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叡搬出宰相府了。
虽然已经住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寒思雪还是不太习惯每次吃饭的时候，后面站着一堆人伺候着。
而且只有她与她外公两人，实在不需要准备这么多菜，寒思雪看着眼前一碟又一碟精致又奢侈的大鱼大肉，不经意间想起她来京城的路上，遇到的那些三餐不饱，连吃碗糙米饭都是奢想的人。
这是不是所谓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唉！在想什么呢！外公疼她宠她，她平日里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她怎么可以这样想，且他每年开仓赠米两次，大家都说他是个好官。
“小雪，你今年也二十一了吧？＂巫仁肃漫不经心道。
“嗯。＂一名随伺在后的婢女帮两人各装了碗三鲜鱼翅汤，寒思雪对她笑了笑，道了声谢。
“寻常女子，十八岁就该出嫁了。＂巫仁肃又道。
“……＂寒思雪原本是舀了匙鱼翅汤，正准备往嘴里送，听到他这句话，停了下来，不解地看向他。
“外公帮你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对方家里九代为官，家底雄厚，他现在年纪轻轻就是个三品御史大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你若嫁过去，后半辈子必是衣食无忧，富贵荣华。＂
“我不要！＂寒思雪放下汤匙，说道，“我不要嫁，我要留着陪外公。＂
“女孩子家哪有不嫁的？你已过了适婚年龄，还有这种优等条件的人肯要，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巫仁肃不悦道。
寒思雪觉得他这番话让她听着很不舒服，还有人肯要？
“我在外公眼里，价值竟是以年龄来衡量的吗？＂寒思雪轻声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巫仁肃语气放软，说道，“你之前与你爹两人僻世隐居，不懂人间习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女人就像花一样，经不起岁月的摧残，年龄一旦过了，可以选择的对象就越来越少，外公年纪也大了，无法照顾你一辈子，外公不想你老了之后，孤苦无依。＂
听到孤苦无依四个字，寒思雪无来由觉得心酸，外公也是在担心她。她想起爹爹去世后，她独自一人待在桃花谷那几个月，那种孤单无所不在的感觉，的确很可怕。
“若是我因为害怕老了后孤单，而随意将就，与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那岂不比孤苦无依更痛苦？＂寒思雪说。
“怎么会是随意将就？秋明鸿那孩子有上进心，品形良好，相貌又不错，不知有多少名门千金偷偷恋慕着他，想嫁给他，如今他主动上门提亲，表示他也有意于你，既然如此，你就听外公一句劝，答应了这门亲事，你以后不会后悔的。＂
原来是秋明鸿那家伙！寒思雪有些不敢置信，秋明鸿的花花公子之名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谁不知道他用情不专，换女人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可外公对这点似乎视而不见，难道外公眼里只有对方的家族背景吗？
“外公不用再多说了，我不喜欢秋明鸿这个人。＂寒思雪说。
巫仁肃沉下脸。
“感情可以婚后再慢慢培养，这门亲事门当户对，对双方家族都有利，我已决定了，不容你再反对。＂他不容置啄道。
“要成亲的人是我，为何我不能反对？＂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爹娘都已不在，我是你唯一的长辈，你的婚姻我来作主。＂巫仁肃厉声道，“何况我已经收下秋家的聘礼了，你再反对也没有用。＂
“什么？＂寒思雪站了起来，动作太大打翻了桌上的一碗花胶炖燕窝，她着急道，“你怎么可以答应他？我不会嫁给他的！我、我喜欢的是师兄，我这辈子只会嫁给师兄！＂
情急之下，寒思雪这番话不经大脑就说了出来。
“齐叡？＂巫仁肃呆住。
“嗯！＂寒思雪耳根微红，没想到自己竟会将埋藏多年的心事这样大声嚷嚷地说出来，不过既已说了，她不后悔。
这辈子除了师兄，她不会嫁给其他人。
巫仁肃垂下眼，看着桌子上被打翻的那碗花胶炖燕窝，汤汁正沿着桌子边沿，一滴一滴地滴到地上，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秋家背景雄厚，在朝势力不可忽视，多年来，他一直想拉拢却没有办法，如今秋家独生子看上寒思雪，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而齐叡是他一直想除却除不掉的眼中钉，肉中刺，之前他住在自己家，他都没办法杀掉他了，何况他现在搬了出去住，可若是……若是将外孙女嫁给他，说不定有机会。
