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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过气女星

“医生会跟你说的。”护士一本正经地回答。接着,好像有种力量迫使她继续讲:“那人竟然没死,真是奇迹。可能脑震荡,几根筋骨碰伤,左臂受伤。”

“他神志清醒吗?”陈晨问。

“清醒。他躺不住,老起来,叫我们实在难办。”她转过脸对刘方说:“他口口声声说必须见你。”

三人走进房间,里面六张床,都有人了。护士用手一指远处角落用帘子隔开的床位,刘方和陈晨走过去,绕到帘子后而。

杜冷定在床上半坐半躺着,脸色苍白,前额贴着一大块橡皮膏,左臂吊着绷带。

刘方开腔:“我们听说你被汽车撞了。”

“不是被车撞了,”杜冷定说道,“有人要杀死我。”他说话声音很微弱,还有点颤抖。

“谁?”陈晨问。

“我不知道,但一切都有了着落,全在情理之中。”他转向刘方。“凶手要杀的不是何远强,也不是白婉柔,而是我。”

刘方瞧着他,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这样想有什么根据?”

“何远强被杀害,因为他当时穿着我的黄色雨衣,一定有人见过我穿那件雨衣进大楼,当何远强穿着它走出我的诊所,就被误以为是我。”

“那是完全可能的。”陈晨说。

“当然可能,”刘方评了一句,转身对杜冷定说:“当他们发现杀错了人,就冲到你的诊所,扒下‘你’的衣服,一看原来是个小黑丫头,这下子可气坏了,恼火极了,直到把‘你’打死,才消气解恨。”

杜冷定不与刘方一般见识,继续摆他的道理。“白婉柔之死,是因为他们找我算帐,可是我不在。白婉柔做了替死鬼。”

刘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纸片。“我与出事地点的警察分局局长谈过话了。”

“事出有因。”

“根据警方报告,你不遵守交通规则乱穿马路。”

“乱穿马路?杜冷定无力地重复,两眼瞪着刘方。“当时没有汽车过呀,所以我……”

“确有一辆汽车,”刘方纠正他,“只是你没看见。那时下着雪,能见度很低,你蓦地跑到马路中央,司机刹车,刹不住,轮子打滑,往前冲,把你撞倒。司机见势不妙,慌忙逃跑。”

“不完全符合事实,那车的前灯没打开。”

“你认为那就是杀死何远强和白婉柔的证据?”

“有人千方百计要杀死我。”杜冷定一再重复。

刘方直摇头。“讲不通,不能成立。”

“什么讲不通?杜冷定追问。

“你真的想要我相信你编造的那一套鬼话?什么神秘的凶手,别装蒜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可怕。“你知道白婉柔怀孕了吗?”

杜冷定闭上眼睛,头重重地落在枕上。原来白婉柔要跟他说的就是这件事,其实他已猜中几分。他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不,我不知道。”

杜冷定的脑袋又开始嘣噔嘣噔直跳,好像有东西在敲打,浑身痛得难受,感到阵阵恶心,正要按铃叫护士,可是转念之间,把手缩回去了。他决不能让刘方称心如意。

“市府大楼的档案卷宗我都查阅过了,”刘方洋洋得意地说,“你那位聪明伶俐的、怀孕的接待员早先是娼妓,对不对?”杜冷定的脑袋嘣噔嘣噔跳得更厉害了。刘方接着说:“她的身世你过去知道不知道?你不必回答。我替你回答吧。四年前她以拉客的罪名被捕受审,那晚你从法庭把她领走,这个你不会不知道。试问,一位体面的医生雇一个娼妓在高级诊所当接待员,岂不有点奇异?简直是海外奇谈。”

“没有哪个人生下来就是妓女,”杜冷定说,“我是想帮助一个十六岁的孩子重新做人。”

“顺便沾点便宜?”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那晚你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的寓所。”

“她过夜了吗?”

