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条通道与众不同，因为指引非常清晰--墙壁顶端显示一 排绿色箭头。巧玉随箭头前行，顺利到达右侧第三扇门前。门自动开 启，里面正是女卫生间。
巧玉用罢卫生间，再回到走廊，绿色箭头却已消失了。走廊变回 徒然四壁的金属管道，一端是死胡同，另一端没有尽头。巧玉莫名地 紧张，快步走向封死的一端。那里该有一扇门，因为刚才她便是从此 进入这条通道的。
但那金属墙壁毫无反应。
巧玉在墙前静立了片刻，依然不见任何动静，心中的不安微微膨 胀。她仔细搜索墙面，确有门型细缝，却没有任何开关或者按钮。试 图用手敲击，宛如敲在一块厚重的钢板上，发不出一丝声音。巧玉灵 机一动，试着对墙壁说话。中文，英文，尝试各种组合，皆无反应。 焦虑中又觉可笑，这又不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巧玉心中茫然，掉头 走向走廊深处。金属墙壁上规则排列着由细小缝隙勾勒而成的方块。 想必都是紧闭的门，冰冷厚重，无任何标识，对路过之人无动于衷。 “这座大厦就像一座迷宫。”布兰克先生的话突然在巧玉脑中闪现，后 背紧跟着一凉。听时并未如何在意，此刻突觉此话并非戏言。既知大 厦宛若迷宫，为何又使通道关闭，把巧玉独自困在毫无标识的走廊 里？这位布兰克副总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何他的一切都如此 神秘莫测？巧玉又忆起昨夜在布兰克家的惊悚经历，心中不禁越发忐 忑，这金属通道不见阳光，寂静无声，唯有节能灯发出苍白的光，徒 增了诡异的气场，盘旋于巧玉四周。她不由加快了步伐，那股气场 却紧随不放，而且越来越浓。绕走廊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依然毫无 标记指示。看来如果继续走下去，果有迷路的危险，不如返回最初地 点。或许那扇门已经开启，有人正在那里等候？巧玉转身往回，没走几步，却立时愕然--刚刚经过的拐弯处，不知何时又冒出一道墙， 把来路截断了。
巧玉惊惶失措，心中凉意倍增。看来这里不但是座迷宫，而且迷 宫正在有意和她作对。身陷金属大厦，而大厦之外的美国，却是一座 更大的迷宫。远在异乡，无亲无故，背包中的山寨手机未曾开通国际 漫游服务，与外界失去一切联系。倘若真的发生意外，恐怕也无人能 助，无人能知。巧玉想到此处，又急又怕，正不知如何是好，却似乎 突然听见些什么，忙屏住呼吸，隐约间，悠悠一丝器乐之声自走廊深 处传来。巧玉心中一喜，忙又向通道深处快步而行。乐声果然渐渐清 晰。是管弦乐队演奏的爵士乐，还带有东方韵味。再走几步，曲调更 加明了，而且分外耳熟。巧玉凝神细思，猛然醒悟：演奏的竟是《夜 上海》。在这好似外星飞船的金属通道之中，竟然听到20 世纪30 年 代老上海的靡靡之音，格外令人匪夷所思。巧玉又走几步，通道墙壁 上出现一块微陷的 “方块”，该是一扇尚未关死的门，而那《夜上海》 的旋律似乎就来自于此。
巧玉站在门前屏息静听。隐约间，那爵士乐中似乎还掺杂着男人 说话的声音，几乎被乐声淹没，因此听不出说了些什么。巧玉踌躇片 刻，抬手轻抚金属门，门却突然平移而开，爵士乐声豁然明朗。
这是一间无窗的房间，巨大而空旷，除了一张高大的办公桌，似 乎再无其他家具摆设。办公桌上有一盏奇小的台灯，是房内唯一光 源，却连办公桌面都无法完全铺满。巧玉借助走廊的灯光，定睛向房 间里细看，办公桌后，隐约坐着个瘦小的身影。
“对不起！有人吗？”巧玉问罢，并未听到答复。乐声依然，其 间夹杂的人声却不见了。她小心翼翼走进房间，慢慢靠近办公桌，房 间的光线迅速变暗。巧玉连忙回头，却见金属房门已无声关闭，房间 的四角都彻底陷入黑暗之中。想退是退不出去了。巧玉心升不祥预感，再回头仔细打量灯下之人，眼睛逐渐适应昏暗的环境，却不禁大 吃一惊！
