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影近些日子调理得当,已经好了许多,将床上的被褥单子全都撤下来,架子上花生换下的衣服也都收拾了一下,放在盆里正要端出去洗了,却见花生迎头从外面闯进来,撞得她一个趄趔。
稳住身形,香影端着盆子笑骂:“火急火燎的干什么来了?”
花生把兔子往她盆里一放,粘腻着说:“姐姐,你好了许多,带我出去玩一会儿吧。”
香影不禁嗤笑:“你不是要给人家当书童吗?怎么还有时间出去玩?”
花生耷下脸来:“我今儿一早就把他伺候走了啊,又是端碗又是盛饭的,现在是休息时间。”
香影把兔子拎起仍然塞回花生怀里,左迈一步绕开他:“你休息了我可不能休息,这么多衣服都要洗,哪里有时间陪你玩?你就在这房里跟小白玩一会儿吧。”
“啊,那多没意思。”花生步步紧跟着香影往院子里去,一个劲儿念叨,“我都那么长时间没下山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带我玩一会儿呗。”
香影只不做声,她太清楚这死孩子的脾气了,特别的得寸进尺,给点阳光就灿烂,要是真带他出去玩了,带不带的回来都两说。再说,这儿是行宫,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陛下会把上下的称呼都改了,也不清楚陛下瞒着花生谎称这儿是京郊别院,自己是大户人家少爷的目的何在,不过,她心里明白,凭她和花生想走出这院子,简直比登天还难。
花生念叨的口干舌燥,也不见香影表态,气呼呼的拽着小白的两只耳朵,出了月亮门就要自己出去。守在门边打扮成护院的大内侍卫,见他要往外走,齐齐围上来:“小书童,你往哪里去?”
“我要出去玩。”
内里一个还算机灵的侍卫赶紧单手拦住他,笑道:“小书童,少爷说了,您要是想走出这个院子,就得先跟他汇报一声,他若同意了你才能出去。”
花生樱唇不悦的轻抿:“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你还是回屋等着吧。”
“王八蛋!”花生愤愤的骂了一声,抱着小白蹲坐在月亮门前,“我就在这里等他,玩都不给玩了,工作条件这么苛刻,还有没有人权啦?”
几个侍卫彼此狐疑的对视一眼,除了前头的那句王八蛋,都没能听懂花生话里的意思,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垂手站着,放任花生坐在那里。
荣亲王夏长楠进了出了垂花门,从抄手游廊那边过来,乍一回头,就见一团素锦似的东西卧在月亮门前,不禁心下生疑,站在原处喊道:“那边的两个,什么东西放在跟前也不知道收一下?规矩都忘完了不是?”
侍卫听得有人叫唤,俱抬头细看一眼来人,方心曲领绯色罗袍,腰间束着的金黄带子,分明是亲王的装扮,忙忙的半跪叩拜,想请安又顾忌着花生在眼前,只得低头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夏长楠更为疑惑,虞夏男风盛行,就连当朝皇帝他的皇兄夏长天也不例外,后院里住着的也许是新纳的玉泉宫,想了想,也就不忌惮那么多,抬脚过去,边走边问:“怎么,一个两个都哑巴了?问你们话呢,怎么回事?”
花生瞪眼坐在月亮门前,一直没有吭声,看着来人走近,才说:“你谁啊,敢跑我们家吆五喝六的?”
“嗨,我就……”夏长楠唬了一跳,没想到错眼看成的素锦竟是个美少年,口里刚要斥骂,细瞅那少年的眉眼,指着他又嗯嗯唧唧的半天说不出话,顿了一顿,才说,“你……你怎么在这里?我皇兄呢?”
“黄兄?”花生在嘴里念叨了两遍,抬头问侍卫,“长天姓黄吗?”
