佛原地没动一样,最关键的是我已经跨越了半个地球!世界真是奇妙,当我们从更高的视野、更广的视角看待它时,总会有别样的收获。

面包夹牛肉、奶酪、牛奶、咖啡,早餐没有什么特别的,似乎也没什么当地特色,可能是考虑到众口难调和国际化的需求吧,毕竟不是谁能接受异域的风味和口感,这就好比是没有多少外地人喜欢吃北京的炒肝一样。

我们大概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办理出入境手续和海关的一些事宜,距离换乘登机还有4个小时,肯尼亚航空给我们安排了临时休息的地方,确实很贴心,不过除了少数昨晚没睡好的乘客外,大部分人还是留在了中转区,也许大家想的都差不多吧,既然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家,虽然不能离开机场出去转转,但总可以坐在这里多看几眼,体味一下异域的风土人情啊,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我们同一个航班的乘客基本上都来到了中转区内的唯一一家咖啡厅,大家三五个人坐在一起,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慢慢品着咖啡,打发着时间。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位60多岁的男士和一位30岁左右的女士,我看得出来他俩也并不认识,我们互相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对方,微笑了一下以示友好。

“你们好,我叫加斯帕尔Gaspard,出生在法国,小时候随着父母来到伦敦,但我一生的大部分时光却是在非洲度过的。”这位年纪较大的男士首先开了口,说罢还笑了笑,瞬间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尴尬气氛,一口纯正的英伦腔略带些幽默,极有绅士风度。半白的头发并没有让他显得苍老,反而感觉精神头十足。他穿着朴素,但很干净、整齐,浅色衬衫外套了一件深色棉线马甲,外面穿着一件休闲西装。随着携带的物品不多,似乎对这次旅行比较熟悉了,从他的一言一行也看得出,他是个阅历很深、很有修养的人。

“袄,你好,我叫伊薇特Yvette,也是一名法国人,在法新社从事新闻记者职业,刚从马赛马拉大草原赶过来。”这位女士向前探了探身,微笑着说。她穿着较为户外,身材瘦小,但一双大大的眼睛却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很干练的人。皮肤被嗮的发黑还略显粗糙,在衣领和袖口可以看到非常明显的痕迹,那是黑与白的分水岭。

“哈,这么巧!那可真是缘分呢。我也曾去过马赛马拉大草原,那是个令人迷恋的地方,上百万只瞪羚和水牛奔跑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追随着雨季,年复一年的重复着大迁徙,后面陪伴它们的却是永远都甩不掉的狮子和鬣狗虎视眈眈的眼神。”他深情地描述着,看得出来他十分喜欢大自然,喜欢那片草原。

“那是一块远离人类的净土,是自然和野生动物主宰的世界,生命的轮回和自然法则是唯一的主旋律。”他不禁眯上了眼睛,完全陶醉在了那个世外桃源中,身临其境一般。

他的这席话足以证明他既有英国人的幽默,也很有法国人的浪漫。我也被他的话语感染了,其实我很喜欢非洲的大草原,平时也经常通过央视9套看到马赛马拉大草原和塞伦盖蒂大草原的情景,十分的震撼,那种美感是人类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超脱世俗和灵魂的自由。

“恩,是的,我在那里对野生动物进行持续跟踪记录、拍摄已经有一年多了,一方面为即将制作的纪录片提供素材,一方面配合科学家进行野生动物的保护工作。”她一边说着,一边打着手语,显然对她的工作十分熟练。

“但是……你知道……”她话锋一转,撅了一下嘴,耸了耸肩。“我认为西非更需要我,那里爆发了埃博拉疫情,情况十分糟糕,我有责任将那里发生的一切告诉给全世界的人们,所以我要去塞拉利昂。”她的目光中透露着坚定和执着。

“因此,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的领导或者单位并没有同意你这么做?”加斯帕尔果然老练,一语中的。

“哈哈,被您猜中了。我是一个人偷偷过来的,除了随身的几件衣服,就只带了这个相机,我要用它记录下那里发生的一切!”她有意加重了语气。

“虽然很有可能被法新社开除,但冥冥中有种力量驱使着我一定要这么做,我坚信我是对的!”她的话坚定而又力量,不仅仅是语气,更是因为她的那份执着和追求。我和加斯帕尔用敬佩的眼神看着她,谈话竟再次陷入了沉默。这忽然让我想起了一个道理,合格和优秀是两码事,也许伊薇特不是一名合格的记者,但她一定是名优秀的记者。好孩子未必会成功,熊孩子也未必就坑爹啊。

说到这儿,加斯帕尔和伊薇特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我的身上,这才让我从他俩的谈话中缓过神来,意识到该我做自我介绍了。

“啊,你们好,我叫王俊义,来自中国,是一名城市规划师。”我赶忙用生硬的英语说道,不过话音刚落,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两个十分低级的错误。其一,我不该对他们说我的中文名字,这对老外来说比较难以理解,更难发音,最好是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字,显然我是忘了这一点;其二,我不应该提城市规划这个职业,在建筑师都没活干的发达国家,城市规划显然是快进博物馆的老古董了。