灯下是一张枯木般苍白衰老的脸，双目低垂，黯然无光，仿若一 具尸体，全无一丝生机。巧玉后背汗毛直立，不敢再向前半步。那老 人却突然干咳了两声，声音惊天动地，仿佛从四壁反射而来。老人肩 膀随之震颤，起码赋予了他生命的迹象。他低头看着桌面，口中喃喃 不绝，声音却由墙壁传出。巧玉屏息细听，似乎在说：“我的水…… 我的水在哪里？”
巧玉心中慌乱，不知此话何意，该如何作答，更不知是该上前， 还是干脆躲进墙角。但躲藏显然为时已晚，老人已缓缓抬起头，目光 停在巧玉脸上。巧玉心脏一阵狂跳：“对不起！我迷路了。”
巧玉言罢，老人却并无反应，浑身也似乎僵硬凝固，唯有双目依 然凝视着巧玉，目光空洞木讷却难以理解，似乎充满疑惑，又似乎茫 然若失，或者已然沉入梦乡。巧玉忙又慌道：“我……我中奖了，是 幸运用户，我是从中国来的！我……”
“中国？”
老人仿佛突然惊醒：“中国？中奖？不是……他们……派来的？” 老人只能只言片语断断续续，双目却微微闪亮，仿佛突然注入了希望。
“他们？他们是谁？”巧玉不知所云，越发忐忑。老人却来了精 神，回光返照一般，抬起颤抖的右臂，幽然一道蓝光，闪过枯萎的手 指，“过来！近一点！让我……看看你！”
巧玉稍稍犹豫，缓缓移步靠近老人。老人伸直脖子，一颗头颅仿 佛被无形之线吊起来，眼珠也随之凸出：“中国？中奖？”巧玉心中 惶恐，胆怯地点点头。那老人却突然伸直双臂，一把抓住巧玉双手， 两道寒流瞬间流上手臂。巧玉浑身一抖，双手似被冰凉铁指扣紧，不 容挣脱。
“帮帮我。OK？ Please！”
老人放开巧玉，伸手扶住座椅扶手。座椅随即旋转180 度，缓缓 移向写字台后的墙壁。老人在墙壁上一阵摸索，墙壁顶端闪现一道白 光，墙壁无声向两侧分开，露出巨大的保险柜。老人随即输入一串密 码，“啪”的一声轻响，柜门平移而开，露出一个方形黑洞。老人又 是好一阵摸索，终于取出一封信递至巧玉眼前：“求你。”
巧玉不敢贸然去接，只呆望着那白色信封在老人手中微微颤抖。 如此僵持了一阵，老人叹一口气，低垂了目光，眼中竟闪出泪光。巧 玉心中莫名一酸，终于接过信封：“我……我该怎么帮你？”
“收好！请……收好！”老人深吸一口气，竭力再次抬起手，指 向巧玉的背包。老人虽然气短神衰，语气却不容置疑。巧玉不敢怠 慢，连忙把信封放进背包。老人却仿佛突然发现了背包侧兜里的矿泉 水瓶，眼珠似乎又鼓出一些：“水……水！Please ！”
巧玉顿然领悟，连忙取出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老人。老人一 把抓过瓶子，仰头大饮几口，嘴边涓涓细流直入脖领。或许是喝得太 急呛了水，紧接着一阵狂咳，身体缩成一团，矿泉水瓶跌落地面。巧 玉也一阵心慌，想要上前相助，却又不敢触碰。好在老人很快止住咳 嗽，缓缓舒展了身体，略带歉意勉强一笑，嘴角簇拥着白色泡沫：“抱 歉……今天……没有……水！”老人抬手指向桌面。巧玉侧目而视， 只见桌面上居然开着一扇小窗，窗下是排列整齐的矿泉水瓶，看上去 与Kevin 给她的这瓶无异。巧玉心中诧异，探身过去随便拿起一瓶， 居然是空的。
“那信，请帮我……”老人把话头引回正题，巧玉忙回过身，老 人却又没了下文，只瞪圆双目看着巧玉。
“帮您做什么？”巧玉试探着问，老人却仍不吭声，双目瞪得更 圆，嘴角的白色泡沫渐渐扩大，额角青筋暴露。巧玉心中一惊：“你怎么了？”老人嘴角的泡沫终于汇聚成流，一直滑到下巴，渐渐由白 变红，眼珠更像要跳出眼眶，面目无比狰狞。突然间，老人挣扎着伸 手抓向巧玉。巧玉大惊，后退一步。老人一把抓空，仰身随座椅翻倒 在地。巧玉终于破口而出：“救命啊！”
“Joy！ 是你吗？发生了什么事？”墙壁上突然发出浑厚的男声， 略带异国口音的中文。巧玉猛然一愣，随即放声大哭：“Kevin！ 救命 啊！这里有个人不行了！”
