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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我起身看到的是一间极为雅致的房间,却不是我住的宾馆,慌忙一骨碌地起身,却看到外间沙发上卧着一个人,他听到声响,从沙发上起身,看到我就打了个招呼:“醒了?”

程远侧头看了我一眼,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有我看不清的情绪:“昨晚你就睡着了,我还以为你晕过去了——差点没送你到医院去,后来发觉你不过是睡着了,也不知道你住哪个地方,所以就带这儿来了。”

我有些尴尬地问道:“那……你在这儿待了整晚?有没有跟家里说过?”

“我一向很少着家的,也就跟往常一样,打个电话说不回去了。”他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是他和舒慧姐关系的漠化。

“对不起……”沉默了许久,他突然说道。

我愣了一下,睁大了眼睛。

“我不该让你和李嫣然一道去的,你是我的设计师,不该去参加这种应酬。”他拧灭了烟说道。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强调我设计师的身份,我内心涌过极强烈的苦涩,便只能无奈地说道:“作为女孩子,总有很多很多不便,我昨儿个算是尝到了。不过还好你及时赶到了——”

“你拨通电话的时候,我拼命叫你,可是却只听到你和黎明泉的声音——我立刻用另外一个手机打了李嫣然的电话,终于知道了你们所在的地儿……”

我的脑子如同被什么“嗡”的一声敲击过了:“李嫣然……”

“没错,就是她设计的这事儿。你放心吧,那些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他的话语虽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为他这样的维护感到温暖,可是却也隐隐有些害怕,犹豫了半晌,我问道:“我不明白……李嫣然……”

“我和她以前保持过一段情人的关系。”程远看着我,神情有着深深的懊恼,“她做这事儿,也许是因为妒忌,也许是因为她早习惯了出卖自己去换取利益,所以就得让别人也跟她一样。”

我心里发冷,看着程远,就如同一个被这个世界阴暗面吓坏的小孩儿。

“没事了,都过去了,我……立刻送你回北京。”

“我去宾馆换套衣服……然后我想再见一次黎明泉。”我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可是最后却异常坚定。

程远愣了一下,眸中明显带着疑问的情绪,又狠狠地吸了口烟,皱着眉说道:“如果你是想挽回这次的事,我想说大可不必了,一来大局已定,二来我也不想再让你见黎明泉了。”

我吸了口气说道:“可是……我不甘心。”

“商业上的事,本来就有得有失。这样让身边人犯险的事情,我想我再也不愿做了。”

“以前没做过?”

他看着我笑了一笑,说道:“做过。”

我看着他没有再说话,我好像第一次真正了解了程远的想法。

我离开程远的住所,去宾馆洗了个澡。我很仔细地洗刷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要将黎明泉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一点点地蹭去。想着他那丑陋的嘴脸,我便觉得心底的一口气怎么也无法咽下去——我想,我必须要让他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我来到黎明泉的公司,让他的秘书传达了一声,便在会客厅施施然等着。

黎明泉很快来到会客厅,随手关上了门,坐在我对面,一双深邃黑眸凝视着我,颇有些紧张地说道:“你来公司找我做什么?”

我只是喝着咖啡,故意不置一词。

“你到底想干什么?”黎明泉到底是有些心虚了。

“我要这次的项目工程。”我霍然放下咖啡杯子,瓷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

“那不可能,林总已经定下了。”黎明泉的目光闪烁。

我微微一笑:“黎总会有办法的是吗?”我穿着透明的勾花丝袜,在交换交叠着的双脚的时候,我分明看到黎明泉贪婪的目光追随于此,到底是有些不甘的。

他的喉头滚动,半晌才道:“如果有,我有什么好处吗?”

我的眼神魅惑:“以黎总现在的社会地位和人格魅力,若换不来一个女人的心甘情愿,只是强迫,又有什么乐趣呢?”

