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过去了,白冠人仍然能清晰的记得那天每一个细节。多少年来他无数次梦回白府,一遍遍温习那日的惨剧,多少次从梦中呼喊着惊醒。
白冠人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十五,初夏时节,因着当地的风俗,每逢初一十五就要拜祭天地,拜祭老祖宗,很多人都喜欢买牡丹,借一借富贵祥瑞之气。所以今天来赏牡丹的人很多,又有几个大户人家定了许多牡丹,所以大家心里都很高兴。
八岁的白冠人看大家都兴高采烈,自己更是高兴,本来性子就好热闹,现在更是跟打了鸡血似的,上蹦下跳的。大家一通忙乱,也顾不上约束白冠人。这一忙直忙到日落西山,夕阳如血,染得天空一片血红。
用过晚膳,施巧巧取出账本,想整理今天的账本,正忙得不可开交,小冠人就过来找母亲玩。施巧巧摸摸白冠人的头,承诺他这几天正是繁忙,过了这几天,就带他出去放放风。白冠人也懂事,自己也听话的去家里最后面的大院里玩。
白冠人记得十分清楚,那天晚上月亮大得吓人,惨白惨白的,连上面的斑点都看得十分清楚,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几只乌鸦呱呱叫的甚是凄凉。传闻乌鸦是地狱小鬼的前锋,它们能知道哪里将会有死人肉吃,所以,但凡乌鸦出现的地方,通常会有血光之灾。白冠人哪里懂这些,还是高高兴兴的在后院玩,白府特别大,尤其是后院,因为要养牡丹花的缘故,后院更是大的惊人,一盆又一盆的牡丹,一间又一间的花房。白冠人在花丛中追逐着蝴蝶,一会儿去刨地上马猴(是蝉出土前的样子,喜欢在泥土里埋着,等到天气一暖和,就从土里爬出来),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白府晚上睡觉通常很晚,因为白天要照看生意,还要陪形形色色的客人。故而大家都是晚上出来收拾花房,修剪牡丹,整理账目,打扫卫生。
施巧巧今天感觉格外累,平日虽然很多人都是想一睹自己的芳容,借机过来买几盆牡丹花,但是那些人倒也是守规矩,偷偷地看几眼,说几句话也就罢。
谁知道,今天来了三个男子,一个特别胖,另外两个中等身材,他们三个过来之后居然连幌子都没打,点名道姓要看牡丹娘子。施巧巧看他们一脸凶神恶煞,不是什么善茬,不想惹麻烦,心想着被他们看几眼又不会少几块肉,而且光天白日之下,谅他们也不敢动手动脚。于是就小碎步出去了,她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但是却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她大方但不失端庄的给他们讲解各种牡丹花,谁知那三个男子竟然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瞧,更过分的是,那个胖子一直瞄着自己的胸脯,说话间竟然要过来摸自己的手。施巧巧十分生气,往后退了一步,客气道:“几位相公先自行观看牡丹,若有中意的,尽可以取过来去门口的管家结账,我现下还有些事情,不便陪同,告辞。”说完施巧巧做了一个揖,回身就走了。
只是她并没有回头看,若是她此刻回头,定然会看到那个胖子的表情,他有一双灰白色的小眼睛,此刻正闪动着邪恶、淫秽、狠毒的眼光,一脸狰狞的表情。他们三个人都紧盯着施巧巧的背影,看着她浑圆的臀部扭动着消失在门后,胖子一挥手,三个人便走了。
进屋后,施巧巧就让自己的婢女去外面看着点,如果那三个人走了,自己再出去忙活。这个婢女应声出门,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就能来报,说那三个人已经不知所踪了。施巧巧这才站起来,继续去外面忙。一会儿,络绎不绝的客人就让她忘了这三个好色之徒。
这一忙活,一直到亥时过了许久(就是现在的夜里十一左右了),她起身转了转自己的腰,已经酸了,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丈夫白濯已经趴着睡着了,手里的毛笔不知不觉竟然放在脸颊上,想来是手里拿着毛笔,算账的时候,睡着了,竟不自觉弄了自己这一脸墨水。施巧巧抿嘴一笑,走过去,敲敲白濯的脑袋,让他回屋睡觉,白濯就迷迷糊糊的起身回屋了。施巧巧惦记着儿子白冠人,临睡之前去白冠人的房间看一下,发现白冠人竟然不在自己的屋里,一问白冠人的仆人,仆人说自己一直在外面忙活,不曾留意。而且这白冠人素日很懂事听话,一到时间,肯定会自己回屋里睡觉的,所以,仆人也并没有刻意留意。施巧巧猜想,白冠人肯定是在后院玩累了,不知趴到哪里睡着了,于是就自己打着灯笼去后院找,也没让仆人跟着,说夜深了,别吵到别人,让仆人也赶紧休息,明天还有得忙活呢。说完,提着灯笼就去了后院。
