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德比尔特身上融合了新旧社会的特征。他是一位有经验的水手，也是一位拓荒者，天生就具有无比的勇气和充沛的精力，当然也有一些狡猾。他是白手起家的一代人。对这代人来说，早期更荒凉的边远美洲是他们的自然栖息地。同时，范德比尔特的个人意识已经从那些规范、束缚人的教条中解放了出来，也从富兰克林时代的那种习惯性的谨慎中解放了出来。而且，尽管没有接受很好的教育，但是范德比尔特在公共事务方面却颇有天赋。例如，他认为只有在得到君主的赞助下，人们才可以行事。用更快的行动、更大的数量及更低的价格来取代高关税下诚实却有限的服务——范德比尔特正式宣告了要从旧的资产阶级秩序中摆脱出来。作为一个艰难的开拓者，尽管他成功了，但范德比尔特还是学着去使用在现代市场这所巨大迷宫中所得到的资本。简而言之，因为范德比尔特很强大，他顺理成章地成了员工和企业的领导者，成了资本的主人。当人类因对资本本身的指挥而主宰工业发展的时候，他也学会了在这样的时代中茁壮成长。
第三节
在买卖资本的艺术中，人类变得更加狡猾，更加胆大妄为。这些“进步”不仅仅体现在水力发电和蒸汽机上，也体现在1840年前“股份公司”的出现和流行，以及用以处理类似资本的交易所中。在内战时，全美最着名的交易所是纽约证券交易所。因为具备天然优势，纽约成了美国的港口和商业大都市。一个世纪之前，华尔街以及水街（Water Street）还是海盗和奴隶贩子们（特别是那位着名的威廉·基德）经常出没的地方。但是现在，在这里，市场已经开始繁荣，而且繁荣方式与阿姆斯特丹、法兰克福、巴黎以及伦敦别无二致。更机敏的商人、赌徒、彩民、兜售者以及政治家们已经习惯在这附近的咖啡厅里聚会。在咖啡厅外，市场的工作人员在革命战争期间就已经招募好了。在华尔街68号一棵着名的北美悬铃树的树荫下，聚集着精明、眼光锐利的投机政客们。他们参与了1790年的“欧洲大陆”的牛市——这群人与那些行走在美第奇（Medicis）时代①的佛罗伦萨或者17世纪的爱丁堡或伦敦证交所（笛福曾经对伦敦证交所的“股票经纪人”有所描写）的严肃神秘的交易者颇为相似。
罗伯特·莫里斯（Robert Morris）就是这些早期证券操纵活动的领袖，这些人用非常低的价格买下政府红股和证券，然后以高价卖出。从事这些特殊货物交易的“股票经纪人”都是些坚韧、坚强且机智的人。在经济状况比较好时，他们所做的是欣欣向荣的生意。甚至就在1812年的战争①之前，正如麦迪逊写给杰斐逊的信中所抱怨的那样，在这些有商业头脑的自由人中，“谈话的唯一主题就是股票和红股”。 早期共和国的媒体披露了这些经纪人“近似于精神错乱的强烈疯狂”。然而，从1791年到现在，当得意扬扬的时代结束，经济出现萧条甚至滑到悲惨幻灭的狂泻周期时，这些由华尔街孕育的经纪人阶层都显现出了一种奇妙的姿态——“面对公众的毁灭镇静超然，不为所动”，而这将会成为华尔街不死的传统之一。
进入华尔街和威廉街的内场商品交易大楼有严格的规则，在这些规则——缴纳进场费和对场外交易者收取常规费用——制定之后，华尔街市场的角色最终确定了下来。华尔街在处理资本交易时有着迅速、快捷、运转平稳的机制。特别是在电报出现之后，作为一个“公开自由的证券市场”，华尔街的角色和今天已没有什么两样，而且在功能上也没有什么不同。“熊市”这一说法在1837年小雅各布（Jacob Allison Dove）②进行6个月期权的卖空时就已经出现。而且跟今天一样，当时的华尔街也是一条巨大的窃窃私语的走廊，里面充斥着无数流言、恐慌、激情，时而激动多变，时而冷静神秘。华尔街有着永不停息的浪潮和使人沉迷的冷静，也有着呼啸号叫的台风。这是一个如海洋般深不可测，如丛林一样令人费解的地方。