黎明泉看着我,半晌嘴角慢慢扬起一抹笑来:“夏小姐果然有趣,比我想象的更有趣。好吧!我会和林总谈谈,看能不能把这次项目给你们忆书。但是我有言在先,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忆书和瑞达合作。”

我只微微一笑,掩饰着我愈来愈快的心跳。

我回到公司,正看到李嫣然从程远办公室里出来,她的眼睛通红,似是哭过,见到我的时候只低着头快步走过。

程远见到我,脸上的焦虑几乎一扫而空,猛地将我拉了进来,说道:“你一早上去哪儿了?!知不知道再找不到你我就要报警去了!”

“我去找黎明泉了。”

“你去找他干什么?!”程远按着我的肩,紧张地上下打量我,“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我只微微一笑,将他的手轻轻拂下:“在他公司里,他还不敢把我怎么样。我和他达成协议了,他说会把这工程的一半给我们。”

不料程远听到我这么说毫无兴奋之意,只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说道:“我了解黎明泉这个人,他不会无端端发这个好心的,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

我摇摇头:“我什么也没答应他。不过是陪着他玩这场游戏罢了!”

“心悠,你这是在玩火!”程远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了。

我只笑笑,神态悠闲:“这个社会便是这样,不是我吃掉你,便是你吃掉我。再说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我去陪黎明泉几晚,如果这样就能换来个大项目,又有什么不好呢?”

程远几乎有些不认识了似的看着我,良久才叹了口气:“心悠,这不是你的口吻,你不该说这些话的。”

我笑意苍凉:“这世间的感情不过如此。你付出太多,只换来不堪信任和背叛,远不如这眼前利益更为实际些。程远,我不知道是我的个性问题,还是我遇人不淑,我已经累了。”

程远一怔,迅疾转过脸,许是我看错了,他的眼角分明有泪水晶莹。

银典二期项目,这个我去和黎明泉交易换来的半壁江山,当我看到那正在浇水泥的固体建筑,心里始终没有体味到兴奋的感觉,我站在那混凝土中央,对自己追逐的感到迷惘,难道这就是我所要的成功?

“心悠。”——我看到穿着一件旧夹克、戴着安全帽的奕晗从那一片瓦砾中钻了出来,他看到我,便唤了我一声。

我连忙收起刚有些迷惘的表情,装作公事公办的表情问道:“现在进展还顺利吗?”

“还不错。”奕晗拍拍身上的灰,看着我穿戴整洁的,说道,“我们去外边谈吧。”

我们俩一起到街对面的咖啡馆的时候,奕晗已经在工地的简陋建筑里换好了衣服,他穿着一身运动服,戴着半框眼镜,那身打扮就同我们在法国时一样,而到了国内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这么穿了。

“你过得还好吗?”

我正想着那些有些远了的事,冷不防他猝然问起,端起咖啡的手晃了晃,差点就把咖啡全洒桌上了,他立刻拿起餐巾纸帮我擦着桌子,他嘴角带着那令我熟悉的笑意:“怎么还是那么不小心呢?跟在法国时一样。”

在法国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吧,我经常拿着咖啡看着图纸,有次一杯咖啡泼到他刚画好的图纸上了,可是他也没有多说我什么,只是这样略带宠溺地笑着,一边擦拭着一边摇头说道:“以后你少带这些饮料在图纸旁边啊,谁知道毁掉你的图纸还我的啊!”

想着那些往事,我只觉得压抑不住的难过,但我只能说道:“还可以。你呢?”

奕晗顿了一下,说道:“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我和文静开始交往了。”

我怔了一下,嘴巴张了张,却完全发不出声音——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毕竟我们已经分手,他和其他人在一起也是无可厚非。大抵只是时间太快,快到让我否认了自己在方奕晗心里的价值——我在他心里不过就是如此,不过就是两个月的时间,他就可以平心静气地放下我和其他人在一起——甚至我更阴暗地想到,当初他是不是已经和文静有些暧昧的由头,只不过等着我傻乎乎地说一句分手,于是他再也没有道德的负担,可以奔赴着他新的感情?毕竟文静比我的过去更为干净,能给予他的帮助也更多些。

方奕晗凝视着我的脸,半晌笑出了声:“你是不是在想,我跟文静在一起,就能得到文浩更多的关注?就能不再从底层的设计师做起,而能一步登天了?”