“过夜了。”

刘方咧嘴笑了。“好小子?你白白捡了个俊****,带到家里过夜。你要她干吗,陪你下棋?要说你没有同她睡觉,那么你准是个同性恋。这就把你跟何远强联系上了。如果你同白婉柔发生关系,很可能你们一直继续下去,终于你把她打中了。现在亏你有脸胡扯这种荒诞不经的故事,叫我相信什么疯子开着车到处杀人!”刘方一扭头,大步走出病房,满脸通红,怒气冲冲。

杜冷定的头阵阵抽痛。陈晨望着他,心里很着急。“不要紧吧?”

“你得帮我的忙,”杜冷定说,“现在有人要杀死我。”这话听着好像耳边响起一曲挽歌。

“谁会有杀死你的动机呢?”

“不知道。”

“有没有仇家?”

“没有。”

“跟别人的太太或女友姘居过吗?”

杜冷定摇摇头,刚摇头就懊悔做这个动作。

“亲属中有没有人为了钱财而要你的命?”

“没有。”

陈晨叹息不已。“好吧,就算任何人都没有杀害你的动机。病人呢?最好你给一份名单,我们可以逐个调查。”

“不能照办。”

“告诉我病人的名字就行了。”

“对不起,”他说话相当费劲儿,“如果我是牙医或手病脚病方面的医生,名单没问题,一定给你。可是,你明白我的病人都是有问题的,大多数人问题严重。你去盘问他们,不仅毁了病人,也毁了我,往后我没法再替人治病了。所以,名单是万万不能给的。”说完他往后一仰,倒在枕头上,显得精疲力竭的样子。

陈晨默默地望着杜冷定,好一会儿才说:“一个人以为别人都要杀他,在医学上叫什么名堂?”

“偏执狂。”他注意到陈晨的脸部表情。“你该不会认为我是……”

“设身处地想想吧。”陈晨说。“咱俩换个位置,如果我躺在床上,像你刚才这样说法,你是医生,替我看病,会怎么想法?”

头部像刀扎般剧痛,杜冷定痛得紧闭双跟,似乎这样能好受些。眼睛闭着,耳朵听得见陈晨说:“刘方在等我。”

杜冷定立即睁开眼睛。“慢……我可以证明我说的是实情。”

“怎么证明?”

“想杀我的人决不会就此罢休,他还要下毒手的。我希望有人在我身边,下次动手,就可逮住。”

陈晨盯着杜冷定。“医生,果真有人要杀你,那么全世界所有的警察统统动员起来也保不住你的性命。今天杀不了你,还有明天;这里干不掉你,可以在别处干掉你。不管你是国王也罢,总统也罢,或者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大家都一样。生命只不过是一条纤细的线,一下子就可扯断。”

“你就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了吗?”

“我可以给你提几点小小的建议:寓所的门全部安上新锁,每天仔细检查,窗户关紧。除了熟人,一概不让进。”

杜冷定点点头,他的嗓子又干又痛。

“你住的公寓楼有个门房和一个开电梯的人,”陈晨接着说,“这两人你信得过吗?”

“看门人已干了十年,开电梯的也开了八年。我信得过他们。”

陈晨点头表示同意。“好,叫他们擦亮眼睛,提高警惕,他们警惕性高,别人就不容易偷偷摸到你的住家。回头说你的诊所,是不是打算雇个新接待员?”

听这话,杜冷定眼前立时浮现出一个陌生人坐在白婉柔座椅上的场景,不禁火冒三丈。“眼下没有这个意思。”

“可以考虑雇个男士嘛。”陈晨说。

“我考虑考虑。”

陈晨转身要走,又站住脚。“我倒有个主意,”他带着犹豫的口气说,“可能扯得远些了。”

“什么主意?”他恨自己话音里流露出急切的心情。

“杀死刘方老搭档的那个家伙……”

“二狗子。”

“他果真精神错乱吗?”

