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年,到南京策反新军的革命党人孙毓筠(光绪帝师孙家鼐的曾侄孙)因事情泄露被捕后,被端方以美人计笼络,圈在端方督署的后花园。党人担心孙变节,遂举章士钊写信敬诫。章斟酌再三,觉得不好拿捏措辞轻重,难以落笔,于是委托苏曼殊捉刀。曼殊写下七绝一首云:“小楼春尽语丝丝,孤负添香对语时。宝镜有尘难见面,妆台红粉画谁眉?”以“春愁”比兴,提醒读信人勿忘往日“恩爱”。南京光复后,孙毓筠获释,出任革命军江浙联军总部副秘书长,但袁世凯称帝时,又参与组建“筹安会”。曼殊“妆台红粉画谁眉”,可谓对其一生的谶问。
1913年7月21日,苏曼殊以个人名义在《民立报》上发表了词锋凌厉的《释曼殊代十方法侣宣言》讨伐袁世凯,檄文称:“……自民国创造,****袁氏作孽作恶,迄今一年。擅操屠刀,杀人如草;幽蓟冤鬼,无帝可诉。……今直告尔:甘为元凶,不恤兵连祸结,涂炭生灵;即衲等虽以言善习静为怀,亦将起而褫尔之魂!尔谛听之!”檄文发表后,曼殊遭到上海护军使郑汝成的通缉,遂避到杭州。
逸事
苏曼殊名号、别号、笔名众多,世人却皆通晓其法号“曼殊”。“曼殊”本为其师兄法名。“曼殊”原为文殊菩萨称号,文殊司智慧,“曼殊”之意为“妙”。
苏曼殊生性好奇,好弄玄虚,其笔名众多,甚至随意使用古人姓名,如宋玉、郭璞等。柳亚子称曼殊笔名之多不输于明末著名学者傅青主。
苏曼殊本名元瑛,玄瑛是柳亚子为其所改。因康熙名玄烨,故清朝避讳玄字,连千字文上的“天地玄黄”也改为“天地元黄”,柳亚子偏不服气,常将元字改为玄字,于是曼殊的“元瑛”也被柳改为了“玄瑛”,此后曼殊也作苏玄瑛。曼殊仰慕的元朝画家倪瓒亦字“玄瑛”,颇为巧合。
在长沙任教时,苏曼殊每次上课,先学生至,重诵读,开卷略加讲解,即喃喃不辍。至全堂诵声大作,曼殊以右手支颐,入睡乡矣。迨闻铃声,则开目微笑,夹书而去。
在长沙,苏曼殊并不作僧人打扮,是以实业学堂的学生们并不知他是出家人。离开长沙时,曼殊邀学生同到牛肉馆吃饭,他坐在一旁,并不举筷子,问他,则笑而不答。吃完后,师生还同拍了一张照片留念。曼殊坐到车上,取出袈裟披上,俨然是一僧人,学生们惊诧不已,看他的帽子,才知道辫子是假的,他平日戴着帽子,并不露出头顶,学生们到这时才恍然大悟,相与大笑。
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最初在南洋某报连载,结果后来某报停刊,又改在上海《太平洋报》连载,结果《太平洋报》也停刊,稿尚未完,于是改为印单行本。
1907年10月4日,苏曼殊前去拜访蔡哲夫,称当日为自己生辰。实际据苏家族谱记载,曼殊生辰为9月28日,10月4日为清代文学家朱彝尊(字竹垞)的生辰,曼殊对其颇为尊仰,故说该日为自己生辰。蔡不明就里,当即按广东习俗,用猪肉、猪肝、鱼肉熬成“三及第粥”,为曼殊贺寿。曼殊大为高兴,连吃两碗,之后又提议玩叶子戏,然不擅此道,屡屡败北。蔡请曼殊作画,曼殊不愿动笔,反让蔡为他治印,蔡遂为其治“与竹垞同日生”章一枚相赠。