既然被方奕晗洞穿了小心思,我也不做遮掩,索性坦坦荡荡地说道:“难道你没有这样的想法?”

方奕晗点了点头:“我不能否认,否则银典怎么会有我的参与呢?当初文静把我推荐给文浩的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

我拿吸管戳着咖啡里的冰块,看着冰块沉沉浮浮,觉得大抵也如同我和方奕晗一般,不过都是这座都市里挣扎求存的蝼蚁罢了。

我面无表情地说道:“除此之外,她也算活泼漂亮,而且年纪很轻,历史清白,如果我是男孩子,我也会选这样一个女孩的。”

方奕晗咬牙道:“心悠,你不要说得是我对不起你一样!这个工程为什么会有忆书的一半,你难道会不清楚?你为什么跟我分手和江纯一在一起,难道不就是他比我有钱有势吗?”

我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但面上仍维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我从未想到有一天会从方奕晗嘴里听到这么伤人的话语,在我心里他一直是那么温和善良的人,即使分手我也是怨恨江纯一多些,但是此刻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刺痛我的心,在法国时那个面容清俊、目光透彻、坚持着自己理想的方奕晗已经渐行渐远,但我依旧坐得笔直地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方奕晗的手摁在台子上,一字一顿地说道:“难道我……这么说有什么不对吗?”

我冷笑道:“你说得对极了!这个工程,就是我和黎明泉交易换来的!这年头,又有什么比钱和权力更重要?难道我真的要和你一无所有地熬着,然后等到人老珠黄等着被抛弃吗?”

我豁然站起身,便要往外走去。

“心悠!”方奕晗叫住我。

我以为他是要和我道歉,便停下了脚步。

不料他说的却是——“希望我们过去的事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你放心,绝不影响!”我这般狠戾地丢下这句话,便决绝离去了。

我与奕晗曾经无数次一起伏案工作过,那个时候是在异国他乡的奋斗,那个时候怀揣着对未来的梦想;我们曾想有自己的工作团队,曾想拥有以自己设计为主体的建筑,但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那些日子,我们虽然相隔不过一只手的距离,却因了那次谈话的隔阂,彼此都始终不肯拉下脸来对对方先说一句话;即使是工作的交流,我们也仅仅是以MSN搞定的。

文静隔三岔五地来探望方奕晗,但我明显觉得她是来看“我”居多,而我每次只是回应给她一个背影,不愿和他们多话。

这一****从楼梯上下来,恰巧遇到文静。她瞅见我,便急急地说道:“夏心悠,是你放弃了方奕晗,我才和他在一起的!你也不要……”

我实在疲惫,也不愿和她费这些口舌之争,便只懒懒地说道:“无论如何,你现在和他在一起是既定事实,你也不必处处提防着我,我和他之间过去了便是过去了,谁也不会为着这份过去式的爱而回头的。”

“你真那么绝情?”她扑闪着两只眼睛,如同水晶葡萄一般透彻。

我只倦乏地笑:“那你要我如何?难道要我说旧情难忘,非得和你明着暗着抢方奕晗是吗?”

文静被我说得哽噎。

我实在不愿再和这个小女孩儿起争执——虽然我不过比她大两岁,可是在我眼里,她只是个孩子,只有孩子,才会对爱情那么浓烈、真挚和任性——我便对她挥挥手,径自回去了。

那段日子里,倒是江纯一成了我唯一的安慰。他一直被徐克这个怪才导演关着在云南拍片,自是无法分身再来上海滋扰我的生活,但他总是抽着空给我发来一段段他自己新歌的小样,那些歌曲很是轻松上口,让我在听着的时候心情也无端好起来,那些久违的记忆慢慢汇拢,在那么多年以前我也曾是BLOOM的忠实歌迷啊!