侍卫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话,斗胆站起身子,走至夏长楠身侧,附耳嘀咕道:“王爷有所不知,这是陛下新招的书童,听喜公公说,书童年纪小懵懂无知,陛下担心宫里头规矩多吓着他,已经吩咐这里全都改口了的,咱们须得管着陛下叫少爷,您看是不是也改口一下?”
“书童?就他还小书童?皇兄也真是荒谬,直接收房得了。”夏长楠明显的不信,压低声音嘟囔几句,低头看了看托着腮面色不善瞪向自己的小人儿,脑海里尚记得年前百花宴,痛失男妃的夏长天是如何的残虐,要不是自己的亲王头衔乃先皇所赐,估计他也没那么好的命,还留在紫都作威作福。甩了甩袖子,正要意兴阑珊的走开,忽而看见花生雪白的一段颈子,说不出的诱人心弦,夏长楠心头冷不丁生出一计,蹲下来笑着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花生神情戒备的微微向后仰着身子:“我等长天回来,请假出去玩啊。”
“那你别等了,正好我也没事,咱们俩结伴出去呗。”
“真的吗?”花生无来由的一喜,继而迟疑看向几个侍卫,“可是……他们不让。”
夏长楠闷闷地笑了几声,拉着花生起来:“实话告诉你,我是长天的亲弟弟,也是他们的二少爷,我要带你出去,没人敢拦!你们说是不是啊?”
婉转风流的桃花双眸轻轻在侍卫们的脸上扫过一圈,胆大的还敢直视回来,胆小的早已低下头,连连称是。
看着罗衫与白衣消匿在院子里,方有人记起前些日子喜公公的吩咐,哎哟一声,暗叫不妙,几个侍卫缓过神来,连忙跟着追过去。
夏长天真的觉得今天的早朝时间实在是长了些,左一个臣子右一个臣子的出班禀告,芝麻大的事也拎到朝堂说,真不知朝廷每年发那么多俸禄养这些不干实事的大臣做什么。脑海里思绪缭乱,帝王毕竟是帝王,情绪不好了免不了大发雷霆,上至宰相下至京官,统统骂了个遍,下朝了还余怒未消,换乘了车马,一路催一路赶,往京郊行宫去。
小喜子随侍在侧,陪着小心说道:“爷,出来时我都吩咐好了,甭管那小书童去哪儿,都有人盯着,守院门的几个人我也叮嘱了几遍,若是小书童想出去,必得您开口才行,您用不着这么急赶着回去。”
“混账东西!”夏长天坐在马车里,解着领口的梅花络子,粗骂他一句,“本王何时跟你说的赶着回去见花生的?还不自己掌嘴!”
小喜子讪讪一笑,真就扬手扇了两巴掌:“瞧我这糊涂劲儿,净会胡说。”
夏长天冷哼了一声,皱着的眉才慢慢舒展开。掀帘子看向外头熙攘的街市,想起这些天小家伙睡眼朦胧的,还不忘跑进寝宫给自己更衣洗漱,又忍不住愉悦,倒是个知趣的人,只是不知这样的脾性,当初怎么就那么刚烈呢?
行宫外头,遥遥看见双辕单马的车子奔驰过来,玉泉披着鹤氅,幸灾乐祸的对着跪拜一地的几人说道:“你们这脑袋怕是保不住了,陛下回来找不见书童,我看你们拿什么让陛下息怒。”
那些跪着的正是看护后院的侍卫,连着看大门的小厮都在里头,纷纷磕头如捣蒜:“请殿下发发慈悲,替小的们说几句好话,委实不怪小的,荣亲王要带出去,谁人敢拦?”
玉泉闻言冷笑:“他要带出去你们就让带?要是哪天他带人杀过来,你们也不拦吗?”
地下跪着的均是一怔:“小的不敢!”
