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刚打完球,玉洁来找我,说她家的电脑出了故障,她母亲叫我去帮看看。我知道玉洁妈是个电脑迷,她一天都离不开电脑,成天泡在网上,我不止一次听她说没有电脑,退休后不知做什么。她家的电脑不像别家放书房或孩子的房里,而是放她的卧室里,两女儿要用电脑,都得到她卧室去。
我去浴室随便冲了下澡,便和玉洁急急忙忙的赶去她家。到她家时,电视里的《新闻联播》都放完了。
“高远,快来帮我看看。”我们才进家门,就听玉洁妈在卧室里叫道。
“我妈,你没煮饭?”
“忙不过来。要吃什么自己整。”玉洁妈站我身旁,呆呆的看我关闭被她打开的许多窗口。玉洁跟她讲话,她连头也不抬的答道。
玉洁叹了口气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买了几个包子进来,让我们先吃点垫垫底。
玉洁妈吃了个包子,喝了点水。不一会却手捂胸口倒床上哼了起来。开始我没在意,还忙着调试电脑,玉洁也在厨房里忙着煮饭。可过了一会儿,玉洁妈却在床上翻起了跟头,并哼了起来。我回头,看到她手杵胸口跪在床上。
“我妈怎么了?”
“哎哟……”玉洁妈转过脸,用痛苦的眼神看了我和玉洁一眼。看到她寡白的脸和满脸的汗水,我被吓了一跳:“快、快、快,快送秦阿姨去医院。”
“打120么?”
“来不及了。”我说着背起了玉洁妈:“你随后多带点钱来。”
等玉洁赶来,玉洁妈已打上了点滴。
“胃痉挛。”我有气无力的对玉洁说。
玉洁摇了摇头。
点滴打了一瓶多,玉洁妈好像好了,脸色也红润了起来。她开始与其他病人谈笑风生了。
“女婿?”
“他俩从小就在一起,现在上大学也在一块。”玉洁妈脸上挂满了笑。
“你姑娘在大学里,可能当着班干部吧?”
我不觉仔细的看了看坐在旁边,陪丈夫打点滴的那个胖妇人。心想,玉洁的能干,不知她是从那儿看出来的。
“她呀,从小就爱管闲事。”玉洁妈装着漫不经心的说。可她的幸福样,却生动的荡漾在了脸上。
“我看人最准了。像她这样国字脸,有着黑黝黝的眉毛的女孩最能干,都是当领导的料。……这小伙子良心好,缺点就是太子弟了。”我和玉洁不由笑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长得好是缺点的话。
“不要听她的,她又在宣传:‘男人英俊全花心,女人靓丽都出墙’的缪论。哦,人人都找丑八怪,家家都是些‘看着恶心、想起伤心、出门放心’的‘三心(星)牌’就好了。现在的年轻人,今天还爱得死去活来,明天说声‘和不来’就拜拜了!”那胖女人的丈夫大声的对我们说,他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让人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个正打着点滴的病人。
“你说呢?”玉洁做轻松样儿的问我。
我想和她开个玩笑,说:“没了爱就该拜拜,连恩格斯都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可看到她母亲特别在意的样子,我只好字斟句酌的说:“说拜拜的不是我。”
“滑头!”玉洁瞅了我一眼。
等玉洁妈打完点滴,回到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在玉洁妈打点滴时,我和玉洁去吃了碗小锅米线,回到家后,又有点饥肠辘辘的,玉洁妈可能也饿了,她叫我帮她调试电脑,她去帮玉洁煮饭。
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最难吃的一顿饭——可能是先前打点滴时,那几个人不断的表扬我和玉洁。回家后,玉洁妈就说她要炒几个拿手菜慰劳慰劳我。可她炒的是什么菜啊:有个菜忘了放盐、有个菜炒糊了、有个菜如玉洁所言:“把卖盐的打死了。”
吃完饭,当我将电脑调试好,已经快一点了。
我要回家,而玉洁妈却非要留我住下,说半夜三更也打不到“的”。我只好草草的洗漱了,在玉洁的床上躺下。我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就听玉洁妈对玉洁讲话的声音:“别想睡我的床。进去进去,我都不怕出事,你怕什么?”接着,玉洁被她母亲推了进来,随后,玉洁妈从外面把门闩了。我开了床头灯,看到玉洁尴尬的靠着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到我后,一下就闪开了。
