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梁
晨风撩动了纱窗,让一缕阳光从缝隙钻进,恰好打在他的脸上。感觉到一阵暖意,他缓缓睁开了双眼,枕边的人已不在,留下几缕长发,和淡淡幽然的清香。
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响起,敲醒了清晨,初时猛烈,后渐停歇。他洗漱完毕走出卧房,桌上已摆放好了丰盛的早餐。魏然背对着他正解围裙,他心生冲动,上前将她抱住,用鼻子抵住她的脖颈,猛地嗅着。
这味道,他万分熟悉,从来没有闻够。每当这味道钻进他的心脾,他都会忘掉一切。
她被他弄得痒痒,试图掰开环在腰间的一双手。但她只是个女子,力有不逮,未能成功。
“再不吃饭,迟到了可别怨我。”她偏过头,下巴刚好触在他的额头。
“我要吃你。”他的唇在她的后颈划过,触碰过的肌肤,泛起细密的小红疙瘩。
红霞攀上了她的面颊,她的眼神更加柔和了,朱唇微启,“流氓。”
他和她一道出门,在公交站台亲吻告别。他目送着她离去,直至汽车在视野里消失。
来到办公室坐下,手机准时响起,“平安到达。”是她的短信。
“同样,加油。”他回复。
手指滑动,一条条信息向上翻开。这是他这几年对她所有爱的见证。四年过去,她没有删除一条信息,无数的甜言蜜语储存在这个银色的机器里,陪着她成长成熟。
“张梁,经理叫你去下。”
坐下不久,刚清理了办公桌上的烟灰缸,同事李军喊住他。
“小张,坐。”推开经理办公室的门,经理示意坐下,后递给他一个大的信封,“把这个东西交给小杜。”
捏捏信封,装着几沓人民币。这种事情,他已做过几次,颔首称是。
提前两个小时下班,刚走出公司大门,一辆奥迪A6就停在了他的面前。他拉开车门,然后坐下。
上了人民南路,前方的车辆多了起来,他们只能龟速前行。他把信封递给杜伟,说:“老罗让我交给你的。”
杜伟掐了掐,顺手甩在了排挡杆后面。
在航班靠港前十分钟,他们终于抵达了机场。
接机口站满了人,一些人高举纸牌,在人潮中环顾四望。一些人垫脚翘首,凝视前方。在这中间,他发现了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子,光彩动人,光芒四射,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仔细一看,竟是她。
时间悄无声息地划过,默默改变着一切,却未能改变她的容颜。
一些记忆如候鸟般不请自来,一幅幅画面从心里冒起,浮现在脑海,既模糊,又清晰。他已五年没有见她。此时此刻,就在此地,那些如青烟已消散而去的回忆,渐渐重新凝聚。
“同学们,这是班上的新同学,家里有事迟来了一周,下面请她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苏萱,很高兴来到这里,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希望我们共同学习,共同努力。”
站在讲台上,她昂着头,后背打得笔直,用清脆悦耳的声音介绍自己。一条白色长裙套在她的身上,显得清纯靓丽,脚上的凉鞋在夏末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辉,映满了整个教室。她面容精致,皮肤细嫩,双眼带着无穷的灵气,如天使般降临。
时间是2004年9月,高一开学的第二周。
“哇!美女!”他的同桌,一个瘦弱的男孩把眼睛瞪得和铜铃一般大小,发出一声惊呼。
自此,九中校花的头衔易主。
接下来的三年,她和他交流甚少,几乎没有。但她和瘦弱男孩却发生了太多的纠葛。
此时,他所等待的人,正是当年的瘦弱男孩。而她,又在等待着谁呢?
