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总司令部谒见孙传芳时，孙正伏案睡觉。副官报告后，他一抬头，对田说：你回来了。接着就站起来了，又说：你没死，没有死就好，刘士林这些小子，一个都没有来见我。究竟江南怎样？田说：全军除伤亡外，剩下来的残兵败将，都在分别缴械中，大势已去，决无挽回的可能。孙说：这都是我孙传芳一人之过。语毕凄然泪下，转回来又说：我这里有6万块钱，交给你们，收容伤病及退回来的官兵，不论哪个部队，一律是给官20元、兵10元，这是对伤病者；至于无伤无病的是官10元、兵5元。你们斟酌情形办理吧，收容后令其各归建制。你们可先到扬州，至于江防已有布置，请你们放心。正说中间，北伐军兵舰又向大河口开炮，孙即出门乘上已备好的小轿子，挥泪而去。计这次联军在大河口渡江的是第四、第九、第十一、第十三、第十四师，还有第八师之第十五旅、第二十九混成旅，及三个骑兵团，共约6万余人。这6万多人中，战死的淹死的约占半数，其余的是被俘的约占1／4，逃回江北幸得活命的亦约有1／4。轰动全国的龙潭大战，造成了双方十几万人生命的损失。1928年4月笔者在天津军粮城军次，听沪宁路来人说，龙潭车站附近臭气冲天，火车上的乘客皆掩鼻止息而过，可谓遗臭一方。
(田韵清潘振英)
龙潭战败后的五省联军
临淮关之战
孙传芳的五省联军自退归江北之后，号称14个师、四个混成旅的大军。在浙军陈仪和周凤岐第一、第三师，以及皖军陈调元第六师倒戈后，仅存11个师、四个混成旅。经南京龙潭大战又损失了五个半师以上的兵力，以余下来的不足五个半师的兵力布置江防，当然非常空虚。蒋介石军队趁机大举过江，沿津浦路线配备重兵，以贺耀组、夏斗寅部进击蚌埠，怀远地区以陈诚、陈继承等部为主攻。
孙军之部署如下，以李宝章为前敌防守司令，所辖第二师司可庄旅，左依淮河，在明光车站布防(李宝章之司令部驻临淮关车站)，以十三混成旅王乐善部与第八师第十六旅张孝骞部，布防红心铺、中铺地区。时十六旅旅长张孝骞因父丧请假，职务由师长崔锦溎代理。王乐善奸巧成性，前者伪报渡江导致了龙潭大战空前的损失，第八师第十六旅归他指挥之后，他本想收为己部，编成一个师，师长一职由他担任，所以第八师师长崔锦溎到前方代理张孝骞旅长的职务，遂遭到他的不满和仇视，于是把这段地区的防务全部推给崔锦溎，他在第二线中铺地区作预备队。崔为人老实无能，也就不假思索地承担了20余里的正面战斗，仅令第一线部队构筑了简单的跪射散兵壕，就认为是有汤池之固的工事了。适该师第十五旅旅长田宝銮，由泰安到前方来看望，崔即偕同田视察防线的部署，田马上饬令前线部队挖深战壕，加强工事。同时接到前方报告说，蒋军陈诚等部已由明光车站以西向红心铺前进，田建议当夜召集本地区团长以上军官开紧急会议(王乐善托故不到)，急令本部崔、白两团改为纵深配备，避免为敌各个击破。崔锦溎立即以十五旅之曲时辉营与师部卫队营为预备队，策应第一线纵深的空隙处，敌人如敢进入纵深阵地之内，就用节节抵抗的战法，迟滞其前进，以待后援。天未大明，崔锦溎即派田宝銮为代表，速到临淮关李宝章司令部报告右翼情况。田路过中铺时即听到前方业已开始激战，及到临淮关见李后，李说适才接到王乐善电话，报告第八师全部溃散，师长崔锦溎临阵脱逃。田说绝无此事，当即到了指挥部与李之参谋长裴昌会(字同野，保定军校八期生)商定办法。田说以现在情况来看，敌人主力已趋向蚌埠，蚌埠是我们的根本所在，如根本动摇，则大局不堪设想，为今之计建议两个办法：一是全线退集门台子(临淮关车站以北)据险坚守，待大军上来之后，由凤阳与门台子分头出击必操胜券；二是立即开来三个旅以上的兵力，固守原线(红心铺、明光之线)，与敌决战。李、裴都表示同意，立刻开专车以田为代表去蚌埠到联军副总司令郑俊彦处请示决定以上两个办法，此时约在1927年11月上旬。