白府此刻终于平息了晚上的喧闹,此刻万籁俱静,只听有小虫子在低声鸣叫着,入了夜,起了风,此刻吹在身上甚是寒冷,施巧巧不禁收了收自己的衣服,更是紧走了几步,生怕夜来风凉露重,生怕白冠人冻着。
施巧巧一间一间花房找,都不见小冠人,直到寻到最里面的花房,白府之前不是很大,但后来这生意越做越好,就把左边邻居的两座屋子都买了下来,也改作了花房,那两户人家也乐得赚了一笔钱,搬到了更好的街道,买了房子家具还有结余,也是白家人出手阔绰。
一直找到最里面的花房,这个花房位置最好,四季如春的温度,平时都是用来养一些珍贵的牡丹的,这花房后面也开了一个门,靠墙处有一口井,这井不大,但是水质清冽,甘甜浑厚,最适合养牡丹。这个花房位置极好,白日阳光正好可以照进来,可以晒到大半个屋子,公公最爱到这个花房来晒太阳,于是自己就命人买了一把上好的藤椅,公公经常就躺在藤椅上看书,白冠人也最爱这间花房,想来也是因为这间花房环境好,平日,他总喜欢到这里玩耍。果不然,施巧巧一推门,就看见小冠人趴在花房里的藤椅上睡着了。
施巧巧把手上的灯笼挂在墙上,正要背小冠人回屋里,忽然听见前厅一阵狗的狂叫,忽然狗的叫声戛然而止,似乎是被什么东西中断了,紧接着听见门房老朱喊了一嗓子:“快来人……”叫声也是戛然而止,白冠人也被叫声惊醒了,看见自己的母亲,只见自己的母亲捂住自己的嘴,轻轻摇了摇头,忽然前院一阵阵嘈杂的声音响起来,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惨叫声。
施巧巧一时之间也有点慌了,这个花房虽然很好,但是外面的院子没有开门,也没有梯子,想跑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跑的,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避身的地方,正惊恐彷徨之际,忽然听见自己的相公喊了声:巧妹,快跑!然后后面便是一声凄惨的叫声,然后就悄无声息了。
施巧巧吓得忽然慌了神,一回头看见白冠人惨白的小脸,心里猛地一下镇定了下来,心想,我必须要护住冠人,来的人肯定是鸡犬不留,自己殉情跟了丈夫不要急,这白家也就没后了。想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看四周,忽然想起那口井,于是,抱着白冠人走出花房的后门,然后对小冠人说:“儿子,你一向听娘亲的话,今日白府有难,你一定要活下来为白府报仇,待会儿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出声,听见没有。”母亲脸色惨白,使劲的攒着自己的胳膊,尖尖的指甲陷进自己肉里,自己疼的险些叫出来,但看白冠人惊恐的想哭,但母亲从未如此神色严肃,于是就严肃地点点头,施巧巧看白冠人答应的郑重,于是将白冠人放在井边的木桶上,然后轻轻摇着桶,直到桶浮在井上,这才用绳子紧紧的绑在井边的铁栓上。施巧巧手颤抖着把绳子系好之后,反身回了花房,掩上了后门,从花房桌子上拿起一把修剪牡丹的大剪刀,吹熄了蜡烛,躲在花房桌子下面,浑身颤抖着听着外面的声音。
白冠人更是吓得不知所以,刚刚自己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噩梦,发现自己在山上玩,踩到了一个鼓起来的土包,忽然从土包里游出来一条碗口粗的大蛇,浑身血红血红的,头上还长着一个红色肉瘤,这条蛇吐着信子就朝自己扑来,自己赶紧回身就跑,谁知竟然被一棵老树从地里伸出的跟绊了一下,回头看,那条蛇张着血盆大口向自己的头咬来……自己就醒了,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不曾想醒来竟然听见惨叫,半天没回过神来,本来从噩梦的惊吓里还没有彻底平静过来,此刻更是吓得要命。自己挂在井里,后脖颈贴着井壁上的厚厚的苔藓,井里此刻更是冻得彻骨,他牙关不禁得得的咬着,他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忽然,一声巨响从井口飘进来,像是有人把门踹开的声音,然后听见有人淫笑着说:“小娘子还怕羞了,躲起来了,来,让大爷亲一个。”这个人的声音听上去极其嘶哑,像是破锣敲打的声音,口音也很奇怪,并不是白冠人平时听到的那些口音。又听见刚刚这个人疼的喊了一声,骂道:“骚婊子,居然用剪刀伤我!看爷爷我怎么收拾你!”然后就听见外面一阵厮打的声音,夹杂着母亲哭喊的声音:“你们这帮丧尽天良的狗东西,迟早会被人抽筋剥骨的!”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来,这个声音油腻腻的,似乎刚吃了几斤白花花红烧肉:“这小婊子还挺烈的,竟然想咬舌自尽,想死?