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找来一口铁锅,糊上去,把那些个烂盆片扔出去,好好的做顿饭。这一面干着活儿,心里还在后悔:
你说吧,我不让老大剥那马,他偏说扔了可惜,嫩肉,好吃,死都死了,留它干啥?哎,要是当时能等八儿回来,让她看上一眼,好好的商量商量,兴许就没这么回事了!别说八儿,我想着就难受,哪里还吃的下去?这八儿的脾气也太大了,连锅都砸了,还把老大手上、脸上烫了好几个大包——这都什么事儿啊,一茬接一茬的,自从八儿来了,这家里就没有安生过……
八儿?难道是八儿防——?呸——看我这嘴,怎么会?多好个孩子啊……
“奶奶,我放学回来啦!”子衡推开头门就跑进来了。“饭马上就好了,快洗脸吧,诶,八儿呢你姑姑呢?”八儿娘抬头看到只有孙子回来了,心里一惊。
“她?我放学去找她,她说……她说——”子衡吞吞吐吐的说不清。“她说什么呀?你快说啊!”八儿娘心里砰砰的乱跳,她真的觉得怕什么什么偏来了。
“她说她写完作业再来吃,她不饿。”子衡仰着脸对奶奶说道。“不饿?昨一天都没好好吃饭,都这会儿了,怎么会还不饿?”当娘的这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娘——我去——找——”三疙瘩放下箩头筐边擦汗就出去了。
天已经不早了,衡上学都有一会工夫了,三疙瘩和八儿还没有回来,难道,八儿又跑了?八儿娘打了个冷战,不敢往下想,可想不想哪里由的了自己——她心慌腿软,一屁股坐在灶火的烧火墩上再也起不来了。
“奶奶!奶奶!不好了!”衡一路喊着冲进了家门,八儿娘扶着门框愣在了那里——
“八儿怎么了?”看衡儿满头是汗,气喘呼呼的跑进来,书包都没背——“孩子,怎么了啊?你说清楚啊!”八儿娘迫不及待的问道。话要是个别的东西,她真想伸手到孙子嘴里把那句话给掏出来。
“不好了!我八姑姑她——她高烧昏死过去了!三叔把她背到卫生室了,先生在看呢!”“啊!天哪!”八儿娘心里一哆嗦,赶紧起身往外跑。
当八儿娘赶到卫生室的时候,先生还在给八儿输液。三疙瘩一见娘来了,眼睛就红了,那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八儿怎么样?醒没?”八儿娘可怜吧吧的拉着先生的手——“叔啊——你可救救俺闺女啊!——”
先生挣脱开她,一面给孩子号脉,一面对她说:“孩子血压还是低的吓人,刚才还高烧,一直说着胡话,我这才把她高烧给止住,要是再高烧一点,那可就烧成傻子了——还有啊,我让你们给孩子补补,你们这几顿都给她吃啥了?孩子好象是饿昏了!”
“自打出事,孩子这十来天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昨晚上没吃,今早也没吃——”
“这孩子你不想要了是吧?不想要趁早送人。她不吃,你也不管,这发着高烧你也不看,真要是感染了什么,我可告诉你,有你后悔的!就这个样子,孩子早晚毁了。这孩子倔,你得哄好了,是命主贵还是上学当紧?!让我说你们什么好,我还没见过这么混的大人——对了,你们忙,忙地,忙孙子,忙家务,忙不过来,就拣紧要的忙,孩子你再不管,我估计,阎王非收了不可。”
八儿娘这么大年纪被人说混,别说这是当面,就是背后,她都不敢想,她对自己的女儿是最混的大人?她不敢想,要是真大意让孩子给阎王收了,她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
八儿终于醒了,睁开眼一见面前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就喊道:“爸爸,爸爸,我跟你回家——你可回来了。”八儿挣扎着要坐起来。八儿娘心里一酸,赶快扶着她还让她躺下说道:“八儿,这是先生,啊,好了咱就回家,回家娘给你做好吃的,好好歇歇,啊——”
八儿娘摁着孩子的胳膊,怕碰到了输液的针头,八儿这才看清楚面前是挂着听诊器的大夫,看了看高高挂着的输液瓶,又默默的躺下了。直到输完了液,医生才答应八儿娘接八儿回家,三疙瘩一拐一拐的背着八儿走出卫生室的胡同后,八儿就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不要三疙瘩背她。
下午,八儿正躺在床上发呆,三疙瘩就兴冲冲的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柳条编的小篓,篓下面湿乎乎的滴着水滴,把草背筐往院子里一放,就连喊带叫的拐着往堂屋跑:“八儿、八儿——娘、娘鱼、鱼!”八儿娘正在给八儿倒水喝,听儿子喊,赶忙从厨房出来:“鱼?哪来的鱼?”