我不由抓起了头,不知这事该怎么办。
玉洁轻轻的叹了口气,走了过来。
那时,我觉得我的心停止了跳动,它在那静静的等着、等着那美丽的幸福时刻的来临。可玉洁走到她妹妹玉梅的床边坐了下来,脱了鞋,衣服也没脱,面朝里躺了下去,把个迷人的背影留给了我。
我想入非非的侧脸望着玉洁那迷人的背影,觉得那身姿是那么的美妙、诱人,好像在无言的对我发出召唤。那时,我觉得我似乎成了只蛰伏着即将扑向猎物的饿狼,我的眼睛已经发出了幽幽的绿光,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开始绷紧、膨胀并开始“搭帐篷”了。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的频率越来越短、越来越急促,心慌得都让我快要窒息了。我痉挛的手心、足底已湿乎乎的沁出了激动的汗液……
“干什么?!”
忽然,一个响亮的声音在我的脑际炸响,吓得我一个咸鱼翻身,将脸转向了没有体温的墙,并紧紧的闭上了眼睛。我曾听王教授说过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话的真实含义,而现在的我,却是“身不动而心难停”——它蹦的是那么的欢、那么的强,似乎把床板都敲得咚咚的响了。我觉得这时的我,是世界上最最痛苦的人了。过去,曾在书里看到形容人之痛苦的名言:“哀莫大于心死”,觉得这是人所经受痛苦之极限,是至理名言。而现在我才明白,比那痛苦的是你的心正在承受的痛苦的过程——因为心还没死,它有感觉,它在经受着痛苦的蹂躏!想想,饥饿的人的面前放了只香喷喷的烧鸡却不能吃;跳伞者的伞,挂在了一棵在风中吱呀乱叫,快折断的枯树枝上,随时有摔下去的危险,而最大的危险是有一群饥肠辘辘的狮子正等在树下;一颗清翠欲滴的宝石,就在小偷差一分丝(毫厘)却怎么也拿不到手的地方……而现在的我,就是那饥饿的人、跳伞者和小偷!此时此刻,我心中的苦、心中的痛,用什么语言也无法形容。如果非要描述一番,我认为用生不如死再恰当不过了。我不敢睁眼、不敢呼吸、更不敢动。只是那管不住的心,狂躁、兴奋的跳动不已,它把那一颗颗不安分的汗珠和火辣辣的热,都驱逐到了我身体的表面,让我热得万分的难受。而更可恨的,是我那吃了多人的奶水,而过于发达的脑神经狂奏起了欲望进行曲——过去,在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中,看到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时,那“骚不粘颠”(昆明方言:黏糊、风骚)的煽情音乐、画面,还有那些暧昧的眼神,觉得那是编导在刻意的渲染撩拨观众,而此时此刻看来,成熟健壮的男女,在这夜阑人静、春意盎然的夜晚,同处一室,身上只盖了薄如蚕翼的毛巾毯,彼此能听到那躁动不安的呼吸,能“没有事”,那真有点咄咄怪事的味道……我,真的要让这“怪事”在我身上发生么?!我轻轻的转过脸,却蓦然发现,玉洁早已面向我侧着身子,手枕着脸,明亮的黑黝黝的眼睛扑闪着在看着我了。看到我转身过来,她马上仰身平躺,将那薄薄的毛巾毯拉到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静静的望着冷冰冰的天花板。我猜想,她如我一样,内心也正受着痛苦的煎熬,她那透着女性曲线美,在急促的呼吸中跌宕起伏的胸部,就是最好的证明。我想对她说句话,可觉得嗓子特别的干涩而难以启齿。我回头,却在不经意中看到了“小兄弟”搭起的帐篷,那时不知为什么,羞愧忽然袭了上来,慌的我一下将床头灯给关了。我闭了眼,想让那狂跳不已的心平静下来,可我的努力失败了。我再次转过头,我又一次看到玉洁侧身看着我。透过月光,我隐隐看到她像黑宝石的眼睛泛着迷人的光,我的眼睛不由直了,我想她肯定也看到了我饿老鹰似的眼睛,因为我看到她的眼睛躲闪了一下,对,就是那么一下,她又转了回来,那眼睛还是那么闪着黑黑的、静静的光芒的看着我。