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云关外,浓烟滚滚,烟云密布,重重人海里只听见轻微的几句叫好的声音。
后头有忍不住的,愣是从拥挤的人群后面挤到前头,看着身材瘦弱的少年斜坐在轮椅上面,半低着身子,一面加油呐喊,一面等着浑圆的眼眸看着两只强健有力的胳膊相互较劲。
是的,没错,观众朋友们,欢迎您在广告之后马上回来。在本集中,导演组考虑到本剧隶属甜文类的宗旨,在经过了似有非有的大虐小虐情节之后,终于开恩放了男主角一条生路,让他在边关开拓自己另一番天地啦。
画面定格中,面色苍白的少年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紧握着的拳头重新有了力量存在的痕迹,微张的樱桃小嘴略显干涩,那显然是边关的风沙磨砺的结果。
在他身后,上百位士兵齐聚一堂,兴致高昂的学着场地中央两个人的样子,纷纷结伴玩起了掰手腕,原本严肃冷漠的军营,因为莲花生的到来,而多了几抹温馨的色彩。
当然,因为寻找主角时偏向经济节约又实惠的原因,此次主角人选偶尔有些脱线,比方说这次开场设定的两队人马掰手腕的一幕,就是脱线男主莲花生提出来的……
临时外景主持人不好意思的咳嗽两声,结束整场报道。
风沙尽头,遥遥可见迎风飘扬的大红锦旗,与灰黄的墙头,几名官兵模样的人正站在墙头上,遥指着他们兀自交头接耳。
我抬手遮了一下落日的光芒,盯着那个锦旗笑了笑。振翅而飞的雄鹰图腾栩栩如生,仄仄逼人。花生无声轻笑,真不愧是夏长天带出来的人马,连个旗子都沾染着他霸气的印记。
嘉云关地处大宁和虞夏两国的交界处,连日来没少在这块地盘出现打打杀杀的场面。其实刚来的那会子,我也不习惯,你说导演组闲着没事吃饱撑了还是怎么的,想换个场景给我转换心情我没意见,但尼玛你也不能一呼啦给整个剧组拉到沙漠里来吧?就算咱跑远点,西北那儿的大草原也不错啊。
腹诽归腹诽,反正掏钱投资的那个人不是我,哪怕我磨破嘴皮子,导演组也不肯同意沙漠换绿洲。
无聊的撑着下巴,掰手腕大赛已经举办三天了,每天参与群众都那么众多,而且热情有增无减,不得不说军旅生涯真是辛苦,苦到一帮大老爷们光膀子玩掰手腕都觉得幸福。
抬眼看了后方,还有数百个人正吭哧吭哧的挖隧道。没办法,战壕外的敌人总是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激动的扛枪射箭的,真是没意思。
遥想当年穿越火线火热的时候,地道里层层叠叠的人挤在一个区里,砍杀的那叫一个欢快。既然光明正大训练来不了,每日抽调一百来号人,实战演习穿越火线也不错啊。
舒展了一下子,看着摄像头后的大叔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华生这副面孔虽比不上我的那副面孔秀美,但已属人中龙凤里的上上品,到了这个地界,站在一帮子晒得黑炭似的官兵队列里,要有多养眼就有多养眼。
别的不多说,你就说嘉云关内开着小酒馆的那个小寡妇吧,每次我带着云来他们去喝酒,总会比别的桌优惠个七八折。
云来不过二十五岁,却是跟过长生打仗的老兵油子了,入伍十年,愣是从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小跟班升到了骠骑将军,不得不说年少有为啊。在我没来之前,据说小寡妇一直是对他青睐有加,平日里也是八折九折的优惠,我来了之后,他的市场行情就急剧下跌了。包括小寡妇在内,整个嘉云关内运营的店铺,只有有女老板女店员的存在,就有我吃香喝辣的地儿。
云来气不过,三不五时的换地方,跟我拼脸色,看谁能靠着脸蛋完全的白吃白喝。很遗憾,作为男主角,我一向都赢他赢到手软腿软。
今天他又上门自找晦气,看我在发呆,拍拍我的轮椅说道:“莲相,出去喝两盅?”
