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不,是我饿极了。想必您也照顾了我许久累坏了吧?这点小事就不需要您帮我了。”
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这句话,不等艾米丽希太太再开口,我便故作从容地拿过了那个小碗和勺子忍不住吃了起来。燕麦清香四溢,十分浓稠可口。
她摸了摸我的额头,不作声响,但眼中闪烁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光芒。这一切我都看在了眼中,不论如何,我在心智上也已经是二十四岁的成年人了,这位老太太虽然十分亲切和蔼,但却不是名义上真正的亲人,我总不能真像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一般向她撒娇吧?所以只能装作毫不知情的无害模样继续吃东西。
尊老爱幼是中华名族的传统美德,面对这样一位老人,我觉得自己可以反过来服侍她,在心理上却绝对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她来伺候我。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目光顿时落在了正在吃燕麦的我身上。“宝贝!”她兴奋地喊叫了一声,便眼含热泪地奔过来把我一把搂住。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愣愣地一动不敢动,小碗在她的撞击下掉在了被子上,碗身朝外洒了她一身的燕麦,但这位少妇却不为所动,像是没有知觉一般依旧紧紧抱着我不肯松开。心中顿时清明了许多,想必这位就是“我”的母亲珍妮丝了吧?
见她一副不到海枯石烂不松手的架势,我饥饿的肚子又时时刻刻刺激着神经,只能忍不住无奈道:“妈咪,你有些过于激动了吧?衣服脏了都不知道吗?那碗燕麦我才吃了两口,如果你再不松手我就快饿死了……”
“宝贝,你不知道妈妈夜盼日盼希望你能醒过来!我有多担心你知道吗?自从半年前的那天你突然昏迷之后,我从没睡过一次好觉从没吃过一次饱饭,只觉得美味佳肴也是味如嚼蜡,夜夜入梦更是无数次被惊醒,总以为你忽然醒过来了!”珍妮丝哽咽地说着却松开了手站了起来,两行热泪缓缓滑过她的脸庞,但此时的她却是嘴角挂着微笑静静望着我。看着她那双陌生的眸子,心底却涌进了无数的温暖。
我想她的眼泪在无形中已经激起了我人类情感的最深处应有的东西,鼻子一酸忍不住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妈咪。”珍妮丝没有说话,我不敢看她脸上的表情,自顾自继续说着:“我也不知道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一切却是我的错。你对我的付出和担惊受怕我可以感受到,但现在我不该把这些看得如此淡薄,谢谢您给予我的关爱。”
说完这些话,我明白此时我的角色便是十九岁的克里斯蒂娜,而不再是二十四岁的自己。不论她之前是刁蛮任性,还是温柔乖巧的,我都应该放轻了心态融入进这个圈子,认真面对现在的生活和身份。不论重重关系是否熟悉温暖,都应当对待她们如同对待当时的家人一样。更何况眼前的这位母亲和祖母都是铁铮铮两位爱着“我”的人!
抬起头的时候,珍妮丝脸上的泪水已经被擦干了。她依旧微笑着,只不过满脸欣慰:“一觉醒来你似乎长大了,这让我很高兴,克里斯蒂娜。”
一直没有开口的艾米丽希太太突然冒出了一句:“克里斯蒂娜,我也觉得你和从前不同了。你以前可从没有喊过我艾米丽希太太。”
点了点头反问:“祖母,艾米丽希太太不是尊称吗?您不是让吉拉尔也这么称呼您的吗?”她听我这么一说顿时笑了:“别忘了我们是一家人。孩子,你和吉拉尔一样被那个严肃的艾米丽希太太吓糊涂了吗?”