田与郑晤谈后，郑并无主张，即将总司令部参谋长孟星魁请来协商，在郑将田的两个建议向孟说明后，孟向田说：你们师长(指崔锦溎)已由王乐善报告他临阵逃脱，适奉联帅由济南发来电报，叫将崔阵前正法，师长由你(指田)代替，你今晚又是李司令(指李宝章)的代表，你即回去说，第一个计划未战先退，是不容许的，按照第二个计划给你三个团的兵力。至于行不行是不容分说，马上令驻蚌埠近郊的李松山旅与高守相团，立即乘火车开到临淮关。他气愤地说，对蒋介石的这点军队江南不能打，江北不能打，莫非到了北京才能打吗？真是怪事！说完昂首而去。郑俊彦只是躺在床上吸大烟，默无一言。田即向郑说：孟参谋长这种独断专行，我是不敢苟同的，请总座考虑一下，蚌埠以西之敌如贺耀组、夏斗寅等部不能不加顾虑，宜急调徐州以南的部队填防以固根本才好，前方如何，看李司令及各部队的努力吧。以我个人的看法，总有顾此失彼的可能性，何况分割建制，更有被各个击破的危险。郑只是点头吸烟，有顷大烟吸足后，才站起来说：咱们随同兵车到前方好了。登上火车之后，他还说：你们师长(指崔)的事情，有我负责向联帅缓冲，绝无危险，请放心。
次日拂晓，援军三个团全部到达临淮关，即向第一线增加。李宝章说昨天接到第八师参谋长赵敏由中铺打来的电话，报告该部仍在红心铺地区与敌激战中。随后又接到书面的报告，足见王乐善的报告是别有用心的。遂令王从右翼延伸增援，第八师撤至中铺休息，你(指田)可前往安顿一下，至于彩甫(崔锦溎字)受处分一节，我与郑副总司令共保他的生命不成问题。
第二天拂晓，蒋军全线进攻，战斗十分激烈，明光地区指挥官司可庄受伤不退，红心铺地区指挥官李松山奋勇出击，因之士气大振，使当面之敌显露出沉闷状态。直到夜半，右翼王乐善部战斗转烈，频频告急，同时门台子车站发现敌人，显系蚌埠被抄，前敌指挥部急令第八师分兵拒敌。代理师长田宝銮即令崔团驰向门台子车站搜索前进，驱逐该处之敌。田亲率白云鹏团与曲时辉营增加右翼。正开始行动，王乐善旅已全线溃败下来，无法收容。当即展开向敌猛冲，白云鹏受伤即令其营长李金山代理，进占了中铺，据村坚守。蒋军陈诚部数次猛攻，均被击退，而张宗昌之白俄铁甲车，亦开炮支援，因此蒋军未能得逞。这时门台子的崔团也有报告，已将蒋军击退，士兵略有伤亡，崔本人亦受轻伤。正在请示办法的时候，接到李宝章命令，蚌埠已失，我军拟退过淮河，凭河据守，并令田部在掩护全军过河之后，调回崔团一同撤退河东待命。此时出人意料的是，当我军循序撤退时，蒋军不但停止进攻，而且也渐次向后移动，尤其是当面之敌陈诚部竟仓皇遁走。在完成任务后到了淮河东岸，才听说蚌埠曾一度失守，守军第十五师全部溃败，师长宋福田被阵前正法，后经陆殿臣的第三军攻下了凤阳城，正向南挺进中等情况。当时田本想再建议李宝章，即时下令全军反攻，必能达成两路夹击的预定计划，但看他(指李)正在与几位参谋布置河防，并指定第八师第十六旅配置在后方，仍作预备队；更逢该师旅长张孝骞由天津回来，张建议田不必多此一举，不然的话可能引起他人的不同意，我们听命令好了；又想到此次战役中，两个团长都受了伤，田本人同部队的关系又不深，还是回泰安整练新兵吧，遂将第十六旅及第十五旅的曲时辉营一并交给张孝骞，报告李宝章后，自返泰安。