在1850年的另一幅场景中，饱经风霜的“大熊”丹尼尔·德鲁（Daniel Drew）是市场的统治者。丹尼尔·德鲁与范德比尔特之间的关系时友时敌，而且德鲁的知名度也不逊于坚强的范德比尔特。德鲁又高又瘦，满脸胡楂，打扮土气，“衣着就像个牲口贩子一样粗心大意”。但是，德鲁因为他的虔诚和可怕的市场天分而闻名。通过这种天分，德鲁几乎控制了华尔街一代人的股市投机。这位“股市的斯芬克斯（Sphinx）①”跟范德比尔特一样多疑。他也把自己所有的账本都记在脑海中，并且认为与记账有关的设备都是讨厌的诈骗手段。胆小又多疑的德鲁总是相信人类以及他们在商业冒险中所表现出的最坏的一面。德鲁曾经说过：“直到你做好了事情，否则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要做的事情。”
1797年，丹尼尔·德鲁出生在纽约卡梅尔的一个乡村。他在普特南郡乡间的堡垒中长大，成年后成了一个赶牛人，过着十分贫困的生活。这可能造就了他对生活有着“熊”一般的看法。据卡梅尔当地人说，德鲁从农民那里以赊账的方式收牛，然后赶到纽约卖，但是他几乎从不满意。这也是他将自己的操作基地移到俄亥俄那么远的地方的原因。人们也认为他是掺水股票②的发明者：在整个旅程中，他的牛都没有水喝，直到快要到镇上的牲畜市场之前，德鲁才会让这些牛喝足水。有一次，在一个闪电的暴风雨之夜，德鲁将牛赶过阿勒格尼山脉（Allegheny Mountain）③时，一棵树倒下了，压死了他所乘坐的马匹。但是，正如亨利·克鲁斯（Henry Clews）所说的那样，“任何苦难或贫穷都不能阻拦他对金钱的追求”。
通过独到的方法在贩牛生意中发达之后，丹尼尔·德鲁成了第三大道牲口贩子中心牛头酒馆的主人。然后，他成了一个放债人以及哈德逊河蒸汽船公司的主人。最终，他成了一个股票经纪人，成了德鲁-罗宾逊公司（Drew， Robinson & Co·）的主席。德鲁-罗宾逊公司不但买卖银行和蒸汽船的股票，而且也买卖已经在19世纪50年代十分流行的铁路股票。1854年，作为伊利铁路公司（Erie Railroad）的董事，丹尼尔·德鲁给其放贷150万美元。作为回报，他得到了伊利铁路公司的动产抵押——也就是伊利铁路公司的全部车辆。
伊利铁路是当时的一条巨大干线铁路，长约500英里，将纽约的港口和五大湖连接起来。它的造价是1500万美元，部分资金来源于州政府的补助。在这条铁路完工时，人们举行了规模宏大的庆祝仪式，其中包括大型的烧烤晚会。人们普遍都认为，这条铁路的完工将会极大地促进美国的经济发展，它的完工也被看作是现代科学的奇迹之一。但是，伊利铁路公司的资本很快就被掺水到了2600万美元。快散架的、带灯的车厢和不牢固的铁轨给这条铁路带来了丑闻，也给人们带来了灾难，而且这些丑闻和灾难在伊利铁路的整个运营期间都一直发生。而当丹尼尔·德鲁经历了1857年的恐慌①之后，因为对该公司的贷款而成为伊利铁路公司的财务主管和主人。这时人们才明白，这位强硬的老投机商不仅仅是对伊利铁路作为公共设施或运输通道的角色感兴趣。
丹尼尔·德鲁的战略位置使得他对大型铁路事务了如指掌，而他所掌握的这些信息只是用于加强他的个人投机。老朽的机车、可怕的事故，对这位投机董事来说都是金融上的“好消息”。德鲁甚至用他自己的铁路资产来放大他对伊利铁路股票的卖空行为。