我忽而起了心思,就搜罗了BLOOM这些年的专辑,加班的时候便一直放在电脑里循环往复地放着。而每当此时,方奕晗便是极为烦躁不安地走出办公室去抽烟——而这之前我记得他是烟酒不沾的。

为了赶得上工期,我们日夜赶稿,测试各种设计方案的可行性,这一日熬夜赶稿到半夜三点,我喝了好几杯咖啡仍然精神不济,倒是胃部开始疼痛起来,我捂着胃疼得脸色发白,环顾办公室除了方奕晗其他人都已经回家,我便强撑着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了——”结果话没说完,胃部开始翻腾,酸水直接呕了出来。

方奕晗刚抬起头来,猛然瞥见我狼狈的样子,立即丢下笔,奔到我身边问道:“你是怎么——是不是胃病又发作了?”

我点点头,却仍逞强地说道:“我没事!”

“你别这么强撑着,当心胃出血!”方奕晗见我仍是强撑,有些急促地说道,他犹豫了一下,终似下定了决心地抱住我说道,“不要多说了,我送你去医院!”

我们很多天没有说话了,此刻他的言语刚落,彼此都不由愣了一下。

我推开他说道:“没关系,我自己去医院吧。如果被文静知道,她又该多心了。”

方奕晗听我这么说,也是下意识地让开一步,但他见我疼得脸色发白的模样,眉毛一扬,显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别说那么多了,你的病要紧!就算我们分了手,也不该是敌人的!”他几乎是有些霸道地半抱起我,从电梯里一路跑到办公楼外,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将我抱上了车。

我看着他急得脸上冒汗的模样,心里忽而感动。在我和奕晗交往的那么多年里,他便是一直这样照顾着我,处处以我的喜好为先。他为我做过的,而我又回报过他什么呢?那样倾其所有的爱在我年少时就不曾做过,待得现在年纪渐长,就更不可能为对方做了。朵朵或许说得对,我一直是在索取,而很少付出过。胃部一阵阵地抽痛,我便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不再言语。

方奕晗扶我去医院,挂号、吊盐水,给我买热饮,一如以前他曾经为我做过的——他曾为我付出的,在我眼里却都成了自然不过的事情;而我为他做过的事,却乏善可陈。在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了朵朵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爱一个人,是该重视他的一切,为他设身处地着想的。幼年的经历不该作为我自私的借口,让我丧失了基本去爱人的能力。

“胃好些了吗?”方奕晗见我只是沉默不语,便关切地问道。

“对不起。”我握着手里的奶茶,感觉到烫心的温度,眼睑低垂,轻轻说了句。

“什么?”方奕晗愣了一下。

我凝视着他的眸子,重复说了一句:“对不起,奕晗。”

方奕晗怔怔不语,半晌才笑道:“我以为这句话该我对你说。”

我摇了摇头,只是将目光投往更远的地方:“不管你和文静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不管你出于什么动机和她在一起,这句话,始终该我和你说。我和你在一起那三年,对你的关心真的是太少了,连朵朵都能看出来的事实,而我却始终罔顾了。”

“你和江纯一……”

我轻轻一笑:“我和他早分手了,你该了解我的性格,我不是个轻易会回头的人。和你分手,只是出于对于你不信任的愤懑,更是源于自己的不珍惜……”

“心悠……”方奕晗的眸子微凉,他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却被我打断。

“奕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向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心里的天平总是很容易向弱者倾斜。现在的我,或许看上去一无所有,但是奕晗,感情不是怜悯所能代替的。你应该认真想想,我和文静,谁才是你真正需要的人。”我轻轻一笑,“更何况,我们中间隔了那么多芥蒂,即使重新在一起,又能够轻易迈过吗?”

