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木拾起拐棍，“难道龙城夏家真的有这么可怕吗？”声音掷地有声，如雨打芭蕉般落在老瘸子心间。滴答，雨点滋润了一下老瘸子发干的嘴唇。虽然入秋还没多长时间，但秋季干燥的空气还是令老瘸子嘴唇有些发干。
瘸大爷警惕地看着安子木，沉默不语。
拐棍递到仇恨尺面前，“我姓安，不姓夏。”
芭蕉叶随风卷到了角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初秋的雨，啪嗒啪嗒，打在了芭蕉上。
仇恨尺依旧没有接过拐棍，眼神阴晴不定。
“如果前辈还是认为在下是夏家派来滋事的，那这灵器也不必打了，在下就此告辞。”安子木将拐棍一扔，转身离去。
“等一下。”仇恨尺看了一眼安子木的后背，将信将疑，“要我信也可以。”
木门推开，安子木笑道：“我何须要你相信？既然前辈不信我，我也信不过前辈。”
“是你？”
门外一对男女，惊讶地看着安子木。安子木笑道：“你们请。”白衣男子往院内扫视了一眼，拦住欲往外走的安子木。小院内，芭蕉叶凌乱，站在雨中的老者脸色难看。白衣男子嘴角上扬，一下就把安子木推入了小院。
“怎么，伤了人就想跑？”
绿衣女子拉住男子衣角，轻声道：“师兄。”
看到师妹脸上劝解的表情，白衣男子一反感，更想要把这乡下郎打趴在地。就像发情的公牛，看到母牛在一旁，就要和其他公牛斗起来。这是一种本性，男人的一种本性。
“你们两个……”
白衣男子抱拳一礼，道：“仇大师，此次是奉家师玄空上人之命，特地来请大师打造两把灵器。”
“玄空？”
白衣男子眉头一皱，似乎对眼前这位瘸子直呼他师父的名号有些意见，不过为了表示自己的涵养，欠身一礼，道：“正是。”
“家师吩咐我等前来铸造灵器。还望仇大师给家师一份薄面。”话已至此，谦逊之极。至少，男子自己是这么想的，忽然看到站在一旁“贱笑”的安子木，顿觉不爽。
仇恨尺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安子木，声音很低沉，“打什么？”
白衣男子一喜，据他师父说这仇大师早已经封炉两年了。而玄光上人赖以成名的玄光镜便是出自这位仇大师之手。按理说以玄光上人碎星境中阶的实力，在摩诃一抓一大把，连柳衡都不如，可是那面玄光境却可以抵挡碎星巅峰的攻击，这使玄光上人水涨船高，自称宫祗以下第一人。在摩诃，很多高手都知道这里面掺的水分有多大，第一人前面加了个龟缩第一人。
“两柄剑，家师说好不容易请动大师重开大炉。这次荀翌特地准备了不少稀矿，若是大师铸剑成功，定是无上佳品。”白衣男子侧眼望去，看见安子木仍然在“贱笑”，气不打一处来，“至于这个冒犯大师的混账东西，大师准备如何处置？”
“出去。”
仇恨尺目光始终盯着安子木，即使隔着丝丝细雨，荀翌仍然感受得出仇恨尺眼中的阴沉。
“还没听见仇大师的话吗？还不滚出去！”荀翌身上顿感舒爽，就像发情的公牛战胜对手，而背后便是他爱的母牛一般。
仇恨尺目光转过来，冷冷道：“说的是你们两个，出去。刀剑不造！”
绿衣女子脸色煞白，在雨幕中像只羽毛皆湿的落汤鸟，下意识地偎依在荀翌的身边，不敢说话。
雨打芭蕉，原本就散乱在地上的芭蕉叶死贴在青石板上，满地狼狈。不过，更狼狈的不是芭蕉，也不是门外背了一麻袋矿石的黑驴，更加不是安子木，而是荀翌。
“前辈此话。”
“出去。别再让我说第三遍。”仇恨尺拾起拐棍，往里走去。“如果你不想死在青区，那么随我来。”这话是对安子木说的。
“仇大师未免也太沽名钓誉，自命清高了吧。”荀翌脸色阴沉，不顾绿衣女子的拉扯，上前一步，挺起他那竹板身材。
啪！
拐棍直接捅在了荀翌的腹部。
“荀师兄！”绿衣女子扶住血染素衣的荀翌，不敢抬头去看仇恨尺，只能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安子木。
“那个啥，雨大了，你们先回去，今天老瘸子……呃，仇大师心情不好，改天再来吧。”安子木也不好尴尬地杵在那里，便打圆场道。
“不用你假惺惺。芣苢，我们走！”荀翌眼神狠戾道。