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恨恨地握了握，巫仁肃心中已有了决定。
当他再次抬起眼的时候，神情已无任何异样。
“既然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外公也不逼你，秋家的聘礼外公明天就让人退还回去。＂他说，“但是，外公还是坚持，你已经不小了，要趁早嫁了，既然你喜欢的是齐叡，外公替你做主，找人上门提亲，你觉得怎样？＂
寒思雪的脸一下子变红了，她没有想到刚还在逼她嫁给秋明鸿的外公，转瞬间就改变了主意，她也没想过，外公竟说要跟师兄提亲。
嫁给师兄吗？她的心跳得飞快，不敢多想。
“师兄一直将我当成妹妹看待，我怕这是我的一厢情愿。＂寒思雪重新坐了下来，端起面前的一碗饭扒着，嘴里虽然这样说，心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起这种可能性，若是嫁给了师兄，若是嫁给了他……
她的脸越来越红。
“不试试怎么知道？＂巫仁肃说道。
＊＊＊
寒思雪没有想到，巫仁肃第二天将秋家送来的聘礼退回去，然后只隔了两天，就亲自去了齐叡家里提亲，而她更想不到，齐叡竟答应了。
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八月初三。按照习俗，成亲前，两人不可见面。
寒思雪觉得自己像是在作梦，她之前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怕真如沐瑾瑶所说的，师兄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她怕外公贸然上门提亲，会破坏她与师兄原本的感情，可是，师兄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是不是表示，师兄其实也是喜欢着自己的？
寒思雪将手贴着脸颊，感觉到脸温温热热的。
“唉！思雪我真担心你。＂一旁的白语蝶叹了口气。
寒思雪不解地看向她。
“你看齐叡现在的身份尴尬，虽是前朝太子，但除了拥有赤龙环，无半分实权，人单势孤，当今皇上又忌惮他，如果哪天他不明不白地给皇上除掉了，也不奇怪。＂白语蝶一边剥着糖炒栗子，一边说道。
寒思雪皱了皱眉，将目光移回，她此时正亲自绣着自己的嫁衣，一针一线，皆藏着自己羞怯的待嫁之心，以及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许。
白语蝶说的话，正是她一直担心的，但是她担心的却不是自己，而是师兄。
师兄为何选择在祈雨大典之上暴露身份，让自己陷入危险，她至今仍然想不明白。
“谁又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与其担心些还没发生的、自己无法掌控的事，不如活在当下，安然度日。＂寒思雪一边绣着凤凰的眼睛，一边淡淡说道。这句话，既是说给白语蝶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将来无论师兄发生什么事，她都会陪着他，与他一同承担。
“这话说得好。＂一道声音响起，两人皆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秋明鸿站在院子的拱门下，嘴角常常勾着的那抹邪笑已不见，他远远地看着寒思雪，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可以单独与你谈谈吗？＂秋明鸿说道。
“我来这里也很久了，该回去了。＂白语蝶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告辞。
园子里只剩下秋明鸿与寒思雪两人。
寒思雪默默地继续绣着凤凰的眼睛，只差几针就好了。她知道秋明鸿正低头看着她，她在等他开口。
“为何你选的是他？＂秋明鸿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寒思雪将黑色丝线打了个结，剪断，反复看了看，觉得满意，才将那嫁衣放到一旁，抬起头看向秋明鸿。
秋明鸿平日里整齐光鲜的形象已没了，他神情萧索，冒出来的胡根也没修，正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因为我喜欢他，我心里只有他。＂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秋明鸿脸色变白，眼神黯了下来。
“你可知道，他并不如你所想的简单，他……＂他握紧拳头，没有说下去。
“不管他怎样，我只喜欢他一个。＂寒思雪看向一旁结着累累果实的桃树，叹了口气，“我与你认识不久，也没什么接触过，你只是不甘心得不到我而已，你身边不缺窈窕淑女，何苦对我执着呢？＂
“你信不信一见钟情？我可以为了你，不再碰其他女人，这辈子只钟情于你！＂秋明鸿深深地看着她。
寒思雪将目光拉回，也看着他，眼睛清澈如水，毫无波澜。
“我很抱歉。＂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