“没用的废物!就在这儿跪着吧,跪到本宫心软了,自会替你们遮掩几句。”
理一理鹤氅的衣摆,玉泉头也不回的迎着马车过去。小喜子自是坐在马车前头,乍看着门口的架势倒有些惊异,再看着平日懒得怠动的玉泉宫殿下都在外头候着,不免眼角轻跳,直觉大事不好。一个步子蹦下来,赶上前给玉泉请了个安,问道:“殿下怎么到这儿等着了?”
玉泉禁不住讥笑:“你这个行宫小总管还是别管本宫如何,赶紧自求多福吧,你家陛下的小书童可是在院子里被人拐走了呢。”
小喜子双膝登时一软,回头看着夏长天正踩着下车的脚蹬,冷眼不言不语的盯着他,目光凌厉。
紫都是虞夏的国都,安平街则是紫都里最繁华的街道,赫赫有名的荣亲王府便坐落于此,面北朝南的三间兽头大门,威风凛凛的蹲着两只石狮子。
夏长楠牵着看什么都新鲜的花生,自觉有点后悔,一路上烦都要烦死了,这死小子活像生下来就没逛过街一样,每个映入眼帘的东西他都要问上几个为什么,不理吧他就自个儿唠叨,理了吧还没完没了。眼看着就要把他哄到府上了,偏偏俩只狮子又引起了他的兴趣。
“你赶紧给我下来。”再好的脾气也经不起花生般闹腾,夏长楠指着石狮子背上骑得不亦乐乎的某人,气血不断上涌。
花生自顾自笑着,把小白也从兜里捧出来,放到狮子背上,说:“干嘛这么小气,骑一下又不会死。”
“下来!”
“就不!”
“下来!”
“就不!”
食指紧握成拳,夏长楠暗自默念,对不起了皇兄,正待伸手扯着花生的腿,给他点颜色瞧瞧,就听后头一句断喝:“下来。”
“就不!”花生板起脸,发誓抬杠到底,直直盯着夏长楠,不自觉地问出声,“咦,不是你说的话吗?”
夏长楠伸出的手嗖的缩回来,看着后头追赶来的两匹骏马,大袖一甩,叩拜下去:“见过皇…….大哥。”
“二弟,难得你现在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夏长天堪堪勒住马停在府门前,手里的马鞭抖得如同麻花,后头跟着的玉泉也翻身下马,搓手笑着在花生与夏长楠之间看上几眼。
夏长楠对于玉泉这个男妃着实心底发怵,见他眼神扫过来便情不自禁避开,站直身子只笑着对夏长天道:“大哥,您这消息可够快的,我们前脚刚到府上,你后脚就赶来了。”
夏长天扬鞭作势抽了一下他的脊背,骂道:“瞎了眼的东西,我那个后院也是你能乱闯的?”
由于是一母同胞,夏长天的鞭子并没有抽的多重,夏长楠躲闪开,屈身赔笑:“意外而已。”
“滚一边去!”
夏长天折起马鞭轻打了他两下腿肚子,夏长楠果真往一边让了让,露出后头一脸无辜的花生,抱着个兔子等他发落。
明明来时满腔火气,偏生此刻见了他这样,又无端消下去,夏长天阴沉着脸,斥道:“还不快下来!”
“哦,”花生高抬起一只脚,侧坐过去,怀中的小白滴溜溜的眼珠子四处乱转,花生迟疑着看了看脚下的高度,干脆不费功夫思量如何落脚,撒手就把小白丢给旁边看笑话的玉泉,自己则伸开双臂,看向夏长天,“你抱我下来。”
像有一阵阴风从府门前卷过,空气里全是诡异到令人发麻的气息,夏长楠吞咽口唾沫看看狮子上好似面团捏成一样的小人,再看看神情里明显受宠若惊的皇兄,以及后头狠掐着兔耳朵的玉泉,更加确认后悔带这孩子出来了。
软玉温香在怀,夏长天明知道他已经把他抱下来了,但就是舍不得放手,把那副小小的胸膛紧紧贴著自己的,佯装不悦的问道:“你好大的胆量,怎么随随便便就跟别人出来了?”