“没错。他被送进冀州立医院,那所医院专收容精神病罪犯。”

“也许这家伙怪你呢,就是因为你一句话,他就被当做精神病人给关起来了。我去了解一下,弄弄清楚他是不是逃跑了或被释放了。十二点之前给我挂个电话。”

“多谢。”杜冷定心里很感激。

“我就是干这一行的。如果你与二狗子串通一气,那么我与刘方就对你不客气了。”陈晨走了两步又站住。“我替你了解二狗子的事你不必对刘方提。”

“请放心,我决不提一字。”

两人相视而笑。陈晨终于走了,留下杜冷定孤单一人。

那天上午杜冷定的处境已很困难,现在他的处境则更困难。他明白要不是因为刘方的性格,自己早就被逮捕了。刘方复仇心切,而要复仇必先掌握各种确凿的证据,件件证据都需落实。开车撞人后逃跑会不会是偶然交通事故。当时路面上有雪,车轮打滑撞着人是可能的。但令人不解的是前车灯为什么都不亮?车子又从哪儿突然杀出来的呢?杜冷定坚信无疑:凶手已开始对他采取行动,一定会继续攻击,决不肯就此住手。想到此他进入梦乡了。

第二天清早,秦光和李可瑜到医院看望杜冷定。他俩在新闻广播中听到车祸的消息。

秦光和杜冷定同岁,个头比杜冷定小,瘦骨嶙峋。两人同乡,来自沪上,后来一同就读医学院。

李可瑜金发碧眼,红红的脸,身高五点三英尺,胸部与身材相比显得过大。她很活泼、开朗,同她谈上五分钟话,你就会觉得已是多年老朋友了。

“你脸色很难看呀。”秦光说,仔细端详杜冷定。

“我赞赏你的临床态度,秦光。头痛好多了,浑身上下还隐隐作痛。”

李可瑜把一束石竹递给杜冷定。“我们给你带来了一些花儿,老朋友,不幸的老朋友。”她弯下身去亲吻他的脸颊。

“怎么发生的?”秦光问道。

杜冷定没有立即回答,犹豫片刻才说:“车祸。司机开车闯了祸后便逃跑了。”

“祸不单行呀?可怜的白婉柔,我已在报上看到她惨死的消息。”

“令人发指。”李可瑜说。“我挺喜欢白婉柔的。”

杜冷定感觉喉咙紧绷绷、像堵了东西似的。“我也挺喜欢她。”

“有希望抓住凶手吗?”

“他们正在侦查。”

“今天早晨报纸上说一名叫刘方的警官已接近破案,只待抓人了。你听到这个消息了吗?”

“有所耳闻。”杜冷定干巴巴地说。“刘方喜欢随时向我通报情况,所以我消息比较灵通,还算跟得上形势。”

“警察神机妙算,高深莫测,平时人们想不到,只有在需要他们的时候,才领教到他们神通广大。”李可瑜发了一通议论。

“林志医生让我看了你的X光片子,”秦光说,“有几处严重碰伤,幸亏没有脑震荡。几天以后就可以出院。”

杜冷定心中有数:形势紧迫,刻不容缓;别说几天,一天都耽误不起。

三人谈完正事,又聊了半小时家常,大家都小心翼翼避而不谈白婉柔。秦光和李可瑜提到何远强,不知道他是杜冷定的病人。由于某种个人的原因,刘方没有把这段故事透露给报界。

秦光和李可瑜起身要走,杜冷定说他想跟秦光个别交谈几句。李可瑜在外面等的时候,杜冷定就向秦光介绍了胡庆怀的病情变化。

“真是遗憾,”秦光说,“当初把他转到你那儿去,我就知道病情严重,不过总希望还有救,起码不至于恶化。现在我们只好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办这件事?”

“出院以后立即办理。”话虽这么说,杜冷定心里却老大不愿意,真要把胡庆怀关进精神病院,也不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先得搞清楚何远强和白婉柔是不是他杀害的。

“老朋友,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开口;用得着小弟的,只管吩咐,打个电话就行了。”

秦光走后,杜冷定静静地躺着,心里盘算着下一步怎么走。既然任何人都没有杀他的动机,合乎情理的推论就是:杀死何远强和白婉柔的是个精神失常的人,这人对他心怀不满。符合这个推理的只有两人:胡庆怀和二狗子。如果胡庆怀提出何远强遇害那天上午不在现场,那么就要劳驾陈晨作进一步调查。如果胡庆怀能提供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他将集中精力于二狗子身上。想到这里,两天来的抑郁情绪为之一扫而光,精神为之一爽。他觉得自己终于有所作为了,事情总算有点进展吧。此时此刻他只求马上出院。

杜冷定按铃叫护士,对她说他要见林志医生。十分钟后林志医生来到病房,他是个侏懦,蓝眼睛炯炯有神,几簇黑须从脸颊向两边支着,杜冷定与他相识多年,对他十分敬重。

“噢,睡美人醒了,气色不好啊。”

这话杜冷定已经听腻了。“我感觉良好,我要出院。”

“什么时候?”