老安第斯如枯木般直挺挺地躺在散发金属光泽的地板上，大张 着嘴，嘴角悬着一条细长干枯的黑色血沫，使蜡白的下巴显得格外冰 冷。Kevin 席地坐在老安第斯身边，浑身僵硬如一尊雕塑，唯有泪水 正从眼角不断涌出。他已经如此坐了多时，对巧玉语无伦次的解释 毫无反应，直到她再也无话可说。他终于抬起头来，血红的双眼射出 嗜人的光：“你说，是布兰克带你来这里的？”
巧玉慌忙点头。她呆立于墙角的阴影中，身体用力抵住墙壁，却 还是不住地颤抖。
Kevin 一跃而起，瞬间扑向巧玉，如猛虎扑向羔羊。巧玉骇然， 却无力躲避，被Kevin 狠狠抓住双腕：“他指使你做的？你是他派 来的？”
“谁？不！不是！谁也没有派我！我什么都没做……”巧玉试图 挣扎，Kevin 的双手却如钢筋般坚硬：“你在撒谎！他到机场来接的你！ 然后还把你带回家！说！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给了你多少好处？”
巧玉手腕生疼，终于放声尖叫：“放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 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话音未落，泪水汹涌而出。Kevin 一惊，手力 略松，巧玉随即挣脱，捂着脸大哭起来。
Kevin 一阵茫然，退后一步，低头沉思，摇头自言自语：“不！你 不会是他的人！过于明目张胆，这不符合他的风格。而且，你早该逃 之夭夭……难道，是要借刀杀人？”
Kevin 把最后四个字说得格外用力。巧玉条件反射地浑身一抖， 哭声陡然而止，脑中却仍茫然一片。Kevin 跨出一步，指着地上的矿 泉水瓶子：“这是我给你的那瓶？”
巧玉点头：“是！他说要喝水，我……就只有这个……”
“他的办公室里必备20 瓶水的！为什么要喝你的？”Kevin 把手 伸向桌面下整齐排列的矿泉水瓶子，不待巧玉回答，他已连抓几瓶： “怎么是空的？”
“昨天机场分别到现在，你的包有没有离开过你？”
“一直都不在我身边！被用人拿走了，今天早晨才还给我…… 不！是直到刚才我要求上厕所的时候，副总才把包还给我！”巧玉说 着说着，心中猛然一惊，仿佛突然有了些头绪，隐隐感觉不妙。
“这瓶盖，是不是已经被人打开过？”Kevin 追问。
“这！好像……我不记得！刚才开得急，没注意是不是第一次打 开！”巧玉越发慌了，Kevin 也越发面色凝重，目光缓缓扫视房间， 猛然间，停在敞开的保险柜上：“这是谁打开的？”
“他自己……”巧玉看一眼老安第斯的尸体，后背又是一阵痉挛。
“他当着你面打开的？”Kevin 眯起眼，目光中充满怀疑。巧玉心 中寒意倍增：“是的！我……我告诉他我是中国来的，他就突然说要 我帮他！然后就打开保险柜……”
巧玉话音未落，Kevin 已经绕过写字台，把手伸进保险柜仔细摸 索，表情认真严峻。巧玉不敢再作声，屏息看他摸索了好一阵子，脸 色一沉，低声骂道：“Shit （该死）！我们都被陷害了！安第斯先生喝 了我给你的水……保险柜里却空着！这房间里现在就只有你和我！说不清了！”
巧玉呆立墙角，泪意竟然消失了。她大概明白了Kevin 的意思， 同时感到一种惊恐过度后的莫名冷静。陌生的国度，神秘的大厦，不 足两米之外，是喝了她手中饮料中毒身亡的老人。完全出乎意料，却 又似乎遵循某种情理，酷似俗套的侦探电影，又似自我诠释的梦境， 结尾不可预知，一切皆须细细体味思量，而时间和空间却不留余地。
Kevin 蹲下身子，轻握老安第斯冰冷的手指。巧玉鼻子一酸，合 上双眼，面前却似有一阵疾风，忙再睁开，Kevin 已在面前，不由分 说再次抓住巧玉手腕：“走！赶快离开这里！”两人快步走出总裁办公 室，金属大门在背后徐徐关闭，把愉悦的电子女声关在室内：“再见， 尊敬的安第斯先生，祝您拥有愉快的一天……”