“嗯。”
我点点头,云来欢快的推着我的轮椅,像脱缰昂的野马冲进关内。
话说,因为这些武夫们大多习惯了关外的自由自在,很少打听朝堂勾心斗角之事,也很少见到京都大臣,莲华生三个字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符号,至于之前性情怎样,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我也乐得一会儿莲华生一会儿莲花生的转换角色。
指挥着车夫云来推着我的小轮椅直冲进小寡妇的客来香,点了一份牛肉,我们就可使瞪着街上来往的群众演员,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吸引到最多的媚眼。
不过,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儿背,云来这号古铜肤色的肌肉男,竟然赢得了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完全打压我的嚣张气焰。
这让我很不舒服,几次摸上脸庞,想把自己的脸露出来,看能不能打个翻身仗。然而一碰触到那张温热的面具,我就舍不得,只有这个是华生留给我的了,再把它丢了,我想就算剧组让我原地复活,我也会再次赴死的。
心甘情愿的认输,我乖乖从兜里摸出几个碎银子,丢给云来,狠灌了一口烈酒。
云来还未来得及收起银子,看见我不要命的喝法,慌张的夺过酒杯,笑骂道:“输了就输了,干嘛拿它解恨?待会儿还要回营商量军情,你要是醉醺醺的回去,那帮子兵蛋子还不得把我给摔死啊。”
“摔死你也是活该。”我大着舌头,吞吐一句。
眼前白花花一片,果然上辈子不会喝酒的女人,即使投胎为男儿,也还是没那个酒量。
被云来推回去的时候,天已日暮,大营里点了微弱的灯火,将士们大概都已回营安歇,云来把我整顿好,自己也回了连营。
我歪歪斜斜的趴在帐子里,努力伸直手。从床板底下捞出一本书来,那是来时尉迟交给我的,说是华生留下的日记。
尽管已经能够倒背如流,我还是翻开书页,从头一字一字看起。无数的线条在眼前飞舞,迷蒙中像是看见了华生的轮廓,我轻轻把脸贴在书上,极力的去索取华生残存的气息。
半夜里像是突发了地震,帐子里晃动的厉害,酒后残留的宿醉还在身体里徘徊不去,我揉着脑袋,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未及站稳就跌倒在地。
云来一把掀开帐子上的毡帘,急冲进来,半饱住我说道:“莲相,不好了,虞夏大军突然压境,情况不利。”
“什么?”我瞬间惊醒,攥着他的衣领,喝问道,“我们之前埋下的那些暗雷呢?怎么没听见动静?”
云来面色一僵:“我想我们队伍里是出现叛徒了。”
“该死!”
我低咒一声,拉住云来的手腕:“快扶我出去,召集大家集合。现在嘉云关外还有战壕可以抵挡一阵,我们要研究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边关不过三万人马,虞夏的兵力我们尚未清楚,若要是硬打,我怕会折损甚重。”
云来点头,将我抱上轮椅,边往外推边说道:“末将也是这样想的,他们知晓我们的兵力,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这场仗若是真打起来,吃亏的一定是我们。”
“快走。”
我急声催促。
帐外,三万大军早已集合完毕,看着一张张隐匿在夜色里的面庞,胸口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们有很多人都是今年才刚入伍,有的还没有我的年纪大,稚嫩的肩膀还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如果真要在今晚血染沙场,我想我第一个不能饶恕的就是自己。
吩咐各队将领点查了一下自己的人马,果然少掉了一个人,想来就是他去通的风报的信。咒骂了一句,我看着城门外频繁升起的孔明灯,敌人可真够狡猾的,竟然想起用了攻心计,想从气势上不战而胜吗?
稳住心神,我冷声对着三万大军朗朗说道:“大家给我听着,结过婚的后退一步,家里独子的后退一步,身体染疾的后退一步,新兵入伍的后退一步,留下的人站在原地不要动,听我口令!”
是!
震天响的口号刷的一声响起,铁甲铮铮,脚步落地有声,眨眼面前就剩了两个营的人马。
我示意云来推着我走进队伍里,挨个挨个检查了一遍体格轮廓,专拣身强体健的留下,一圈数下来,足有三千人马。
云来还在一头雾水,推着我小声问说:“莲相是想派这些人强攻吗?”
我摇摇头:“不,我是要带着这些人拖延虞夏的时间,你立刻修书一封,让边防守城的太令派人连夜赶去内陆求援,看虞夏的架势,这次怕不能善罢甘休了。”
云来闻言,脸色果然一遍,攥住我的胳膊急急说道:“大人,你万不能出去。若要打前锋,末将愿毛遂自荐。”
“毛遂自荐抢我镜头啊?”没好气的推开他,我指着那些孔明灯小声道,“这灯样貌的古怪,怕里头有什么猫腻,你在城里坐镇指挥,派人把那些灯全给我射下来,不能让嘉云关暴露在敌人的视线里,要力保嘉云关内老百姓的生命安全。我这个人对于军事战略一向不通,留在城里也没多大用处,不如出城。关外还有我们遗留下的战壕和隧道,我多少知晓一二,这些挑选出来的人一无家室,二来家中父母也有人照料,就算不幸战死沙场,我想后事也有人帮着料理,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那你呢?你怎么办?”