方奕晗的话语终是被我止了下去,他静静望着我,我们不再言语,可是彼此的心都恢复了宁静,如同碧波万顷的池水,终不再倾覆。

那个晚上之后我们便又如同寻常一般并肩工作,只是除了公事之外,私下极少交谈。文静仍是经常来看方奕晗,或者是闲话着工程进度,或者是给方奕晗带来夜宵。我对他们的亲昵视而不见,只是专心致志地绘图,或者平静地道一声别,将办公室留给他们这对小情侣。

这****下班,朱骏追着我上了一部电梯,看着我波澜不惊的表情,玩味地一笑:“究竟是现在的女生太潇洒,还是你心里太能藏事?看着自己的前男友和别人卿卿我我,你就能做到这么平和吗?”

我知朱骏是关心我,但我不愿将个人情感太过剖向于他人,便说道:“那我要如何?是撇了这工程不做,还是和文静扭打开来?现在的人生活压力那么大,大家都为生活求存,谁会为了感情的事这么看不开呢?”

“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朱骏笑着说道。

我摇摇头:“我不坚强,只不过得过且过罢了。”

我们连夜奋斗了两个月,终于将图纸赶了出来,赶在工程到中期之前。这个晚上方奕晗提议大家一起去庆祝一下,我本想以身体不适拒绝,不料文静却亲热地挽住了我的手,怂恿着我和他们一道去。

我不是傻瓜,文静也不是,现女友对前女友这么热情,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想给我个下马威,但盛情难却,我也只能顺水推舟地点头答应。朱骏站在我身边,俯身对我说了句:“放心吧,我会在你身边的。”

那个晚上文静果然联合了瑞达的那帮人拼命灌我酒,而我也只来者不拒,微笑着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我感觉到脑袋昏昏沉沉,脚尖几乎触不到地,可奇异的是我在这种醉酒状态中却渐渐感觉到了迷离的愉悦感,大抵心也在酒精的熏陶下麻木了。

“好了,心悠胃不好,她不能喝那么多的……”朦朦胧胧的我听到奕晗这么说,我只苦笑一声,继续吞下了我杯中的苦酒。

“在这里我向大家宣布一个消息——我和奕晗要订婚了!”

订婚?这么快吗……我以为喝得多了,心就不会再有感觉,可它还是无可抑制地发疼了——订婚,原来这么快就要订婚了吗?我趴倒在台子上的时候,隐隐觉到了眼角冰沁的泪水。

那晚朱骏送了我回家,我支撑着一个人慢慢从电梯摸索着回到房间的时候,终于感觉到了自己心力交瘁,可是我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的,我会撑过去的。就如同那个时候和江纯一分手,独自一人到法国,我也能好好过下去。

方奕晗和文静订婚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我只安心做我的事,于其他人的试探八卦只是不理,并且打算完结了银典工程之后立即回到北京去。我想我始终是只蜗牛,只要躲起来,便当很多事不存在了一般。

中午我在公司楼层的天台吃饭,或许是饭盒里的饭有些冷,又或者是菜不合我胃口,我只是觉得毫无胃口,便将饭盒子丢在了一边。

“又跑这儿来吃饭了?”背后响起一个人的声音,倒把我吓了一跳。

我扭过头,见是程远,下意识地撇了撇嘴:“你倒是回来了,这阵子公司的事折腾得我们够呛。”

程远了然地笑了笑:“公司的事我都知道,你们也做得很好。我听说奕晗和文静要订婚了,你没事吧?”他说着就走过来,挨着我在水泥管子上坐下。

我瞥了一眼他,向旁边挪了挪身子,以挖苦的口吻说道:“程大经理,你穿着一身阿玛尼的西装就别跟我一样,像民工似的坐在水泥管上,你不心疼这么贵的衣服我都心疼啊!”

程远不以为然地说道:“就一件西装而已,我还浪费得起,再怎么也比不上跟你坐在一起重要。”

我眺望着天台下鳞次栉比的建筑,淡淡地说了句:“放心吧,我早知道了,不会再有什么感觉的。”

“我知道你会没事的。”程远的话仿佛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在我的心灵上抚摩着。

我只感到心里一暖,眼泪便要夺眶而出,赶紧撇过头说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们的订婚典礼你打算去吗?”程远原本起身要走了,骤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兜了回来问道。

我自嘲地笑了笑:“都是同行中人,何况又刚刚合作过项目,我不去总归是不妥的。更何况,人家向我发出邀请了,我能这么小家子气不去吗?”