解决了几个无聊搭讪的人,她玩起了手机。嵌有施华洛世奇水晶的苹果手机,在她的指下哒哒响个不停。
终于,广播里传出了提示音,他所等待的航班已经抵港。
通道里走出一大波人。在人群中,他看见了他,当年的那个瘦弱男孩,现在是另一副模样。
他不再瘦小,浑圆的胸肌高高鼓起,差点撑破衬衫纽扣。他长高了,比起那时足足高了一个脑袋。他变黑了,裸露在外的肌肤经过光线的照射,闪烁着丝丝毫光。他憔悴了,23岁的他眼角竟有了皱纹。
虽然外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给他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
“唐哲,这里。”
站在人群中间,他蹦蹦跳跳,振臂高呼,呼喊他的名字。他循声望来,露出憨厚的笑容,随即加快脚步。
蓦地,他停住了,停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她的面前。
他望着她,眼睛渐渐湿润,双拳死死握着,行李箱的拉杆几乎被他握变形。他兀自站在那里,在人潮人海的中央,忘掉了一切,忘掉了世界。
拥挤的人群从通道内鱼贯而出,一个正打着电话,脚步匆匆的男子撞到了他。男子点头示歉后,加快脚步走了。
这一撞,把他撞回了现实,他甩下手中的行李箱,紧紧抱住了她,将头放在她的肩头,一脸陶醉。
她不作反应,任由他抱着。缓缓地,她的手搂住了他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胸前。
看来,她也是在等待着他。
车厢内安静得可怕,呼吸声都是那样沉重,没有人开口说话,都不知说些什么,从什么地方说起。除了开车的杜伟,其余三人皆扭头望着窗外,看着街景,怔怔地出神。
他恨过她,在很多年以前,因为唐哲。时至今日,他的心中仍然有着一个疙瘩。那个疙瘩在快要消去之时,她出现了。随着她的出现,疙瘩开始壮大发芽,缓缓生长,即将破体而出。
他清楚地记得,当年的唐哲被她折磨成了什么模样。她拿着刀,在唐哲身上宰下一刀又一刀,刀刀深可见骨,鲜血流出如注。
人的青春,有酸,有甜,有苦涩,有温馨。唐哲的青春,只有无尽的痛苦和哀怨。
气氛越来越压抑,杜伟忍不住了,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他向后问道:“几年没回来了,还记得这些地方吗?成都的变化越来越大,恐怕你现在都会走丢吧。”
唐哲咧嘴一笑,用不纯正的西北口音回答:“是啊,变化太快了,好多地方我都不认得了。”
走了三年,连成都话都不会说了。
“今天给你接风洗尘,晚上不醉不归。”
杜伟在唐哲回来之前安排好了一切。吃在哪里,住在哪里,他一早就打理得井井有条。
天色将暗,一行人终于抵达目的地。奥迪停在预留的车位上,迎宾将他们领进了餐厅。
坐上饭桌,倚着松软的靠背,大家依旧沉默。之前准备好的千言万语此刻想不起半分,他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地坐着,沉默地吃着。近十分钟过后,吴熙推门而入,杜伟起身介绍,“吴熙,我女朋友。”
接着他又向吴熙介绍道:“唐哲,给你说过的,高中最好的兄弟。他旁边的这位,苏萱,也是高中同学,现在……”
杜伟停顿,唐哲补充,“我女朋友。”
早就准备好了接受这个事实,但它来的时候,还是猝不及防。他若有所思,呆呆坐立。
老友的重逢没有带来想象的喜悦,众人交流甚少,只是举杯喝酒。吴熙不明情况,自顾自地说话,没有察觉到气氛的怪异。
他想,杜伟应该也是跟他一样的心情吧。
他、唐哲、杜伟、苏萱。四人是高中同班同学,唐哲喜欢苏萱,从那时起就开始追求,却没有丝毫建树。苏萱对他一向冷淡,还给过他许许多多的伤害。无论他的生体还是心里,都留着苏萱给他的伤痕。
今天,他们并坐一起,相互依偎,如幻觉一般。他感到太多的不真实。
吃完饭,带着几分醉意,他借口身体不适告辞回家。老早定好的节目告吹。一行人各自离去。
唐哲回来是临时决定,他的家人并不知情,杜伟帮他在酒店定了房间,领着他和苏萱而去。
在前台领了房卡,交到唐哲手中,杜伟拉着吴熙离开。他坐上车点燃一支烟,安静地抽着。吴熙清楚,每当这时,他一定是在思考事情。
火石在空气中明灭跳动,烟味在车厢里弥漫扩散。香烟燃尽,吴熙看不清楚杜伟的面容,只能抓住一个迷离的轮廓,一如他的心绪。
准备发动引擎,苏萱从酒店走出,拦下一辆出租,悄悄然走了。
此时,酒店第十八层,一个身影出现在窗口,他痴痴地看着她坐上出租,好久不肯转身。
5月的夜晚寒意尽褪,空气带着一股燥热。他从餐厅离开,独自一人,沿着街道行走。今夜他思绪万千,十万个为什么在脑海盘旋。在他的前方,一对夫妻牵着年幼的小孩悠然散步,小孩不知被何物绊倒,摔了一跤,哇哇大哭起来。母亲将他抱起,一个劲地哄着。
小孩止住了哭泣,指着地面,用稚嫩的声音说:“路不好走,以后再也不走这里了。”
小孩都知道的道理,为何唐哲不懂。在一个地方摔倒,爬起来,以后不再在那里摔倒就是。吃一堑长一智。为何他就不能吸取经验,反而飞蛾赴火,义无反顾地跳向那个火坑。他想。
躺在床上,他辗转难眠,脑海里全是过去的回忆。有自己,有魏然,有杜伟,但更多的是唐哲。
电话就在这时响起,是她,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