Kevin 拉着巧玉在金属通道中飞奔。强壮的男性身体如马力十足 的发动机，目标明确，不容置疑，穿越毫无坐标的走廊，金属墙壁纷 纷自动开启，犹如心领神会。巧玉则好似奔驰的车厢，任由车头牵 引，思想已被抛在躯体之后，直至Kevin 疾停在一块 “金属方块”之 前，抬手一挥，指间一道蓝光。老安第斯的蓝色钻戒，不知何时已戴 在Kevin 手指上，赋予他这大厦中最高的权力。
金属方块悠然而开：“您要去哪一层？”
Kevin 一愣，话留在嘴边。
“不是去一层……”巧玉只说了一半，嘴已被Kevin 捂住，但为 时已晚。电梯顶部亮起红灯：“语音身份识别失败！安第斯先生，请 您亲自指示！”
“我是安第斯先生的助手！请送我和安第斯先生去一楼！”Kevin 朗声辩解。电脑却比想象中聪明：“语音识别失效！启动安全跟踪系 统……系统计算完毕。安第斯先生从总裁办公室至电梯口，一共用时 一分二十秒。速度过快！安第斯先生，请您亲自发出指令！安第斯先生请回答！系统锁定。请您留在原地等候救援！”
“Damn（可恶）！”Kevin 低骂一句，摘下蓝色钻戒，弯腰放在 地板上，深深一躬。老安第斯再也帮不了他。
“走楼梯！”
Kevin 再次牵起巧玉，三转两转来到一扇门前。一扇真正的铁 门，在这金属大厦中尤显突兀。门上一块红色标识：紧急出口！
“这就是法律的好处！总要留一个不上锁的紧急通道！”Kevin 边说边推开门，骤然间警铃大作。两人冲入楼道，顺楼梯狂奔而下。 不知下了多少层，警铃仍铮鸣于耳，巧玉只觉呼吸困难，天旋地转， 两眼发黑。突然一脚踩空，失声尖叫。Kevin 瞬间回身抓住巧玉双臂， 巧玉惊得闭紧双眼，只觉身体随Kevin 双手腾空而起，双脚飘然落 地。再睁眼时，自己正靠在Kevin 怀里，面对一条狭长的通道，通道 尽头是另一扇带窗的铁门。
“底层到了！”Kevin 放下巧玉，快步跑到铁门前，猛力一推，铁 门却纹丝不动！再推几次，皆属徒劳。巧玉也跟着推了一把：“怎么 推不开？紧急出口不是不能锁吗？”
“Shit ！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Kevin 双眉倒竖，低头沉思。 巧玉不敢多语，抬头向窗外眺望。停车场中停满了各色车辆，车辆 缝隙之中，有些黑衣人影正快速前移。巧玉不禁大叫一声：“保安 来了！”
Kevin 并不惊慌，拉起巧玉退至楼道拐角，从自己的背包中取出 一粒象棋子大小的东西扔在地上。那东西好像生了腿脚，原地打一 个转，迅速爬向铁门，如一只大号的黑色蟑螂。巧玉惊道：“那是什 么？”Kevin 一把把巧玉拉到身后：“蹲下！别动！”突然间一声巨响， 滚滚白烟立刻充满楼道。巧玉心惊肉跳，只听Kevin 在耳边高呼：“闭 上眼！不要呼吸！”
Kevin 话音未落，巧玉腰间多出一双大手，两脚再次腾空。一阵 呛人的浓烟直入鼻孔，令人窒息。片刻之后，警铃之声骤然减弱，一 阵冰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巧玉睁眼，自己和Kevin 已在铁门之 外，有两个制服保安正翻倒在门边，大股的白烟正从门里冒出来。
“快跑！”
Kevin 拉着巧玉钻进车林。纷乱的叫喊声正从四周收拢，远处还 有飞驰而来的警笛。Kevin 带领巧玉弯腰狂奔，左弯右拐躲避保安， 不久终于冲出停车场，来到大路之上，却见远处正有数辆警车迎面而 来；两人再回头，身后有无数黑衣保安正越追越近，眼看插翅难飞！
突然间，一阵马达轰鸣，从停车场里斜钻出一辆甲壳虫轿车，疾 停在Kevin 和巧玉面前，刹车之声尖锐刺耳，惊心动魄。车门自动弹 开，司机用中文高喊：“还不快上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