看着玉洁那含情脉脉的眼睛,我的脑神经板块“轰”的一下炸成了几片,可能是“短路”的结果,它们吱吱吱的嚷了起来,有的说“过去吧,她在等你,那是快乐的彼岸”;有的说“不能,这鸿沟不可逾越,会把你摔的粉身碎骨”;有的说“怕啥”;有的说“想想、再想想”……是啊,两人之间的距离那么近,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可那时我觉得,两床之间的这条沟,却也深不可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混乱的脑神经的乱麻麻的叽喳声中,我迷蒙的眼前出现了许多漂浮不定的幻影,在恍恍惚惚中,我去了一个山青水秀、风景迷人的地方。在那云雾缭绕的清清的小河边,我看到一个着古装的女孩,坐在河边的一座假山前的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上,两只雪白如莲藕,****的脚在冒着腾腾雾气的水里踢打着。看到我后,她那如柳叶似的双眉聚了一下,又舒展开来,然后对我羞涩的莞尔一笑,随即站起来,隐身到假山的后面去了。我被她的妙曼姿容所吸引,快步向那假山走去。可那假山忽然变成了一座高耸入云,犹如刀劈斧削的大山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上下左右看了看,发现这山脚下,原先那女孩坐的地方,在那清澈透明的水中,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石头排列在那儿,踩着那石头,就能趟过水,绕到山的后面。可当我的脚刚踏上那石头,那石头下的水“哗”的一下全没了,我的脚下变成了万丈深渊,而我脚下的石头也没了,我下意识的抓住了身旁的一棵青藤,那青藤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被崖石磨断,我就要跌入那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了。就在这时,玉梅的一声喊,把我给吓醒了。
过后,我对玉梅开玩笑说:“如不是你喊了那一声,我可能已跌入深渊,一命呜呼了。”
“那……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哦。”玉梅偏了头,调皮道。
我点了点头。
八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大半夜,怎么也睡不着。只好叹了口气,起身来到窗前。
窗外,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在婆娑的树影中,那路灯真如朱自清所言:“似瞌睡人的眼,丝丝的泛着惨淡的光”。夜很深了,在夜色中,春城是那么的静,那么的美。远处小巷口卖烧烤的女子的身影,在微黄的灯光里依稀可见。那时不时腾起的烟雾是那么的撩人心脾,隔好远似乎都能闻到烤肉串的香味。
我呆呆的站着,直到东方发白,才疲惫的躺到床上,恍恍忽忽的睡去。
已下午四点了,我的《论‘红与黑’中的于连》也只开了个头。
因受雯的影响,昨晚,直到现在,我满脑子都是雯和玉洁的影子,我极力想忘了她俩,而她俩却那么顽固地缠绕在我的脑海里,搅得我晕头转向——后来,不但她俩,就是其它的人和事,都一股脑的跑我头里来捣乱:一时是她俩,一时是别的同学;一会是校园里的静谧烂漫,一会是生活中的轶闻趣事。“今天脑子怎么一锅粥似的……”我骂自己,但没办法,那脑子就那么生动活泼,一刻也不愿静下来。
四点半的时候,玉洁来了电话,叫我去她家吃晚饭。我说正赶论文,改天再去,玉洁便没说什么。
接了玉洁的电话,我更是心乱如麻:那个叫雯的女孩该怎么对她说?她姓什么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与她交往了?并且……那么?……玉洁,玉洁算什么——我的恋人?……看来应快刀斩乱麻,尽快停止与雯的交往,告诉雯我不认识她,或者更直接一点,就说我不爱她,我爱的是玉洁!但转念一想,觉得自己真的是自欺欺人,自己明明爱的是小妖精。我有点左右为难起来。最后,我还是决定不与小妖精相处——一天总敌不过10年吧?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母亲进门,看我在家,奇怪的问。
“我没去上课,在家写论文。”
正在这时,雯来了,她手里拎了包东西:“阿姨,这是我买的‘OK鸡’,不知您爱不爱吃?”
