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绵诚惶诚恐地仰着小脸:“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阿爹……诶,你刚才说什么?好啊好啊。”
觉炎诚惶诚恐地黑着脸:“阿叔,柳绵是我妹妹。即使走得近了,也终归只是妹妹。”风柳绵听了,自认为听到了心脏破裂的声音。
“这会儿倒想起来她是妹妹了,那这算怎么回事啊?”他喜怒不辨地拿竹箫一指。
“我说不小心您信吗?”风柳绵心说拐人无望,便很是体贴地解释,殷切地盯着父亲。见他眸光一厉,立马低头极乖巧的模样,一副与我混不搭界的神情。觉炎则是忙把她小心翼翼地自身上请开,心一急脸一红就混乱了,“我,我今晚去宫里值夜……”
“胡言乱语。”风清绝猿臂一伸,直接自窗中把贤良淑德中的风柳绵拎了出来,顺便摘下了觉炎腰间的龙血佩。“原来,你心里头,你妹妹就和你小小姑做的菜一样不对胃口。呵,今天的事你可记牢了,今后你若是来求我结亲,我也不会允的。”说罢,把女儿圈在身前,纵马而去。
在战车围拢的兵营里,主道上并不准许骑马,而此刻炊烟袅袅中,不染纤尘的白马似雷电一般直出了辕门,把一干巡营的小伙子惊得瞠目结舌。他们傻傻地盯着黄土大道,尘烟散尽,那里留下碗口大的马蹄印。
“觉炎做事细谨,为人厚道……可是真喜欢那小子?”做父亲的终是忍不住问了又问。她坐在马前,呼吸着旷野上的冷风,老实地一句一句喊出来:“比喜欢高家二公子多!比喜欢柳四多!比二哥也多!总之是最最喜欢的了!反正他也不是我亲哥哥!”
风清绝收紧了马缰,把她圈得更紧:“同姓不亲!”
风柳绵自认为听到了心脏破裂的声音,还两次。
她本来思忖着,如若老爹答应下了,那敢情好,封建包办婚姻啊。先结婚后恋爱、先名再实模式,一步步攻下觉炎这座羞涩的大山头,然后做这个大山头上的大山寨王……结果四个字就终结了她幻想当中无比美妙的第一计划。不由得愤懑:“那去哪里找?!”
“期门宫!”
柳绵翻翻白眼:老爹心里亲生的娃儿肯定是期门宫,不是她。否则,怎么尽打期门宫的广告呢?还要把自己卖到里头……想着想着,那修长的双手放了缰,步月徐辔,任枯夷雪在原野上闲庭信步。枯夷雪也跑累了,晃荡晃荡嚼着不知名的野花玩儿,柳绵在那马脖子边一抹,全是汗。风清绝跃下马,把女儿自上头抱了下来,似乎余气未消,自腋下夹了她就走,唬得她赶紧求饶:“阿爹阿爹我错了,你放下我,放下我……”
没走几步,风清绝就甚是顺天应人地把胳膊一抬。风柳绵赶忙飙着眼泪攀住他的肩膀:“阿爹——阿爹——阿爹——”还死死地缩着小短腿,生怕与大地母亲亲密接触。他勾着唇角,一抚肩膀,风柳绵就死心地闭着眼掉了下去。然后,“噗”地一声,掉在了软绵绵的芳草甸子上,愣愣地捂着自己生疼的屁股蛋子。
“总算也还会怕,会认错。家中是该有个人来让你来害怕了,否则,一点家教都没有,还不上了天去?觉炎不说你,你当别人就不会说闲言碎语?女孩子家,一点矜持都没有。”他一撩袍摆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嘬了个口哨,枯夷雪就老大不情愿地迈着小步走到他身边吃野花。
“阿妈……”
风清绝眸光又一厉,逼得她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阿妈阿妈,现在倒好,拿她来压我。你阿妈,还不就是我老婆?我和她过日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飘呢!你刚出生她就对我说了:我们家什么将门虎女、野蛮女友,都不要的,我们要养淑女。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阿妈若是在,我就不信她不打你屁股蛋子。”说着作势便要打。她尖叫一声,捂了眼睛赶忙躲进他怀里蹭啊蹭,“晓得了晓得了,笑不露齿手不过肩……”
“马上就要及笄的女孩儿了,日后不准再与男子牵牵扯扯。自家哥哥也不行——虽说是哥哥,毕竟没有血缘。”风清绝稍稍舒了深色,揽了她倚在背后的树干上,惬意地仰着头看逐渐四合的夜色。血月黯淡的东面,两个人都故意没有去看,只是一个劲地对着漫天星子指指点点。
“那颗最亮的肯定是天狼星,古埃及人就用那个和太阳一同升起的日子作为新年……”胖乎乎的小柔手指指点点。
“胡言乱语,那是太白金星。”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点点。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晌,风柳绵突然感到肩膀一沉。她歪着头余光一掠,原来是阿爹把脑袋搁她肩上了。他垂了眼睑,看不清神色。“晃儿,以后阿爹都不会让你出那么远的门,去做那些劳什子事儿。”
她鼻子一酸,把手握了拳塞进他的大掌里头。风清绝反握了,另一只手抹了抹她的眼泪:“终究不是男孩子啊……阿爹不希望你看到那些污浊的东西。从今往后你要什么阿爹都会给你,你只要待在怀明城里,做你的小公主就够了。阿爹想你开开心心的,其他事,咱们不去看,不去想,好不好?”
柳绵想着她寻爹爹一路走来,送曲盍一路走去,那些饿死的流民,那些纷乱的硝烟,哽咽道:“我早想这么干了……不然我寻你做什么呢……我当初就想问你咧,你、你怎么不去宰了那皇帝?”
风清绝修狭的眼神一鸷:“若他再敢动你,阿爹便宰了他。”风柳绵登时觉得遍身的寒意。不知觉中,手中被塞入一个凉凉的东西,寒意更胜。她抬手就着星光一看,竟是一块玉璧。
“喜欢吗?”风清绝很惯例地问上一句。不料女儿竟然出口不逊:“嗯……上品,并非极品。”
“哦?”他一拧她胳膊上软软的肉,“还有什么不满?说出来听听。”
她老神叨叨地拂去他的手,一指玉璧:“首先,它是玉壁,璧乃六器之首,古礼有言‘苍璧礼天’,在制式上已经比其他玉器胜上一筹。”
风清绝哈哈一笑,“哦……苍璧礼天,有理有理。说,继续说。”
“其次,玉质。”她拿着玉璧对着星光一瞧,“阿爹,把你的龙血玉拿出来。”风清绝听话地自怀中取出,小手接过,与那块玉璧轻轻相磨,铮铮有声。她把龙血玉塞进他袖子里,然后又摸摸玉璧,道,“此玉玉质上佳,如脂似蜡,但成色不足。阿爹,你是以为这是块墨玉吧?其实不然。这只是块白玉。其上如雾似霭的是点墨,成片的是聚墨,但即使墨色多于白地它也还只是块白玉啊……墨玉中黑如漆者为上品,本就可遇不可求,何况如今生坑中都不产黑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