“捞——我捞——”八儿娘看三疙瘩把鱼篓子提到八儿的床前,伸手摸出一把,那些条小鱼有辣椒大小,八也兴奋的摸一把,湿乎乎的,凉丝丝的,八儿笑了:“三哥,今天有鱼吃了?”三疙瘩也不管手上得鱼腥,高兴的用手摸一把八儿的额头,发现已经退烧了,越发哼起小调来,冲八儿喳喳眼睛,就到院子里择起鱼来。
晚饭时候,刚一掀锅盖,一股香味就飘了出来,衡他们几个早早的就围在锅台前,一个人手里捧着一个大碗,瞪着箅子上那一小洋瓷盆热气腾腾的蒸鱼,馋的直流口水。
八儿娘把他们的碗一个个排好,给他们分那几条几乎夹不起来的小鱼。他们每个碗里三条,另外一个大碗里五条,都再加一小勺鱼汤,权儿一看不乐意了,说道:“这个碗里的多,我要这个!”
“我也要多的!”几个孩子争吵起来,夺着碗不放。
八儿娘无奈:“都乖啊,你八姑姑病了,咱多的给姑姑吃啊。给姑姑吃,这鱼汤蘸馒头也香着呢!你尝尝啊,真乖!”八儿娘掰了一块刚刚馏好的馒头,在鱼汤里蘸了蘸,喂给权儿吃:“鱼汤要吃,鱼也要吃。”
八儿娘不想惹孩子哭,又拿了个碗把多余的两条放到那碗里:“一人两条,一样多了啊!三儿,这两条给你爷爷送去吧。先说好,吃鱼得你们妈妈看着,别被鱼刺卡着了。”
大人指点着,三个孩子在各自在煤油灯下小心的剥着鱼肉吃,满屋子都是美滋滋的咋嘴巴的声音,品尝着这难得的河鲜。八儿娘在里屋给八儿剥鱼肉,生怕鱼刺再卡了喉咙。八儿吃了两条,就不吃了:“娘,我饱了,我吃馒头蘸鱼汤,你吃吧,我三哥有鱼吃吗?”
“有,每个人都有。啊,再吃点,得补补血不是?要不你要好多天才能上学呢。”八儿娘哄她道。
八儿执意不吃,不得已,八儿娘自己尝了一小口,说“太腥了,我吃不惯,你吃吧,啊。”“留给我三哥吃吧,大人肯定都没有鱼吃。”“有,都有,还有鱼汤呢。”八儿抿抿嘴,小声说:“我不信,我看过了,一共不过十来条小鱼……”
八儿娘愣了一下,八儿娘想不到她一个小孩子这么懂事,忍不住抹一把眼睛,只好把省下的半条端出来,放到桌子上,等三儿回来,好让三儿当着八儿面吃下。
才到厨房去端自己的饭碗。三疙瘩回来了,看娘在厨房,把碗给娘看看,原来鱼还在碗里,老两口根本就不曾要……
三疙瘩把一条夹到娘的碗里,就往这个碗里盛稀饭,抽了筷子,拿了馍一边呼噜着稀饭,来到堂屋就把那半条小鱼夹到爹的饭碗里了。
三疙瘩一面喝饭一面往里屋走,径直来到八儿的床前,用筷子就把刚才藏到自己碗底的那条鱼捞出来,夹到了八儿的饭碗里。
八儿不要,刚要张口推辞,三疙瘩把手指放到嘴上“嘘——”了一声,两个人就开始向哑剧一样你夹过来她夹过去,最后,一人一半——三疙瘩吃鱼头,剩下的都给八儿了,八儿勉强吃下,差点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