“爱吃、爱吃。”
我在心里说:“她还蛮会拍马屁,我妈喜欢‘OK鸡’,还让她拍到了点子上。”
“傻站着干啥,还不把这些东西放到冰箱里去。”
“嗯。”我应着,把母亲买回来的一堆鸡蛋什么的,逐一放到冰箱里。
雯乖巧的帮着母亲洗菜做饭。
“打个电话,问你爸和高杨可回来吃饭。”
“我爸不回来,高杨和小老头来吃饭。”
“唉,我看觉也别回来睡算啦。”母亲叹口气说道。
我知道,父亲自从当上主任后,经常不回家吃饭,就连星期六、星期天也很少在家吃饭。
过去,我也不理解父亲为什么经常不回家吃饭。听父亲和母亲拌嘴,说是“为了工作,不得已的应酬”之类的话还不以为然。后来看了一篇小幽默,说有天晚上,一小男孩问他爸说什么叫应酬?
答曰:“不想做,但又不得不去做的事。”
第二天早上,小男孩背上书包,与他爸再见说:“爸,我要应酬去了。”
我的心头便涌上了另一番滋味,想起父亲曾因喝酒住院的事,对父亲的“应酬”,便不再有想法。
刚摆好碗筷,玉洁和高杨、小老头一起回来了,说是路上遇到的。
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尴尬的一顿饭。
高杨和小老头不明究里,他们看雯和母亲谈得来,还以为雯是母亲同事的女儿带家来玩的,便客气的、不断的往雯的碗里拈菜,而冷落了玉洁。
看母亲、妹妹与雯亲密的样儿,玉洁脸上便有了些不自然的神情。我只好破天荒的主动讨好玉洁,把玉洁的碗弄得满满的全是菜,饭都被菜盖住了。
玉洁苦笑道:“你只叫我吃菜,不让我吃饭了么?”
我忙不迭的又把玉洁碗里的菜,拈一些到自己的碗里。
其实,我从不给别人拈菜,这不仅仅是卫生的问题,而是因为曾听过的一个小故事。说战国时,赵国国君的妃子与卫队长好上了,赵王知道后暴跳如雷,他恨死了卫队长,要杀了他。但想不能让他便宜的死了,得想个最最残酷的手法整死他。赵王想啊、想啊,想了三天三夜,什么下油锅、抱烙、五马分尸、凌迟、腰斩、大劈他觉得都不解恨。后来,有天吃饭时,他忽然来了灵感:“对,叫他吃两斤老肥肉,如果吃得下去,就把他赶出宫。吃不完……哈哈,他肯定吃不完!”
赵王怕吃老肥肉,而相反,卫队长是一个最爱吃老肥肉的人。
结果,要被处死的卫队长,不但拣了条命,还得饱餐了一顿。
真所谓:自己喜欢的,不见得别人喜欢;自己不喜欢的,不见得别人也不喜欢。
所以我不给别人拈菜,也反对别人给自己拈菜。
但今天——我这时想起了父亲,如果他在的话,那该多好。
父亲与玉洁谈得来,他经常表扬玉洁,说有个这样的女儿就好了。所以过去的同事、邻居们就常开玩笑,说把玉洁娶做媳妇不就得啦?
“哈哈……咳咳……”
真不知父亲是什么意思,遇上这种玩笑他就哼哼哈哈的。
这时的我便觉得脸上烫乎乎的,而玉洁也露出了扭妮的样子。
那时,父亲和玉洁爸的关系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