花生靠在他的臂弯里,斜侧着头指着夏长楠天真呓语:“可是他说他是你亲弟弟哎。”
“亲爹都不行,还亲弟弟呢?”憋屈很久的玉泉,最见不惯他们二人这样,把兔子塞进俩人之间,插话道,“来都来了,进去坐会儿?”
夏长楠赶紧摆出邀请的姿势,夏长天瞄了一眼玉泉,只得放开花生,牵住他的手边往里走边吩咐:“长楠,让你府里的人都回避一下。”
似是有意不让花生打量王府的亭台楼阁,夏长天一会儿搂他在怀里,一会儿把他护在身后,玉泉刚开始还有心情冷眼旁观,等到花生跳来跳去踩了他几次之后,就没那么舒服了,一把将那小子摁在夏长天后背上,笑里藏刀:“走路就是走路,你蹦来跳去的不嫌累啊?”
花生一张小脸趴在夏长天背上不能动弹,只能后伸着一只脚乱踢:“我爱蹦你管得着吗?快松手啦,不要以为你长得美小爷就不能拿你怎么样哦。”
夏长天无声轻笑,乐得他俩人斗嘴,分散花生注意力,这王府与菊花台周圈建造很是相似,他怕一个不小心,要是让那个人想起什么,就一切都回归原点了。
好吃的好喝的都上了一遍,夏长楠实在没法子,疲软的坐在椅子上:“哎,大哥,你就不能想点法子聊以解闷啊,一下午就呆在这儿看那小子到处打劫我的宝贝是吧?”
夏长天喝了口茶,闲适自得:“他从你这里拿走的,本王回宫之后双倍奉还于你,你还担心什么?”
夏长楠当场噎住,扭过头去连声叹气,玉泉禁不住冷笑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一席话说得夏长楠透心的凉,咬咬牙,到底忍住没发火,只在心里气着玉泉没良心,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他举荐给皇上的,出去一个月就忘恩负义了,亏得他那时心怀思慕,处处以礼相待,早知如此,就该在举荐给皇兄时,自己强行先尝尝。
眼见着花生在屋里头玩够了,该拿的也都拿的差不多了,夏长天长腿一伸就要带他走人,不料袖子被玉泉含笑扯住:“长天,我可是身娇体弱走不动路了,不如就在王府住一晚如何?”
夏长天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干咳了一声,扯开袖子:“那也要看看花生的意思。”
怀里兜里揣的全是珍玉古玩,正愁没地方抱兔子,花生只得凑过来把小白放在夏长天怀里,恰好听见提及自己,一边往腕子上套玉镯,一边细声细气的问:“我什么意思?”
玉泉忍不住轻弹了一下花生的脑门,看他浑不在焉的神情敛去,凝神怒瞪着自己,才调笑着说:“问你今天是回咱们自己家呢,还是在二少爷家住一宿?”
“当然是回自己家啦,我姐姐还在家里等我呢。”花生又将一个金项圈套在脖子上。
“那倒没关系,”夏长楠不得不感叹,有时自己与玉泉还真是心有灵犀,自己想到的他竟也想到了,跟着站出来笑说,“派个人跟你姐姐知会一声,就说你在我们家住下了,明儿一早才回去不就得了。”
“那……那…….”花生不知怎的,只觉心中不安,唯唯诺诺半天也找不出要说什么。
夏长天看他为难,想了想说:“我们两个回去,玉泉你累了的话,就留在这儿,明天我再派人接你回去。”
玉泉溢出一声轻笑,装作掸去夏长天肩上莫须有的浮尘,凑近他耳畔戏谑:“我倒要看看,陛下能假正经到什么时候?”
夏长天不吭声的伸脚踹他脚踝上,哼了一声,拉起花生就走。玉泉搭着夏长楠的肩,一边笑一边闷声承受他那一脚,淡淡看他们走远,却有落寞从眸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