哎,我看着他俩迷茫的眼神,赶紧做出补充:“我的英文名字是Alex(临时想的,取自于《越狱》中那个ke药的特工),我要去塞拉利昂寻找我的妻子,她是一名遗传学专家。”慌忙中,我不小心说走了嘴。

“中国,一个非常好的地方,有很多不同口味的美事。”加斯帕尔点了点头,显然他是去过中国的。

“但是,你的妻子怎么会在塞拉利昂呢?你来找她做什么呢?”他放下了手中的咖啡,聚精会神的听着,迫切的等待着我的答复。

看来我是瞒不住了,其实对他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我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加斯帕尔和伊薇特,他们听罢,皱起了眉头,也觉得这件事很有蹊跷。

“你的妻子叫什么名字?”加斯帕尔突然问道。说实话,这一问很出乎我的意料。

“她叫陶敏。”

“奥?是在斯坦福大学进行分子遗传因子实验的陶敏吗?”他惊讶的问道。

听到这,我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显然比他还要惊讶,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您怎么知道的?”我连忙问道。

“说来我们还很熟悉呢,她的博士导师就是我的同班同学啊,我们经常有合作,一起进行研究和实验的。陶博士是位很杰出的人才,聪明、勤奋,年纪轻轻就已经很有作为了,可怎么会这样?没想到她也来到了塞拉利昂。”他叹了口气,陷入了沉思。

此刻,我真的相信世间会有奇迹发生,在这个异国他乡,这么偶然的一次谈话,竟然能碰到认识陶敏的人。而对于人生地不熟的我来说,最有希望能帮到我的可能就是他了。

“请问,您也是研究遗传基因的吗?您为什么会到塞拉利昂呢?”我需要进一步的了解眼前这位“救星”。

“袄,对了,忘记介绍了。我是一名流行病学家,现任英国热带传染病医学院院长,四十年来主要从事热带病毒,尤其是埃博拉病毒的研究,其实这都要从一次偶然说起。”他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

“1976年,27岁的我还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研究员,工作于比利时的一家实验室。有一天,实验室突然收到了一份来自刚果(金)的血液样本,其他人并没有在意,年轻、好奇的我随后从血液样本中分离出了一种病毒,后来被命名为埃博拉病毒。”他的语速放慢了很多,声音显得有些沉重。

“此后,我便一次次的来到非洲,深入的调查埃博拉病毒的诱因、寄主、特性等情况,有些时候甚至要在疫区连续住上几个月,时间久了,我便对这里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只可惜,我始终没能找到埃博拉病毒产生的原因,也没能找到它从何而来的答案。病毒不仅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还在这40年中16次席卷非洲,相继有7个国家深受其害,而且它的毒性和致死率在逐次递增,去年爆发的这次,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受害人数最多的一次了。”他的语气低沉且略显无奈,这样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把毕生的精力和心血都挥洒在了这片异国的土地上,不求功名利禄,只为挽救他人。

我和伊薇特被眼前这位老人深深的感染了,这才是真正的无私与奉献。

“Alex,你不能一个人去寻找陶博士,太危险了,你对非洲毫无所知。伊薇特,你也不要自己前往塞拉利昂,那里的很多情况你还不了解。这样吧,人多力量大,我们三个人一同前往塞拉利昂,一同行动,遇到困难还可以互相帮助。虽然我们来自不同的领域、不同的国家,各自为了不同的目标,但我们此行都与埃博拉病毒有关,我们的路线也是一致的,你要去凯内马寻找陶博士,伊薇特要去那里搜集新闻素材,因为那里是疫情爆发最严重的地方,而我也要前往那里,进行跟踪调查。”加斯帕尔无疑是提出了一个最完美的方案,也是我最渴望的一个方案,有了他们俩的帮助和随行,我对未来又多了一份信心。我越来越相信,如意带给了我好运,我有神的相助。

我们三个人不谋而合,达成了共识,在进一步攀谈了过后,开始准备收拾东西换乘登机。

就在这时,广播中响起了一条紧急通知:“刚刚得到的消息,塞拉利昂政府宣布对首都弗里敦地区及该国北部共约250万居民实施3天封锁,以遏制埃博拉疫情,封锁将持续两天。在此期间,暂停一切进出航班,请前往塞拉利昂的旅客先回到休息区休息,等待进一步的消息,给您带来不便,敬请谅解,谢谢!”

中转区顿时“哎”声一片,乘客们都垂头丧气的提着自己的行李箱,一边摇头,一边向休息区走去,不时地还会听到有人发出几声埋怨。我拿出了如意,祈求着陶敏的平安。

“看来塞拉利昂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加斯帕尔看了看我手中的如意,继续说。

“你知道吗,埃博拉病毒在显微镜下就是这个样子的,无意冒犯,但真的很像中国的如意。”

我浑身突然打了一个寒颤,愣在了那里,手中的如意险些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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