“多谢这位公子。”芣苢扶着荀翌，望木门外走去。荀翌扶着木门，突然看到芭蕉下躲雨的黑驴，一对上翻地白眼看着他。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才岁照境的他自然接不下仇恨尺的一记飞拐，回头望了一眼单拐背对的仇恨尺，眼神中充满了杀意。大丈夫，何至于厮！
从来人眼看狗低！
黑驴继续丢个那人一个白眼，暗嘲一句白痴。往里望了一眼，见安子木没有出来的意思，身子一扭，将那破麻袋直接撂在了雨中，有些无趣地嚼着芭蕉叶子。
也许是觉得气氛有点尴尬，进了地下室，两人都没有说话。仇恨尺目光出神地望着安子木，道：“真是眼拙了。异端者，你还真是大胆。”
安子木第二次听到异端者这个词汇了。“究竟在你们眼里的异端者到底是什么？”
“血脉。”仇恨尺看着安子木的眼睛道，“在龙城范围内敢使用异端龙血的，你还是第一个。”
“你说一群狮子的领地忽地哪天闯进来一头不一样的狮子，你觉得那群狮子会怎么样？即使，那只不一样的狮子是来瞎溜达的。在那群狮子眼中，就是来挑衅的。”
安子木平静道：“那眼前这头老雄狮怎么隐姓埋名，不敢来挑衅？”
仇恨尺眉头一皱，自然知道自己此话一出，也瞒不住自己的那些事。走到一面石墙边，旋动开关。石门轰然开启，瘸大爷缓缓进入石门。
从通道内传来他的声音，有些感慨。
“老了，但受过的伤的地方，永远都不会忘记。”
安子木跟上前去，石道一人见宽，仇恨尺在前，安子木在后。“我曾经发过誓，将这里永远埋葬，除非等到一个能将夏尺川杀了的人。”
石道不长，很快就到了出口。仇恨尺点燃了三炷香，贴在额头。双肘支撑着拐棍，动作很虔诚。对于一个瘸子，让他烧香磕头本就是一种为难。仇恨尺将三炷香插在积满灰尘的香案上。
“二十年前，有两哥们。对，两铁哥们。”
故事开始娓娓道来，不知为何，一旦上了年纪的人，总喜欢讲故事。安子木站在香案后边，静静地听着。
……
“直到有一天，在一次执行任务时，那个年小的陷入了险境，为了救他，年长的那个毫不犹豫伸手搭救，结果两人都掉落了悬崖下。好在那地方有一股奇怪的横流罡风，直接是将那两兄弟吸了过去。”
故事讲得很详细，不用猜，瘸大爷就是其中一位。
“后来才发现，那是一个龙穴。那兄弟俩因祸得福，竟然找到了十枚龙爪！龙啊，几千年不曾出现过了，而更令两人欣喜若狂的是，这龙爪之中，竟然还蕴藏着残留的真龙精血。俩兄弟催动灵力，反复提炼，终于在龙爪中逼出了三滴真龙精血。”
“然后就翻脸了？”安子木趁着瘸大爷激动的间隙，插嘴道。由于这里除了香案就连个石墩子都没了，安子木只能蹲着，手托着下巴。
“哪能啊，兄弟俩拥有真龙精血也没用，只有家族中的化龙池，才可以吸收精血。所以，那三滴真龙精血俩兄弟决定交给家族。那么，剩余的十枚龙爪，就成了俩兄弟眼热的对象了。不过年少的那位知道他是来救自己才跌入悬崖的，就把十枚龙爪让给了年长的那位。”
“恩，看起来是很完美的结局。”
“是啊，如果故事就这样，确实是个喜剧。结局是很完美，两人得到了家族的重视。两人都是红区的龙城夏家子弟，精血自然递交到了红区大人的那边。后来，从红区龙座大人那传来的消息，说是为了表彰两人，决定让两人前往龙城化龙池。”
“就在临行前一夜，变数发生了，整个红区开始传起来，夏冕盗走真龙精血。个叫夏冕的年长之人充满了震惊，不管如何解释，那些追杀之人始终不罢休。知道打不过，夏冕就干脆放弃了反抗，准备到红区大人那说理去。”
瘸大爷停顿了片刻，用灵力直接在自己的右掌上划出一道伤口，一滴一滴的鲜血滴在香案上。“结果连红区大人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丢到了悬崖下。摔断了腿，手上的经脉也废了不少，成了一个死瘸子。”
故事到此也明了了。
“所以，你活到现在就是为了复仇？”
“不！是讨一个公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夏尺川，而是我做替死鬼？”右掌滴着鲜血，重重地拍在香案上，直接震得粉碎。而在粉末中，十枚被鲜血滋润地通红的龙爪变得更加妖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