“现在。”

林志医生用责备的目光望着他。“你才来,既来之,则安之,多待几天嘛。回头我找漂亮的护士来跟你作伴。”

“多谢了,不过,我真的要走,非出院不可。”

林志医生叹口气:“好吧。你是医生,真正的医生。依我之见,你需要住院静养,不宜下地活动。”他凝视着杜冷定说:“愿为阁下效力,不知有何吩咐?”

杜冷定摇摇头。

“我叫护士给你取衣服。”

半小时后服务台替杜冷定叫了辆出租车。十点一刻他到了自己的诊所。

那天第一个病人是于莉莉,二十年前她是红极一时的影星,可惜好景不常,一夜之间成了明日黄花:她嫁给了一个伐木工人,从此退出影坛。从那以后,她结婚离婚,不下六次。现在她住在京城,丈夫是个进口商。

她已在过道里等了一会儿。当她抬头看见杜冷定朝她走来,就怒目圆睁,怒容满面,正要发作,但是待杜冷定走到跟前,她心里想好的训话竟云消雾散了。“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她的训话变成了问话。

“碰上了一次小小的交通事故。迟到了,真对不住。”他开了门锁,把于莉莉让进候诊室。白婉柔用过的桌椅立时映入服帘,现在人去物犹在。

“我已看到关于白婉柔的报道,”于莉莉说,“是不是情杀?”

“不是。”杜冷定简单地回答一句,就打开通往里屋的门。“给我十分钟,我得准备一下。”

他查阅了日历牌,给几个病人挂电话,取消当天的预约。只有三个电话打不通或人不在。每一个动作都引起他胸部和手臂的疼痛,头部又开始砰砰敲打。他从抽屉里取出两片止痛药,用水吞服下去,然后走到候诊室,把门打开,让于莉莉进来。他咬紧牙关决意在五十分钟内排除一切杂念,全神贯注地听取、思考病人的问题。于莉莉在长榻上躺下,裙子高高耸起,开始自述。

二十年前于莉莉真称得上绝代佳人,至今仍可见当年丰采。杜冷定从未见过像她那样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天真无邪。诱人的嘴唇富于性感,紧身的印花布衫衬托出坚挺的胸部。杜冷定怀疑她注射过激素,但不便单刀直入地询问,只等她有朝一日吐露实情。她身体其他部位长得十分匀称,大腿尤其迷人。

往治疗过程中,迟早会出现一种现象:女病人感到自己爱上了杜冷定,从病人与医生的关系自然地转变为病人与保护人、爱人的关系。但是于莉莉的情形可不同一般,自从她第一次踏进诊所以来,她一直在勾引杜冷定与她发生关系,她千方百计挑逗、引诱他,在这方面她不愧为行家。

后来,杜冷定忍无可忍,不得不警告她,如果再不老实,就要把她撵出去。以后一段时间她收敛些了,言谈举止都比较注意,不敢越轨,不过她并没有改邪归正,暗中不断地研究策略,想找到弱点,乘虚而入。

“我这个人很野,野性十足。”她当时说。说着就做出撩人的姿势,傻呆呆地望着杜冷定。“明白我的话什么意思吗?”她问道。

通过几次谈话,杜冷定了解到她的身世。她出生在一个小煤矿市镇。父亲是一个十足的蠢虫,每星期六晚上与一群锅炉修理工酗酒作乐,同到家便痛打老婆,拿她出气。于莉莉十三岁时,身子已长得像大人一样,睑蛋又漂亮,她知道在废煤堆里跟矿工瞎混可以挣些钱,就常常到那里去;有一天她父亲发现了她的不轨行为,气势汹汹地冲进木屋,大叫大嚷,也听不清叫嚷些什么,他把老婆赶出屋去,反锁上大门,解下粗粗的皮带,狠狠抽打于莉莉。

当她叙述这一幕的时候,杜冷定注意到她的脸部毫无表情。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生身父母。”

“你逃跑了?”