回泰安途中，田遇到从盱眙县跑回来的直鲁联军方永昌部的散兵。听他们说，直鲁联军的主力已向海州方面退却，蒋军主力是陈调元、曹万顺等部，有从淮阴向海州推进的迹象，我们是曹州府人，想回家不干了，跟着张宗昌、方永昌这些长官是没有好下场的。据此判断蒋军这次进攻是有整个计划的，主力是津浦路线的贺耀组、夏斗寅、陈诚、陈继承等部。孙军虽在龙潭战役中损失半数，但所余第二、第七、第十、第十二等师，都是久经训练、富于战斗经验的劲旅(第十五师稍差除外)，这次若能集中使用必能把蒋介石的嫡系军队打败，还可能使蒋第二次下台。
关于临淮关战役的情况，1930年冬，我在山西榆次县孙楚军中，与李翔初(河南怀庆人，保定军校第八期学生，时在孙部充中校团附)相遇，谈及临淮关战役，李当时是陈诚师部的中校参谋，他说临淮关之战蒋军陈师损失惨重，连贺、夏各师的电台都丢得干干净净，决定全军撤守滁州，后来见联军停止追击，而明光、红心铺之线联军又自动东撤，使蒋军猜测不透是何原因，所以就原地停止待命了。由此更证明了孙传芳重用参谋长孟星魁，而孟又独断专行，战略战术根本没有分清，只是坐在屋子里凭主观臆断地指挥队伍，盲人瞎马地纸上谈兵，是导致又一次失败的重要原因。
两次徐州会战
自从临淮关战役之后，孙军各级指挥官大多丧失了必胜的信心，又因各部队久战疲劳，即放弃了蚌埠，把全军退至固镇桥以北地区，暂作休整。淮河南岸的蒋军亦未进攻，双方对峙了两个多月。
直到1927年12月间，除京汉路战况不明外，津浦路以西的直鲁联军与冯玉祥的第二集团军大战于陇海路以南地区，直鲁联军全部崩溃。褚玉璞在归德督战，险被程国瑞所杀；张宗昌在徐州坐镇收容，其军队多绕道北窜。冯军韩复榘率四旅之众，为前敌总指挥，由陇海路抄袭徐州，直抵徐州车站，占领了许多据点，即向城内攻击。张宗昌率部死守，以待孙传芳军来援。
据闻孙联军的战斗经过如下：先由副总司令郑俊彦率所部第十师及第十二师之一部乘车北驶，进到徐州，在车站外下车，即与冯军开始了白刃战。郑在车上从容指挥，他的部队主要武器是短枪、长矛，冯军的奋勇队使用短枪、砍刀，刀矛相接，杀作一团，没有一个开枪的。终因孙众冯寡，迫使冯军奋勇队退出了车站据点。联军陆殿臣部攻下了九里山，李宝章军肃清了车站附近的各据点后，全军向西推进了数十里，每经一段冲击，必先白刃相接，反复格斗，双方死伤奇重。事后孙军的士兵说，大刀一亮就是冯军的反攻，长矛一竖就是孙军的突进。在战斗期间，彼此都不用号音，而以大刀、长矛来代表冲锋的号令，所谓打拉锯战和哑巴战。相持了七昼夜之久，终因东、南两方面蒋军的助攻，而直鲁联军的增援无望，李宝章命令全军撤到鲁西南济宁一线暂作守势。
孙传芳自从1926年冬投靠张作霖之后，一年的时光吃了两个大败仗，损失的大小虽有不同，但已经失掉了威信，如1927年12月间，联军第四师师长上官云相率部赴济宁时，路经泰安在车站与驻军旅长田宝銮密谈说：现在咱们联军整体已经失掉了灵魂，也可以说孙联帅已经死了。咱们应该怎么办呢？是应该为他殉葬呢，还是应该埋葬了他而另谋生路呢？田说现在摆着三条道路，一向蒋投降，二求冯(玉祥)收编，三仍然依靠奉张，除此之外，独立一方是不可能的。上官云相很直爽地说出他近来已分别与段承泽、马葆珩、李宝章等交换了意见，今特同田谈谈，一不投蒋作城下之盟，二不归冯为人暗害，三不随奉张出关作孙于，决定归阎锡山。理由是同阎部没有打过仗，自民国成立以来，山西是模范省，在政治上、军事上、经济上，都有它的特点，所以决定走这条路线。他又说段绳武(承泽)还想赶走汤玉麟在热河独霸一方，徐图再举，这不是笑话吗？田说可不是吗，汤固然是好赶，可是挡不住奉张大军前后夹攻，那可就完蛋了。以上办法田表示同意，临开车时，上官还说，这就是送殡去，并再三向田叮咛“保重保重”。