1909年夏,苏曼殊与好友刘季平避暑于杭州白云庵禅院,意外收到一封匿名的恐吓信。大意是,革命党人早就看出苏曼殊形迹可疑,与叛徒刘师培、何震夫妇瓜葛甚密,警告他若再敢与刘、何二人沆瀣一气,不加收敛,阎王殿上就会立刻多一个新鬼。此信为同与曼殊住在白云庵的革命党人雷昭性所写,曼殊见后惊恐不已,匆忙逃到上海。
1909年,苏曼殊在西湖,常去孤山找一位卖茶的姑娘,还带她到白云庵去玩过。曼殊离开白云庵后,他的包饭就送给这位小姑娘吃。姑娘后来一直在孤山卖茶。许多年后,诗人严梦多次去孤山谒墓、写稿,品尝过她所卖的绿茶、藕粉。他猜测这姑娘是爱过曼殊的,由此写下散文《梅花的微笑》,发表在《大公报》上。
一次,苏曼殊与友人闲话,其中一人于衣中扪得一虱,将毙。曼殊急加阻止,说:“不要毙,只掷之窗外即可。要知道,捉在你手里,它已经痛楚无比啦!”又一次,曼殊宿友人处。深夜,其家人鼓噪而起,谓有小偷入室,明灯搜捕,则已逃遁。曼殊摩挲睡眼,问道:“贼抓住了吗?千万不要伤害他,给他二枚小银元,放他走吧!”大家都笑了:“和尚可真慈悲啊!”
苏曼殊潦倒扶桑时,衣垢无可换。旅馆有暖气,一日室温温然,颇有春意。曼殊于是脱衣洗涤,放在暖气片上烘干。未料不久,暖气停放。第二天,曼殊只好卧床不能起,直待湿衣自然晾干,才得以御之外出。
某年腊月的一天,一姓陈的广东人,不知何故在岳王庙附近被警察拘留,缚于树上。其人面貌清癯,戴有眼镜,虽被缚,却不肯让人去其眼镜。事情传人诸宗元耳中时,他从其人长相、特点判断“此必我友”,耽心天寒,若强剥其衣,必然冻死无疑,乃急使人以电话询问岳王庙警察所。对方答复:已由其同乡苏姓保释。诸松了一口气,说“这肯定是曼殊”,后来见面询问,果然不错。
苏曼殊与李叔同都曾留学日本,都先后出家为僧,并曾在上海《太平洋报》为同事,二人都以诗书画并绝而著名,且都以笔名数量繁多著称,苏曼殊曾在给朋友的书信中署名“弘”,而李叔同法号“弘一”,可谓巧合。有趣的是,曼殊在日本时曾观看过李叔同创立的春柳社的话剧,对此种新剧颇不赞同,称:“黑奴吁天录、茶花女遗事……诸剧,都属幼稚……”李叔同未剃时,其友人曾对他说:“曼殊一出家,你们这些开伤感主义风气之先的文人就更认定人生是悲剧,是苦空无常。”
苏曼殊去朝圣的路上,曾路遇老虎。一次,曼殊到河边洗脸,突然从河对岸的丛林里窜出一只黄虎,昂着头,双耳直竖,眼睛盯着曼殊,一动不动。大约相持了十来分钟,老虎似乎觉得曼殊没有什么恶意,就俯下头到河里饮水,之后转身消失在丛林中。曼殊见老虎离去,长吁一口气。当天晚上借宿在不远的村寨中,曼殊将白天遇到老虎的事告诉村民,村民听后全都惊诧万分,说他福大命大。
苏曼殊与柳亚子同住在上海时,柳子无忌已六岁了,曼殊总将他当成女孩子,有时还将他的名字改作无垢。他曾送给柳无忌一套风景画片,上书“无垢女公子收入”,又曾送给柳无忌绢花两朵,附信中写道“无忌女公子哂存”。一直到1917年柳无忌11岁时,曼殊才承认他是个男孩子。柳亚子的次女出生后,柳亚子为之取名无垢,以此纪念曼殊。