此外，就像范德比尔特一样，德鲁也成了一个着名人物。他拥有的财富数以百万计，也成了“崛起一代”的楷模。人们到处都在重复他的语录，更年轻的一代人也不断演练着他那些更为着名的诡计。其中一个例子就是“手帕戏法”。在一个炎热的白天，上城区的一家俱乐部里，当时德鲁本应在股市中奋战。在与其他的投机者们坐在一起之前，德鲁取出他众所周知的红色扎染印花大手绢擦额头。忽然，一张纸片“啪”的一声掉到了地板上。旁边有人立刻用脚踩住了它，很显然德鲁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事故。当德鲁离开时，其他人扑过去抓住这张纸，原来纸片上面是一个指令。无意中得到这一指令的人大量买进了伊利铁路公司的股票，很快就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这就是着名的“手帕戏法”。
根据克鲁斯的说法，德鲁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想他，也不在意报纸上的说法。“他把世界上最诚实的人看作是一群笨蛋……当德鲁在剥削他人的交易中非常走运时，为弥补良心上的不安，他会向一家新教堂捐款或参加一场祈祷会”；而不走运的时候，德鲁就会退回到他在巴勒克大街(Bleecker Street)的房子里，“将自己锁起来，堵住所有的窗户，闩上所有的门，上床，并将自己裹在毯子里，祈祷并且开始喝酒”。
德鲁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宗教徒，但是在金钱方面，人们认为他在出卖朋友时从来都不会犹豫（无数的逸闻都显示了这一点）。不过，德鲁的仰慕者们指出了他“真正的虔诚”以反驳他的“小气”。难道德鲁没有捐出一笔25万美元的巨款，用来在新泽西成立一家卫理公会的神学院吗？但是，我们最终发现，事实上德鲁只是捐了一张自己的票据，这张支票在很多年之后，在新时代的资产转移中，从来就没有被兑现过。
无论如何，就像范德比尔特一样，对他的同时代人来说，因为“他大胆、微妙以及模糊的投机行为”，德鲁还是一个英雄，是一个谜。而正是通过这些投机，他胜过了其他人。
第四节
根据市场的习惯，根据阿斯特、范德比尔特、德鲁等人所设立的谈判和交易的原则，其他的决定性影响也正在忙于赋予他们特别的美国特质。不管是移民还是本地人，这些市场的大师很快就吸收了北方人中的天才。但是，北方人这个概念是在不断变化的。我们必须在“文明开化的”东部拥挤的市场之外去寻找北方人。我们必须注意到，北方人在无拘无束的边境的特殊环境下的转变过程。
北方交易者的传说也形成了复合的民族肖像的一个重要部分，尽管在这个民族肖像中富兰克林的淳厚特征是主要组成部分……正如康斯坦丝·洛克小姐（Constance Rourke）在她最近对美国民间传说的调查中所描述的那样，这个北方人就是乔纳森叔叔，又名乔纳森·斯里克或山姆·斯里克。他又高又瘦，饱经风霜。他从不消极，“在世界上总是引人注目，这是他成为一个实干家的主要原因”。他在幕后操纵，他做出精明刻薄的评论，他嘲笑旧的价值观。“在与英国人的持续对比中，他显示了自己的部分意图。”而特别是对英国人来说，他总是表现得平凡又“贪婪”，但从来不是头脑不好的那种。如果你在一家小酒馆里碰上了他，被拉去一块儿做生意，很快他就会夺走你所有的东西。在南方，据传言说，迷信的黑人甚至白人看到这位个子高高、摇摇摆摆的小贩靠近时，他们会立刻虔诚地锁上门。