那容易。但你让我们爷三惦记一天,怎么也要我们爽够了才能死啊。”之后听见外面母亲凄惨的叫声,几个男人令人作呕的淫笑,白冠人此刻在井下听得真真切切,此刻居然不觉得冷,而是从脑门充起一团团愤怒,烧的他口干舌燥,睚眦尽裂,真想此刻冲出去,打死他们,但是母亲反复叮咛他,白冠人自己此刻只能咬牙忍着,脑袋一片空白,听着外面的声音拳头紧紧的攥着,头上的青筋直蹦,不一会浑身都麻木失去知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个油腻腻的声音道:“似乎官府的人来,风紧,扯呼!”只听里面一声钝响,然后听见花饭后门响了起来,然后有脚步走进井,白冠人紧紧屏住呼吸,生怕他们听见,忽然一个东西从井上掉了下来,正掉在自己的怀里,热乎乎的,长长的头发,还流着温热的液体,白冠人意识到这是母亲的头,他险些没控制住哭出来,他紧紧的抱住自己母亲的脑袋。
忽然又一阵温热的,骚骚的液体井上面洒下来,原来一个人冲井里撒尿,那个破锣声音低声骂道:“臭娘们,还跟我摆脸子,让你黄泉路上也带着爷爷的尿骚……哼哼……”然后听见纵声跳跃的声音,渐渐的没有了声音。白冠人死死的咬住嘴唇,连嘴唇被牙齿咬穿了也不知道,他死死的抱住母亲的脑袋,浑身颤抖着。
又过了一会儿,听花房再次响起脚步声,然后听见有人道:“大人……这太惨绝人寰了……”然后一个沉痛的声音响起来:“真是丧尽天良,速度收集证物,细细查看府里有没有活人。搜一下看看那帮胆大包天的贼子还在不在。”“是。”“顺便多掌几个灯,让鲁大拳进来。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能破坏现场,周围的邻居家都搜查一下,不能让他们进白府。”“是。”一阵脚步声远去,一会儿又响起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浑厚粗犷:“大人?”“鲁大拳,可有什么发现?”
“根据邻居描述,半个时辰前,听见他们家的狗狂叫,然后听见有人惨叫,于是就匆匆去官府报了官。从地上的血脚印看来,应该是三个人,其他的倒没别的踪迹了。”
“你看这句尸体是不是之前找不到的施巧巧的?”
“正是。”鲁大拳咬牙切齿道,这个鲁大拳也是这里的老街坊,跟白府关系很好,他曾经就深爱施巧巧,可以佳人无意,所以自己只能断了这个念头,此刻,看施巧巧死的如此凄惨,不禁怒发冲冠。
“你看着地上的血迹顺着到后门了,你打个灯笼过来,想来,施巧巧的头颅应该在后门那里。”
一声咿呀开门声,一阵脚步。这个大人正是曹州曹州知府刘文清刘大人,为人正直,嫉恶如仇。他看到这样的惨案发生,非常愤怒,只觉得这帮强盗没有人性。当他看到施巧巧的尸体时候更是愤怒不已,施巧巧不仅浑身是血,全身赤裸,四肢上都是伤痕淤青,下体更是模糊一片,而这帮贼子竟然把施巧巧头切了下来,鲜血溅在花房的大红的牡丹上,鲜红一片,更是触目惊心。闭着眼睛平了平气息,刘长清闻着一屋子的血腥味儿,心脏更是痛苦的跳的厉害,他暗暗告诫自己要平心静气。
此刻,他看见血迹顺着延伸到一口井,然后就断了,他示意鲁大拳跟过来,用灯笼照一下,只见井绳被栓在井上,大水桶却不见了,刘文清给鲁大拳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小心井下,可能藏着贼子,然后让鲁大拳把灯笼放下,自己解下井绳,慢慢把桶拽上来,刘文清估摸了一下重量,看上去很轻,待到拉上来,两个人都震惊了,桶里坐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手里抱着一个血糊糊的头颅,长长的头发,一身的尿骚味儿,瞪着眼睛,睚眦尽裂,面色苍白,一看到刘文清,低低叫了一声:“刘叔叔……”眼睛往后一翻白,就昏了过去。
这刘文清也喜好牡丹,所以是白府的常客,自然是认得这个小男孩正是白府的独苗苗——白冠人。鲁大拳正要喊人,刘文清按住了鲁大拳的手,道:“你看这墙少说也有一丈,这里连个踩的东西都没有,可见这几个人功夫高强,若让人知道他们没有杀干净,定然会日后斩草除根,此事不可声张,只你知我知。”
鲁大拳面色一凛,点点头,暗叹刘大人脑筋转的快。
刘大人接着道:“你把头颅放回桌子上,然后悄悄背着他先回你那里,你先照看一下,万万不可被人发现,你也知道这件事情的轻重。”鲁大拳一点头,把外套脱下来,要取下巧巧的头,谁知这白冠人力量奇大,紧紧的攥着,不松手,鲁大拳和刘大人一起掰这孩子的手,这才取下这颗头。
鲁大拳背起白冠人,刘大人把他的外套罩在鲁大拳后背,完全遮挡住白冠人,鲁大拳这才转身悄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