程远但笑不语。

我瞟他一眼:“怎么,你想陪我去啊?”

“好啊,那我就陪你去好了。”不料程远就顺水推舟地说道。

我轻声嗤笑:“我找谁也不找你陪着啊,这不给自己找刀子受吗?上次李嫣然的事我还没得到教训吗?”

“我说了陪你去就陪你去,你可没理由拒绝!”程远也不给我拒绝的机会,转身就往楼下跑去了。

这个家伙固执起来居然也跟江纯一一样,我只能摇头苦笑。

我站在天台上,望着那些拔地而起的巍峨建筑,闭上眼,张开双臂,感觉到我环抱一切的感觉,仿佛世界在我足下,那一刻,有种自由的感觉萦绕在我心中,让我感觉如同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再也没有了那么多束缚,那么多挫折,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真好。

我不知道此刻的程远并未离开,他站在天台后的那扇门处看着我,看着我张开双臂,追求着自由的姿势,嘴角露出了一抹静静的微笑。

那晚是方奕晗的订婚宴。程远固执地说带了礼服在等我,而我也一般倔强地说我不会去。

但是,程远永远是比我高明的游戏操纵者,在我第三次挂了电话之后,他径自带了礼服敲开了我所住宾馆的门。

“你干吗?这很好玩吗?”我的质问压抑不住怒气。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怒道:“那你为什么非要我参加这个订婚宴?”

“因为我不想你一个人躲起来,孤独地****着伤口。”

程远的这句话击中了我的心坎。我确实已经不记得多少次一个人躲起来哭泣,而哭过之后我终究是得站起来——“程远……”

“别哭,”程远伸出手,贴在我面颊,“别怕,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

我换好礼服和程远一道出席。这是一件翠绿色的大裙摆礼服——绿色,那曾是我最爱的颜色,我觉得那是充满了生命力的色彩,我抚着衣服的褶皱,眼泪汩汩而下——似乎不论什么时候,程远是永远都会在的。

程远带着我来到方奕晗的订婚场所。我挽着他的胳膊,一步步地走上台阶。

大厅里的灯光让我炫目,而我和程远的到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让我很不安,可是身边的程远却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和自信,让我可以昂首挺胸面对满厅的目光,如同一只孔雀,骄傲开屏。

“你们来了啊。”文浩满面笑容地走了过来。

我便也摆出职业性的笑容,向文浩伸出手去:“来晚了,不好意思,祝贺您的女儿和爱徒喜结连理。”

我的不卑不亢大抵也出乎文浩的意料,他便也客气了几句,然后将我们带到今晚的主角面前。

文静今天晚上穿了件鹅黄色的旗袍,长发盘起来梳在脑后,和平日的闹腾不同,今晚的她显得格外温婉贤淑。我看着她脸上泛出的光彩便不由感慨:女人在结婚的时候该是多么幸福!

我望向方奕晗,温柔地笑了笑。

方奕晗本来有些紧张地看着我,待看到我的笑容之后,整个人便放松了下来。

酒席过半,我借口有些气闷,一个人走到阳台上,不料文静紧随其后,走到了我身畔。

“我知道到现在为止奕晗心里还是最喜欢你。”她那略带笃定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待我想反驳,她却异常坚定地打断了我,“可是我会让时间证明给他看,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是我,他的心会慢慢回到我的身上。”

我曾几何时有过这样对爱的坚定呢?不论江纯一还是方奕晗,我总是在伤害到来之前就落荒而逃,我恐惧伤害,根本没有面对的勇气,更不要说坚定不移地维护了。我凝视着文静,徐徐地笑了起来:“不,你错了,我和方奕晗很久之前就不相爱了——他爱的是你,而对我只不过是怜悯罢了。”

我跌跌撞撞地走回大厅,面对的正是程远的深邃双眸,他望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文静,只是了然地笑了笑,然后将手伸向我,说道:“陪我跳一支舞吧?”