摇了摇头,我扯开了话题:“我也觉得这一觉很长久,在床上偷懒了半年不愿醒来,睁眼一看,这颗心的我却悄悄成长了不少。可能我以后都不再是从前的克里斯蒂娜了,而是新的自己,是一个你们或许会感到意外和陌生的克里斯蒂娜。我希望你们不会介意。”
“孩子,其实这才是我们早就想看到的你。”艾米丽希太太和珍妮丝异口同声道。
两人微笑着彼此对视一眼,却又说出了不同的心声。
三十二
“其实我还是怀念那个总是拿着芭比娃娃,会缠着我喂她吃燕麦,亲昵地喊我祖母,时不时揪着我几根白发,追着询问我祖父和爸爸的关系到底是哪样,和吉拉尔摘来草地的野花插在我的鬓角,陪我在月光下数星星的那个小女孩……”
“其实我还是喜爱那个光着屁股滚在地毯上,挥着小拳头打翻一个个小碗,咧着嘴支支吾吾牙牙学语,到最后心高气傲总是欺负别家小男生的小调皮……”
“虽然,我们都明白,时过境迁,你总有一天会长大的。但似乎没有想过,这一天竟然来的如此之快。”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又异口同声道。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对视一眼透出几许无奈,但很快她们的脸上却又露出了笑颜。不知是苦涩还是另一番情感?
见状,我忍不住打破了这僵局:“妈咪,麻烦您去帮我端碗粥过来吧。我实在是饿极了。对了,父亲呢?”
珍妮丝点了点头回答:“他这段时间都很忙,恐怕你今天见不到他了。我马上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你爱吃的。”说完便急急地走了出去。
看来这家的规矩并不多,按照常理来说,我们应该称呼珍妮丝为诺克斯太太,但是艾米丽希太太却直呼她本名。这不光是家庭的和睦,也能体现出此人并不霸道,因为欧洲贵族中,嫁到某某家,通常女方会改为男方姓氏,并由男方姓氏为主。但奇怪的是为什么艾米丽希太太也是如此的呢?
很快珍妮丝便端着一些食物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士。
托盘里是一杯热牛奶一份三明治和一碗燕麦。艾米丽希太太站起身来微微一笑:“罗纳尔迪尼奥医生,劳您大驾,寒舍无比欢迎。”
“哦!艾米丽希太太,您可别这么调侃我!”他似乎早已习惯,只是随意地摇了摇手,便把手中的工具箱子放在了地上。随后有四名女仆抱进了四把藤椅,一位管家模样的人搬进了一张藤编小桌。这四人没有多话,摆好东西便轻步退下了。
珍妮丝将托盘放在了小桌上,轻轻将手掌外摆示意众人请坐,也不见外自顾自率先坐了下去:“原本想让克里斯蒂娜去餐厅用餐的,但是想到她身子骨还很虚弱,所以就让托尼斯将您阳台的藤椅搬过来了。凑巧罗纳尔迪尼奥医生也正好赶来,就搬了四张椅子。”她似乎很着急,连身上的脏衣服也未去换掉。
闻到食物的香味,我也顾不得礼仪,下床便动手吃了起来。
奇怪的是,这副身躯在躺了如此之久的时间之后,机能却没有退化的现象,除了身体有些无力之外,行动起来赵如常人。
罗纳尔迪尼奥医生见状含笑道:“克里斯蒂娜小姐看起来很精神啊!”眼中却毫不掩饰地透出一丝惊喜。
“不瞒您说,”艾米丽希太太皱了皱眉缓声道:“克里斯蒂娜这一觉醒来我感觉她的身上有太多的变化,不光是气质还是言行举止。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已经不记得了所有的事情,但是却能认出她的母亲。我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罗纳尔迪尼奥医生,对此您怎么看?”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艾米丽希太太表面不动声色,但是却将我的各种不自然看在了眼里。我装作没有听见,依旧埋头继续吃着食物,只等这医生的结论。
能感觉六道目光毫不遮掩地在身上不停扫射着,而我只能悄悄忍着故作淡定。很快,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其实克里斯蒂娜小姐的这种症状医学上并不少见,奇怪的是半年前她为何会突然昏迷,之后我对她的脑细胞与身体结构进行了一次分析,发现这些都和常人无异,但却离奇的和植物人一般不肯苏醒。所以之后只能安排她出院在家休养。如今她的突然醒来,身体性能没有受损,行为异常无疑又是一件怪事。我适才进门后就已经观察了她几次,得出了几个结论。”珍妮丝颤抖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其实现在这孩子能吃能喝,可以活蹦乱跳地在我们眼前晃悠,可以继续喊我一声妈咪,我就已经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