根据以上情况，孙传芳的高级将领此时已经貌合神离了，但孙的野心仍然很大，对于失败决不甘心。半年以来，他一方面向张作霖、张学良、张宗昌等表示亲近，加强联系；一方面在冀、鲁、苏、皖各省大量招补新兵，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把五个半师约5万人的损失补充起来，各师的装备也靠张作霖补给一大部分，在形式上已略有可观。孙本人还异想天开地每师选练一个“神机兵团”，仿照红枪会的样子，专请教师教士兵们吃符练气，不怕枪炮。这种迷信的把戏，明明是穷极无聊的事情，他偏说是唯一练兵打仗的秘诀。因上官云相首先反对，孙传芳遂领着红枪会的某老师，亲到德县第四师师部，买了一只大公鸡，在鸡身上贴上符咒，拿手提式机枪向鸡乱打，一弹未中，鸡毛乱飞。孙对官兵们说：子弹打不着，这你们能不信吗？上官云相说：鸡是活动的，鸡毛是滑的，决不可信。孙强调地说：拿你(指上官)试试看，保管没有危险。上官说：我既不信，也毋须试了，建议联帅还是加强正规军的训练才好，婆婆妈妈的事是不足信的。孙因此不欢而去。各师也就没有施行这种“练兵新法”了，仅在他直属的金陵军官学校学生队中，选一部分学员练了此法。闻这部分人在反攻徐州战役中有不少伤亡，避弹符咒根本不灵。老师对受伤的人说：你的受伤是因为你心不纯正，有邪念的关系。所谓邪念者，就是贪恋财色。以上所谈是孙传芳五省联军的一面，而同时张作霖也给张宗昌、褚玉璞的直鲁联军增编了12个混成旅，经半年的整训，在形式上亦略为可观，但在质量上较之孙军还有差别。不过以张作霖的估计，张、孙部队俨然是两支劲旅，收复江北必操胜券。
1928年春，张作霖命孙传芳、张宗昌各率所部会攻徐州，收复江北。孙传芳根据张作霖的计划，在济南召集军事会议之后，把现有建制重新改编，孙为总司令兼第一军军长，郑俊彦为第二军军长，李宝章为第三军军长，仍以孟星魁为总参谋长，马葆珩兼第一军总指挥，各师为马葆珩、段承泽、梁鸿恩、康世滨、郭华宗、唐庆珊、张文彬、李松山、袁家麒、李养斋等部外，还有奉军炮兵一旅旅长王和华，号称10万大军，陆续向济宁地区集中待命。张宗昌督率所部由津浦线直攻徐州，孙传芳督率所部由济宁经金乡、鱼台，向徐州挺进。在鱼台以北与蒋军贺耀组军团接触，战斗甚烈，经过两日一夜的拼搏，将贺军团击溃，占领了金乡、鱼台、丰县3城，士气甚壮，大有一鼓而下徐州的气概。不料冯玉祥军已袭取了济宁，截断后方交通线，有抄袭孙军后路的企图。孙传芳即率部回攻济宁，一战即克，迫使冯军西撤，退守金乡待援。当时冯部大军齐集，计有孙良诚军团的吉鸿昌、石友三、郑大章各军，方振武军团的鲍刚、高桂滋、阮玄武各军，共约10万之众。孙传芳本想把冯玉祥军一鼓击溃，再挥军南下，完成与张宗昌会攻徐州的任务。但是冯军的战斗力很强，一经接触即纠缠不开，激战了一个星期的时间，难分胜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