我眼圈有些泛红,却只是低了头说道:“我不怎么会跳。”

“没关系,你跟着我的步伐就行。”

音乐响了起来。

我看着文静和方奕晗步入舞池之中。他们翩翩起舞,宛若佳偶天成。

而程远也带着我,开始在舞池里穿梭。我有些茫然地跟着他,在舞池中不断旋转,忧伤逐渐散去,我的脸上淡淡绽放开笑靥,我说:“程远,谢谢你。亲眼看着方奕晗和别人订了婚,我就不会再存幻想,我不爱他,也不会为他难过了。”

“不,你还是很难过。可是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直到你不难过为止。”

我凝视着程远的乌黑瞳仁,脑子里不由有些晕眩,我无法分清他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便只是任由他掌控着我,在这舞池里翩然。

“程总和夏小姐跳够了吗?便也由我来和夏小姐跳一曲吧。”

我怔了一下,侧颜瞧见黎明泉站在我们身畔,那一瞬,晕眩的感觉立即被冰冷的现实所击碎。念在他是我们的大金主的分上,我自然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拒绝,便只能点点头,任由黎明泉将我再次带入了舞池。

他的手贴在我的腰上,更在身姿摇曳间不断地往下滑落,我只能趁着旋身避开他的触摸,但到底神情是掩饰不住厌恶了。

“今晚的你很漂亮。”他俯身说道。

我只能公式化地回答:“谢谢。”

“态度怎么这么勉强呢?你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了吗?”

我只是冷淡地回答:“我们协议过什么?我只不过说,与其这样强逼我,不如换得我的心甘情愿。但我现在不情愿!我要回去了!”我愤然地想抽回手,却被他一下按向他的身畔。

“没人敢耍我!”他恶狠狠地说道。

我冷笑:“是吗?”

他的目光穿过我落在程远身上,笑道:“你以为你傍上了程远,便能与我相抗衡吗?告诉你,别说程远我不放在心上,连他老子程伟民我也不怕!你如果想跟我耍花招,我第一件事就是让忆书在这个市场永远翻不了身!”

我又惊又怒,却强作镇定道:“你不会!”

“为什么不会?”他玩味道。

“因为你是个商人。商人怎么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我脸色泛白,却仍一字一顿地说道。

“以我的身家地位确实是犯不着,可是你的倔强却越发让我想得到——”他的手指顺着我的肩胛缓缓抚摩,我只觉得一口气吊在那里,惊恐得顺不过来。

“黎总,心悠可能是不想和你跳了。”程远走过来,猛地拽过我的手,语气生硬地说道,“心悠,你累了,我送你回家。”

我下意识地躲在程远身后,轻轻点了点头。

程远便拉着我,不再看厅中任何一个人,径自往厅外走去。

“对不起。”我跟在他身后,如同做了错事的小孩儿。

“你做错了什么?”程远不怒反笑。

“你告诉我黎明泉是惹不起的,可我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去惹了他,现在又不得不求你的庇护,如果他真的动了忆书……”我哽咽着说不出来。

程远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却仍一派轻松地说道:“你可真高估你自个儿了——别说黎明泉什么美女没见过,单说他要为了你动了忆书,你还真当自己是祸水红颜啊?——想当祸水,你可差了那么点颜色。”

我被程远逗得扑哧一笑,牵住了他的手,真诚地说道:“谢谢你,程远。”

程远只是说道:“我早说过,我们之间,是不需要这三个字的。”

我永远不明白程远对我的心境,却已经在习惯与依赖之间渐渐离不开他的身畔。

他带着我回到宾馆,对我说了晚安,我看着他开车离去,然后徐徐地,绽开一丝微笑。

银典的工程结束,我便要回北京去。程远说为我饯行,我便安安心心地在宾馆等着,待到敲门声响起,我打开门,笑容却僵硬在脸上:“舒慧姐?”

