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八儿娘都是好生伺候着闺女,怕再有个闪失。每顿饭不是多煮上几个鸡蛋给孩子们分着吃,就是有三疙瘩从河边捞上来的小鱼,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只有泥鳅或者小虾,每个孩子都美美的吃上几个。
每次三疙瘩去割草,八儿娘都要交代:“可不要再捞了,你腿脚本来不方便,又不会凫水,听说那河边都淹死好几个了,说不定有水鬼呢!可不要再去那地方了!再说了,这八儿气色也好多了,我赶明给他们炖只老母鸡,补补,就没事了,你只割草吧!”
可是每次回来都会带回来一些河鲜。八儿已经下床了,端着水爬上兀桌,去浇她那菊花,吓的八儿娘赶忙跑过去扶她,再摔伤了,那可了不得——“以后要浇花,等你三哥回来,他给你浇,可得老实一些,爬高上低的,你不害怕我还害怕呢!”
这孩子们早就放了学了,街筒里老早就唧唧喳喳的跑了几阵,可他们衡还是没有回来,八儿还坐在凳子上背她的书。
八儿娘出了厨房,看看天,早该下晌吃饭了,日头已经到了头顶,一家人没有一个回来的。咳:“权儿,珏儿,和你八姑姑先吃饭吧,我都盛上碗了,我到街上望望去。”
八儿娘的水裙还没有来得及解,接听见老太太在门口一连声的叫:“叁他娘,叁他娘,我看看他爹和永力回来没?”
“没呢,我还找在吃饭呢,恁吃了没?”八儿娘正奇怪老太太怎么也着起急来。
“还顾的吃啥呢?听说那小河边今早又淹死一个,他爷爷不放心,说到这边问问,看看疙瘩回来没,怎么,他没来过?怎么都不回来吃饭呐?”老太太担心道。
“啊?来过,我说爹怎么问了一声叁儿回来没,我一说没,他扭头就走了,该不会是——不会,不会,我专门跟他说,不要捞什么小鱼、泥鳅了……”
八儿看娘慌慌张张的往外走,奶奶也跟着出去了。八儿在院子里愣了好大一会,才回过神来,飞一般的向外跑去。
她在大街上看到了步履蹒跚的奶奶也正往村头赶:“奶奶,你在门口等着吧,我去看看。”她告别奶奶,匆匆的向河堤跑去。
在街头,她遇到了娘,娘冲她摆摆手,她没有停不,马上就把娘远远的抛在了身后。一路上陆陆续续有人从对面过来,她顾不上和那些街坊打招呼,转眼就从他们身边闪过。那些人一个个驻足少停,目瞪口呆的望着八儿远去的背影,张着嘴巴愣在那里。
河堤上没有一个人,静悄悄的,翻滚的黄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张扬肆虐的光芒,她一路顺着河堤疯跑:“三哥——三哥——”终于,她在一处凌乱的脚印处停了下来,这一处有很多重叠的脚印,深的,浅的,大的、小的从水里延伸到堤上。
“三哥——!”她顺着脚印的方向望去,她想起来了,离这里不远就有他们家一块地,这些脚印,就是向那个方向去的。她一路跑着喊着,心里想着,不会是三哥,三哥不会掉到河里去,可是脚步不曾放慢,生怕晚一步就真的见不到自己最亲爱的哥哥了。
棉花地里的棉花不到膝盖高度,一眼就看到他们的地里围了一堆的人。
她蒙了:“难道三哥真的出事了?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顾不上地里的水沟,水沟把她拌了一跤,爬起来再跑。刚刚浇过的红薯地十分粘脚,鞋子掉了,她顾不上拾,只是一味的哭喊着:“三哥哥——三哥!”那些人就在不远处,能看到他们正在埋土,一锨、一锨的埋……
她再次爬起来,已是一身的稀泥,继续往前跑。到了,终于到了,她跌跌撞撞的冲进人群,可是,那一堆人里没有她的三哥,人群中间只有一个不大的土堆。
娘就瘫坐在土堆边,四姐也在哭,大哥和爹爹还在有气无力的、有一锨没一锨的埋土,爹爹和大哥浑身湿漉漉的,脸上还淌着泪水。
“不,不要——不要埋——不要啊!”她冲过来推开大哥的铁锨,就用手去刨刚埋下去的黄土:“我三哥没有死,他不会死,你们不要埋,我求求你们不要埋……”
四姐把八儿拽过来,按在地上,按在娘的旁边,娘瘫坐在地上,早已哆嗦成一团。八儿挣扎着还要去刨土:“三哥哥没有死,他还没有死,你们不要埋啊!”
“你三哥死了,八儿,你大哥把他捞上来就没有气了,都直了,我给他倒了半天水,也没有倒出水来,下去就呛死了……”爹幽幽的说,眼睛通红。
“你还哭,都怪你,要不是你说什么鱼好吃,他怎么会非要下河捞鱼!都是你,祸害精!”四姐哭哭啼啼的,说起话来还似放大炮。
“我没有让三哥捞鱼——三哥,我再也不吃鱼了,三哥,你出来呀——”她又要去刨土。
大哥伸手就是一巴掌:“你还刨!刨什么,你让他安静会吧!吃、吃、吃!给,这就是你三哥给你摸的泥鳅,这是他给你摘的野果,吃去吧!你吃啊!”大哥气愤的把三疙瘩盛鱼的篓子倒在地上,几条已经断气的泥鳅和一把野藤果子从土堆上四散开来,慢慢的滚到一边……
八儿哭了,她呜咽着,扑在坟上,家人还在互相埋怨着——
四姐说:“都怪你,老八!八多子!要不是你喜欢吃鱼,三哥就不会非要下河去捞鱼!”
大可自责,后悔不已:“要是我早点拦三疙瘩,就不会有事,或者说我干脆就没有打伤八儿,八儿就不会留那么多血,就不会……昏过去……就不会……”
“吃鱼,吃马肉、吃苹果!一连串都是吃!要不是你们贪吃哪里会有那么多事!”作娘的心如刀绞,喃喃道:
“胡说什么,难道都怪他一个小孩子家?要不是你们一个个说话尖刻,争嘴多舌,什么事也不会有。人死不能复活,日子还得过不是?埋怨个啥?要怪,都怪老三命短,当初卖老八,就是为了救老三这条小命。想挽个疙瘩,谁知,现在,他还是把这条命还给八儿了……真要怪,也只能怪我,我当初要是不生这个孩子或者生了就把她扔到雪窝里,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