云来晃着我的肩膀,沉痛的望着我的眼睛:“你是我们大宁的丞相,还有很多事等着您回去处理,你绝对不能死在我的战场上。”
我看着他的急迫不舍,难免有些心酸:“我既然从京都里过来,就没想着再回去。放心吧,朝堂上比我能耐的人多了去了,死了我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这儿……也没什么值得我眷恋的,只要百姓们安好就够了。”
“可是……”
云来还要说些什么,却被我不耐烦的打断:“没有什么可是,军令如山,骠骑将军云来听令!”
“属下在!”云来不甘心的拱手跪下去。
“本相暂代大将军一职,命你即可带领余下人马镇守边关四大城门口,护卫百姓,决不能放进一个敌人进来。”
“是!属下遵命!”
“三千青铜甲军听令!”
“属下在!”
如山倒的号令声响彻天际,被我点到名留下的战士,刷刷的跪拜下去。
端坐在轮椅之上,这才感觉到运筹帷幄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怪不得诸葛亮一生都鞠躬尽瘁,没个劳心劳累的功夫还真拿不下宰相这个角色。
深吸口气,我大声说道:“从今天起,你们的命就和本相的命拴在一起了,我们三千人要出关拖延虞夏的入侵脚步,精忠报国死而后已!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本相一起去?”
“愿意!”
“大声点。”
“愿意!”
我微微笑着,暗松一口气,这些都是大宁的好儿郎,是世界上最鲜活的生命,如果可以我是一个都愿放出去送死的。然而这世上总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为了边关的百姓,为了大哥大嫂他们一心守护的家园,我实在不能放任自己看着侵略临近,却无力阻止。
云来已经分派好了人马,厚重的城门吱吱响着,终于打开,三千青铜甲簇拥着我涌出关外。
耀眼的篝火成片成片的燃烧,飞鹰大旗招摇的在夜色中呼呼作响。
冷眼看着前方雕鞍骏马上高坐的披甲戴帽之人,我在心底轻笑,想不到啊想不到,一别经年,再见面却是刀光剑影敌我相对。
夏长天显然是没认出我来,一手执鞭轻轻敲打着马镫,剑眉斜飞:“怎么只有你们这些残兵败将?你们的大将军宁崇安呢?”
默不作声的丢弃掉轮椅,我在队列里喊了一声:“将军有令,活捉敌方将领者,赏金万两,封地百亩!”
受此鼓舞的将士,纷纷举起矛盾起哄。
夏长天眉间轻皱,侧过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青铜甲军看出他的目的,竟默契的相互重叠着身子,将我遮掩住。
我在缝隙里看见夏长天寻找无果后不屑的别过脸,猛地甩了一声响鞭,嗤笑道:“看来你们大将军是要做缩头乌龟了啊?本王早在数月前就跟他约好在今日由此一战,放下宫里的如花美眷梁晨美酒,劳师动众的来赴他的约,没想到他这个胆小鬼竟然爽约了。喂,我问你们,你们这里头谁是说话的?”
三千头颅摇了摇。
夏长天倒有些惊诧:“哦?这么神奇,没了总指挥,还能坐镇不乱,你们宁国的兴兵之道不错嘛。那么,既是没有指挥将领的话,本王也只好杀个精光,亲自入城会一会宁崇安了。”
三千身躯绷紧,犹如箭在弦上,时刻准备好千钧一发。
我挺直了脊背,遥望着马背上那个风光依旧的帝王,暗里摸出随身佩戴的箭袋,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他欠我和华生的,总该要还一些,才平我心头之恨。
两边人马可谓剑拔弩张,只要一方稍微有些动静,另一方就会厮杀过来。
我屏息凝神,搭弓上箭,直直瞄准夏长天头上的红缨帽子。
或许是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原本仰头看着城门的夏长天,忽而低下头来,紧紧盯住我。
唇边微染笑意,我轻轻吐出一句:“去死吧!”
夏长天的面色在篝火的明灭中,阴晴不定。他瞪着我,似是惊喜又似是惶恐。
叮!
箭羽破围而出。
候立在夏长天周围的将士无不大惊失色,纷纷跳起拦下飞箭,搭弓射向三千青铜甲。
铁骑缭乱中,夏长天失魂落魄的坐在马上,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站在原地不言不语的我。
迎面而来的箭鱼如水花四溅在周围,翻腾的人影抱住我连连后退。
夏长天僵滞的面孔终于破冰,在万马奔腾里怒吼着:“撤兵!撤兵!”
我冷冷的笑,没想到这样都能被他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