高舒慧施施然地走进房间,旋身在沙发上坐了,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在等程远?”

“不是。”我只能否认。

“你们现在闹得满公司流言蜚语,到这会儿了才来否认?”她霍然咄咄逼人,我只能节节后退。

“他只不过是为了保护我免受黎明泉的伤害罢了。”我辩解道。

高舒慧轻蔑一笑:“黎明泉荼毒了那么多小姑娘,怎么不见他一个一个去保护?”

我说道:“毕竟我们是旧相识。”

“旧相识,”高舒慧面上带了讥讽笑意,“是啊,所以你才沾完弟弟沾哥哥,在他们两人之间跳跃自如,这种感觉你是不是觉得很好?”

“我没有!”我觉得受到了极大侮辱,抬高了声音说道。

高舒慧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我:“夏心悠,我早告诉你离江纯一远一点,也离程远远一点,为什么你却不听我的话?你知不知道你就一祸水,迟早会害了他们兄弟俩!”

我眼里含泪,却倔强地不让泪落下,只仰脖说道:“我没有!”

高舒慧的手慢慢触到我的脸上,一点一点冰冷地划下:“多么漂亮的脸,多么无辜的脸!夏心悠,你最擅长的是不是就是抢走别人的东西,然后一脸无辜地说你没有?”

我跳了起来:“当初你根本不喜欢江纯一,我和他在一起又怎么了?现在我和程远也不过是上下级关系,我根本没有抢走你什么东西!”

高舒慧叹息道:“你总是这么理直气壮,这么理所当然。可是你扪心自问,你和程远之间,真的没有超越普通朋友的关系?心悠,你的家庭也曾是被第三者破坏的,难道今时今日,你也要做这个第三者吗?”

“我没有!”如同被人狠狠掴了一掌,我战栗了起来。

高舒慧静静地看着我,说道:“心悠,你还年轻,你有你的事业。而我除了程远一无所有,我希望你看在我们的旧情上,看在孩子的分上,离开程远好吗?你难道希望炅炅也像你一样,背负着家庭残破的记忆成长吗?”

幼年痛苦的记忆和炅炅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交织着,我垂下了眼帘:“我马上要回北京去了。”

“你回北京……可是程远也会去北京,”高舒慧静静地说道,“如果你一直是这样单身,那么程远就不会离开你。你总需要一个人在你身边。”

我只冷笑,我的命运又何曾轮到她来指手画脚!但是我瞥见她伤心欲绝的模样,到底不愿再添了她的伤心,也不愿自己在这无知无觉间就做了曾经最愤恨的人来,便只是说道:“我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送走高舒慧后,我好不容易调适好的心情便又是差得一塌糊涂,待到真的见到程远,我已经无精打采,便只是说道:“今天有点累,我们不出去了吧?”

“那你是希望叫roomservice?”

我终有点忍无可忍,说道:“程远,作为一个已婚人士,你这样对我好,怕是不合适的吧?”

程远目光闪烁:“是不是谁对你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说道:“程远,你是知道我母亲怎么和父亲离婚的;当初我为什么要那么决绝地离开江纯一——我痛恨第三者,也绝不会允许自己去做第三者。或许我们是没有身体上的越轨,可是在精神上——不,这也是不合适的。”

程远坐在我身边,不置一词。

我只低头,似喃喃自语,又似在诉说:“程远,我很感谢你对我的一路关照,我知道我走的每一步都离不开你的扶持。当初如果不是你的帮助,我根本去不了法国;如果不是你给我工作,给我机会,我也不会这么快成长;甚至昨晚的订婚仪式……程远,我不知道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位置,我只能告诉你,你在我心里很重要。但是我也很害怕,我只是太过软弱,就错把这种依赖当成了感情——而且这种感情太过不合时宜。程远,我不希望你把我当作那么多女人当中的一个,我也不希望自己永远这么依赖着你。求求你,只是做我的朋友好不好?”

程远默默不语地看着我,半晌才说道:“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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