苏曼殊爱打麻将,周南陔记载:“曼殊在青岛时,日与觉生之夫人,日人萱野长知之夫人,及予,以赌麻雀为戏。席地而坐,予极苦之。而彼等悉乐此不疲,日日迫予为此。予每见居公长女公子来呼,及彼等来呼,辄谓宣布死刑云。久之,此语流传甚广,传为成语,咸谓麻雀戏为宣布死刑也。顾曼殊虽好此,而技甚劣,每赌必输。惟百事均可懒,而闻赌即踊跃矣。”陆灵素也记载,民国元年,曼殊到访,吃罢八宝饭,兴致颇高,邀请他们作“意钱之戏”,陆推说不会,不能成局,曼殊“颇怏怏也”。
在杭州白云庵居住时,苏曼殊曾自述一联:“小窗容我静,大地任人忙。”据郑逸梅记载,后来有人在普陀普济寺看到曼殊为该寺写的巨幅对联云:“乾坤容我静,名利任人忙。”
飘零
苏曼殊与养母河合仙
苏曼殊从不对人谈及其身世,即使亲密如刘季平、陈独秀亦不言及。刘半农曾在信中谈及其小说《碎簪记》,曼殊复信竟一连用了两个不必问。他答道:“所记固属子虚,望先生不必问也。……不慧正如图腾社会众人,无足为先生道也。今日病少除,书《人鬼记》,已得千余字。异日先生如见之,亦不必问也。”
沈燕谋回忆,苏曼殊于身世,本有难言之隐。偶尔向沈口头陈述,十九语焉不详。若加询问,他总是说:“无聊得很,无聊得很。”
关于苏曼殊的身世,存在诸多猜测,其友人陈独秀、柳亚子柳无忌父子亦对此进行了诸多考证。1969年,苏曼殊九妹苏慧珊揭开了曼殊身世谜底:其父苏杰生长年在日本横滨经商,娶日妾河合仙。河合仙有妹河合若,年在妙龄,随河合仙来到苏家,愿作苏杰生偏室。河合若胸前有一红痣,苏杰生见后称:“伊当生有贵子。”遂与河合若同居。河合若身怀六甲时,曼殊二叔苏德生在国内为苏杰生聘娶第三妾大陈氏,来到横滨,见河合仙姐妹后,将二人逐出家门。苏杰生只好另觅房屋安置河合仙姊妹,不出数月,河合若即生曼殊。
苏曼殊出生三个月后,河合若回到娘家,后嫁给一名日本军人。曼殊便随河合仙一起生活,亦曾一度被生母接到东京。曼殊六岁时,因苏杰生的妻子黄氏年届不惑,妾大陈氏连生女儿,苏家子嗣仅长子苏煦亭一人,有“香火”之虑。苏杰生便乘机告知曼殊的存在。苏家人听罢大喜,马上将曼殊接回苏家,带回老家广东香山县沥溪村生活。苏曼殊虽得祖父母疼爱,但在家中屡遭到黄氏、大陈氏等人冷眼。
7岁开始,苏曼殊入村塾读书。很快,曼殊便表现出过人之处,写字速度异常迅速,为他人所不及。但他性格孤僻,极少与人交谈,然而一旦与人交谈,遇到与他意见不同的,必与人争辩,滔滔不绝,一直驳到对方无可置喙为止。
1895年,苏杰生携妾大陈氏及女儿们赴上海经商,而长兄苏煦亭则到日本随表兄学习商业,独将虚龄12岁的曼殊留在沥溪老家。当时正值甲午中日战争之后,国人仇视日本人,曼殊独自在老家被族人视为“异类”,遭到唾骂。曼殊“感怀身世,郁郁不安”,以至于认为自己是遭到抛弃,被苏家收养的日本人。日后,他曾在《燕子龛随笔》中以前人诗自况,悲云:“挑灯含泪叠云笺,万里缄封寄可怜。为问生身亲阿母,卖儿还剩几多钱?”