于莉莉在长榻上扭来扭去,带着惊奇的口吻问:“什么?”

“你父亲暴打你之后——”

“逃跑了。”于莉莉说,把头往后一扬,发出一阵狂笑。“我才不逃跑呢,是那只老母狗把我赶出来的。”

这时杜冷定开了录音机。“你想谈什么呢?”杜冷定问道。

“我能谈什么呢?当然是男女之事。”于莉莉说。“咱俩一块儿分析分析你吧,你为什么这样规规矩矩、老老实实?”

杜冷定没有搭理她的挑逗,却问道:“你为什么认为白婉柔死于情杀?”

“因为人世间的事都使我联想到****,亲爱的,懂吗?”边说边扭摆,顺手把裙子往上撩了撩。

“把裙子放下来,于莉莉。”

她膘了他一眼。“对不起……医生,你错过了星期六一场盛大的生日晚会。”

“跟我谈谈那场晚会吧。”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用担心的口气问:“你不会讨厌我吧?”

“我已对你说过不必征得我的同意,只需征得一个人的同意就行,这个人就是你本人。是非曲直是人们自己规定的,没有规则就没法进行比赛或做游戏。记住:规则是人订的,人为的。”

接着是一阵沉默,然后她开口了:“那次生日晚会真称得上盛会,我丈夫请了一支六人乐队。”

他等她往下讲。

她扭转身来注视着杜冷定。“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我愿意帮助你。人在一生中都做过傻事或者不光彩的事,但不等于非得继续做傻事,继续做不光彩的事。”

她盯着他看,然后躺倒在长榻上。“我曾对你说起过我丈夫杨槐吗?我总怀疑他那活不行。”

“说过这话。”杜冷定答道。她每次总要提到这一情节。

“结婚六年我从没有尝到过一次快感。每次他总有借口……嗯……”她撇撇嘴,多少怨苦在撇嘴中。“哼……那星期六晚上,当着杨槐的面,跟他大吵大闹了一架。”说到这儿,她失声痛哭。

杜冷定递给她几片纸巾,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于莉莉一生中,处处让人占了便宜,事事得不偿失。她初到片场时,先在一家汽车餐馆当服务员,好不容易挣来的工资,大部分都用来孝敬一个不学无术的戏剧指导,不到一个星期,指导叫她搬去同居,从此她承包了全部家务劳动,学戏练艺变成了单纯的床上活动。

过了几星期,她醒悟了,觉得这样混下去没有意思,指导是个饭桶,窝囊废,她跟他还不是花钱买罪受,于是就出走跑到贝弗利镇,在一家旅馆附设的杂货店里找到一份出纳员的工作。

终于时来运转,有一年圣诞节前夕店里来了一位顾客——电影制片公司的老板,抢在节前为妻子买一件礼物。临走他递给于莉莉一张名片,并且叫她给他打电话。一星期后,于莉莉应邀试了镜头。虽说她没受过正规训练,表演技巧不大高明,却占了三项有利条件:脸蛋俊俏,体态优美,特别上镜。所以制片公司录用了她。

头一年于莉莉在十几部电影里演不起眼的配角,大获成功,开始引人注目,戏迷的赞美、求爱信源源而来。她的角色愈演愈大,知名度自然愈来愈高,可是就在那年年底,她的恩人——制片公司老板死于心脏病,于莉莉提心吊胆唯恐公司解雇她,然而事情发展大出于莉莉所料,新老板把她叫去,宣布了宏伟的计划,说正用得着她。

这样她签了新合同,加了薪水,买了一套大些的公寓,多少年来她一直梦想着四面都有镜子的卧室,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于莉莉步步高升,由演配角进而演乙级片的主角,她的戏很叫座儿,只要是她演的,观众都爱看,舍不得错过一部。红颜成了红角,开始演甲级片主角。

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如今人老珠黄、今非昔比。杜冷定看她躺在长榻上,哭得泪人儿似的,也不禁动了侧隐之心。

“要不要喝点水?”杜冷定问。

“不要,”她说,“我没事儿。”她从手提包里掏出手绢,又擦眼泪,又擤鼻涕。“感触往事,抽搭唏嘘,真不像话,多多原谅。”说着她一骨碌从长榻上爬起来。

杜冷定坐着,纹丝不动,一声不吭,静候于莉莉抑制住感情。

“我为什么嫁给杨槐这样的男人呢?”