这位心灵手巧的北方人能够快速适应各种环境，轻易从各种麻烦中脱身。而且因为宗教信仰和一些训练，他十分理性，情绪总能得到控制，他的理智控制住了他的本性。他“朴素狡诈”、武断、自信，四处游荡，在社会上留下了不朽记号并且影响了无数的人。但是，在与拓荒者的平等交换中，他的表现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自然。而且，他总是能轻易地胜过其他人。
想要在边境寻找“高贵的野蛮人”的人们只会徒劳无功（在美国最为复杂的区域，也就是波士顿之外的康科德，会有两三个这样的人出现，他们是大量知识的产物）。因为从有组织的社会中解放出来了，能够自由拥有所有的自然财富，这些在远方游荡的北方人或移民拓荒者曾经被深深地改变了，而且现在也变得高贵起来。拓荒运动是影响美国发展一个“常量”，一直到1893年结束之前，它周期性的波动和剧变，与革新教会派的宗教和民主体制一起，使美国的发展更具特色。
正如弗雷德里克·特纳（Frederick J·Turner）①所认为的那样，美国边境就像波浪的外延，“是文明与野蛮的交汇之地”。在这里，荒野征服了殖民者。“它发现他是一个欧洲人，它脱掉了他文明的外衣。”所以，在老西北（俄亥俄、印第安纳、伊利诺伊），在密西西比山谷，在更远的西部草原，在太平洋沿岸各州，拓荒者深刻影响了美国的民族性格。提供免费的土地和人人都有机会获得土地是拓荒运动的特色，同时这也是拓荒运动对“独立和乐观”的注解。
这些移民（1820-1870年来到美国的一批人，数量约为700万，主要来自英国和德国）将自己的特色与那些到处游荡的新英格兰尤利西斯②的特色混合在一起。总的来说，这些移民们极具进取心，他们的头脑最为清醒，最不受迷信或权威的约束，也最为铁石心肠。他们与任何地方和过去都没有联系，他们的生命只属于未来。他们跨过大洋是为了寻找金钱，为了这一梦想他们从来不会有所顾忌。这些移民勇往直前，无所畏惧。就像他们身边的人一样，每个移民所面对的都是一些陌生人。这些陌生人的过去、信用都是未知的，但他们要经常与这些陌生人打交道。正如特纳总结的那样，在这个未开化、管理松散的边境联邦，拓荒者“十分自私，利己主义严重，无法容忍经验和教育，并且过分地追求个人自由”。在这里，美国的国家特色表现为“粗糙和力量”。它“强烈地扎根于物质繁荣中”；它更倾向一个联合的国家主义或联邦主义，而不是强烈的地方保护主义；在商业信誉和政府事务上，它将会很宽松；在杰克逊、林肯、格兰特的管理下，它渴望着金钱（总是一再地呼吁土地免费）；它显示出了对实质事务的创造性理解，同时在那些寻找“征服”自然或战胜彼此的人们的掠夺行为中，也显示出了目无法纪和暴力。
②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奥德修斯的拉丁名，他曾经漂泊海外十年，被当成四处游荡的冒险者的代表。
①14世纪晚期，美第奇家族开始巩固政权，最终执掌了罗马教皇的职位。科西莫·美第奇变成了佛罗伦斯的统治者。
①是美国与英国之间发生于1812-1815年的战争，是美国独立后第一次对外战争。
②他是华尔街的第一位卖空商人。
①在希腊神话中象征着智慧和知识，这里代指不可思议之人和将思想、意图保密的人。
②是指股票发行总量超过实际投入资本。
③北美阿巴拉契亚山系西部的分支。
①1857年，华尔街爆发金融风暴，引发了华尔街运营方式的一场彻底性变革。
①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历史学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