次年3月,苏曼殊由姑母带到上海,找到父亲。他对父亲说,一家数十人,最爱他的是祖母,嫂嫂还算贤良,婶婶和亲戚则轻视他,因而“淡观一切,矢志永不回乡”。从此,曼殊再未回到家乡。
1897年4月,因祖父病重,苏杰生回到家乡,在上海读书的苏曼殊随大陈氏一起生活,受尽虐待。到11月间,祖父病重,大陈氏携女返乡,将生活用品尽数带走,连被子的被面被里都拆走,仅留一条棉胎给曼殊度日。大堂兄苏维春从日本返乡,途径上海,得知后极为不忍,为曼殊重新买了被子。
大陈氏离开后,苏曼殊便托付给姑父姑母照拂,境况依旧不好。曼殊后来翻译雨果的《悲惨世界》,里面杜撰某姑母逼迫寄养的侄女为娼,大概为对姑母当年冷眼相待之控诉。
苏曼殊为庶母大陈氏虐待,却对大陈氏所生的几个妹妹很是爱护。1898年春,曼殊随表兄林紫垣赴日本读书,甫一下船,得知此处正开展会,急忙到花粉店选购了各式胭脂水粉送给年幼的妹妹们。同行的表兄、堂兄素知他性情,一笑了之。
在日本大同学校读书时,一日,教员陈荫农在课堂上谈及某事时说:“汝等谁为相子者举手。”日语“相子”指混血儿,当时旅日华侨称华父日母的混血儿为“相子”。全班举手者过半,曼殊亦在其中。
苏曼殊在日本求学的费用由表兄林紫垣提供,林生性吝啬,每月只支助曼殊十元。当时,留日学生可以靠译书赚取稿费,但曼殊儿时在乡间只上一年村塾,且因其身体羸弱,一年村塾学习有大半在病中,故国学功底较差,不能胜任翻译一事。曼殊只能住日本最穷的学生住的最低廉的“下宿屋”,吃的是掺了石灰的白饭。但他安之若素,不以为苦。为了节省火油费,他晚上竟不点灯。同住者问他,他则答曰:“余之课本,日间即已熟读,燃灯奚为?”
1903年,父亲苏杰生得知曼殊到香港后,曾到香港中国日报报社找曼殊,催促他回乡完婚。曼殊避匿室内,坚决不出,陈少白劝之再三,他唏嘘不答。不多时,曼殊告知陈他决意出家为僧,准备到某寺拜师受戒。陈以为他天性凉薄,遂赠其数十金,资助其成行。几个月后,曼殊再出现在香港时,已经是缁衣芒鞋。
次年3月,苏杰生沉疴缠身,奄奄待毙,他托同乡简世锠到香港寻苏曼殊,规劝其回乡,希望临终前父子见上一面。但曼殊对简说:“我身上无钱,请伯父先回去。我到友人处借钱,然后回去。如果无钱回去,会被家人小看。”3月15日,苏杰生去世,曼殊拒绝奔丧,而是择道直奔上海。
据苏曼殊九妹苏慧珊说,简世锠是苏父逝世时才到香港找曼殊回乡奔丧的。曼殊问简:“父亲在世乎?”简回答:“已去世。”曼殊说:“父亲若在世我即回去,今云父亲已去世,回去无甚意味。”遂没有回乡奔丧。
1907年,苏曼殊在东京与养母河合仙会面。此时河合仙已经嫁给了一位日本商人,见面是想告诉曼殊自己再嫁之事,并准备让他与自己的丈夫见面。大约一个月后,曼殊与母亲及母亲的丈夫会面。曼殊似乎对母亲再嫁之事颇为不满,将见面地点选择在日本人用于政治会谈的料亭,且拒绝用日语与母亲交谈,两次见面都是友人陈国权同往,任其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