“这个问题非常重要。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我怎么知道呢?”于莉莉尖叫起来。“你是专家。倘使我知道他们那副德性,你想我会嫁给那些窝囊废吗?”

“你怎么想的?”

于莉莉目不转睛地看着杜冷定,显出愤慨、厌恶、震惊的神色。“你以为我愿意送上门去?”她霍地立起身来,怒气冲冲,大有兴师问罪之势。“嗨,你这个狗杂种!你说我喜欢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睡觉?”

“你自己说呢?”

这一下可把她惹急了,她随手操起一只花瓶,朝他扔去,幸好没有击中,打在一张桌了上,砸得粉碎。“算是回答你了吧?”

“没有。那只花瓶二百元钱,算在你的账上。”

“我真的喜欢偷汉子?”她轻轻自语。

“这得由你自己说。”

她把声音放得更低了。“我一定病得很厉害。唉,天呀,我有病。杜冷定,请帮帮我!救救命!”

杜冷定坐不住了,走到她跟前。“你得让我帮你才行。”

她没有说话,只是连连点头。

“于莉莉,回到家里好好想想自己的感觉,我说的不是在做一件事的时候的感觉,而是在做之前的感觉,认真地想想为什么要做那件事。当你弄清楚这些以后,才算有了自我认识,自我了解,自我发现。”

她望着他,好像吃了宽心丸儿,心里舒畅,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她又擤鼻子,边擤边说:“你真是大好人。”她拿起手提包和手套,问道:“下星期再见””

“对,下星期再见。”杜冷定替她开门,于莉莉离去。

杜冷定知道于莉莉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别人可以助一臂之力,但不能包办代替,还得靠她本人逐步认识,逐渐自我解脱,她必须明白金钱买不来爱情,同时她必须认识到:只有当她自爱、自重、自我奉献时,她才值得别人爱,别人才会自我奉献。

不认识这一点,她会继续把爱情当商品,用她的肉体去交换。他知道她正经历巨大的痛苦,遭受精神磨难,对她充满了同情,但他不能表示亲近,而只能不动个人情感,装出超然的样子去帮助她脱离苦海。

他很清楚,在病人的心目中,他好像奥林匹斯山神,居高临下,俯视人世。对病人的痛苦和烦恼漠然置之,却一味卖弄学问,高谈阔论。其实他十分关心病人的痛苦和烦恼,尽一切努力帮助他们减轻乃至解脱痛苦,减少乃至排除烦恼;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与病人的谈话常常在夜里的梦中重现,继续折磨他那颗充满同情的、痛苦的心。病人当然无从知道,他们所看到的杜冷定是神像。

往开业头六个月里,杜冷定常常害头痛,眼睛发花,具有他所治疗的病人的症状,这在心理学上叫“神入”他几乎用了一年时间才学会引导和控制自己的感情。

杜冷定把于莉莉的录音带锁好,回过头来考虑自己的危险处境。

他走到电话跟前,向问讯处打听19管区的号码。

交换台把他接到侦查处,他听到一个低沉雄浑的男音:“我是刘方。请找陈晨听电话。”

“等一等。”

杜冷定听到“卡嗒”——刘方放下听筒的声音。一会儿有人拿起听筒:“我是陈晨。”

“杜冷定。想问一下:有什么消息?”

对方没有立即回答。“我去调查过了。”陈晨好像存心卖关子。

“不用兜圈子,只要说‘在?或‘不在’,”杜冷定的心怦怦地跳,好不容易才问:“二狗子还在近江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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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要吃早餐中餐要吃饱晚餐吃清淡些厌食就多喝牛奶含话梅盖好被子少熬夜不管玩到几点都记得回家睡觉想哭就哭吧别死撑了没事别生闷气别不开心甩一电话给我再忙也抽出时间陪你唠不要大事小事想不开一醉方休我奉陪无论你什么时候记得身边有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