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逸睁大眼睛瞪着我。当然,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我还是觉得我给的答案我自己很满意。陆逸沉默,似的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开口。宛城也开始不说话。
艾简问:“那夜雪呢?”
看来是我漏掉了一个了。当然,只是暂时性的,那个女孩在我记忆中又怎是说忘就能忘的。艾简的问话触动了我。就像我一直只顾着往前走,突然有人告诉我:“注意电线杆!”于是我已经撞上。不仅如此,额头上已经起了肿包。
我沉默了好久才吸一口气邪笑说:“夜雪?我想她现在应该还在上海吧!据说谈了五六个男朋友都分了,估计还单着。怎么?你别有用心?”
艾简神气不屑甩了一字:“切!”
我看着陆逸沉默了片刻,我说:“陆逸,怎么,你听了我讲的故事都没反应的?”
陆逸说:“我困着呢!”
艾简沉默着,陆逸也没再说话。至少那天晚上陆逸已经说了唯一一句。我感到很欣慰。于是关于这个故事我只字不敢跟他二人再提。我在考虑陆逸的感受。
瞧,我在假装自己是那么伟大的人!其实谁也不知道我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我不过是做作地在替陆逸掩饰一些真相罢了。
像我们这种人,在车间里每天重复上万次同一个动作,一生都如此,如果不是这样的缘故我想也不会有人听我讲这种既没有幽默感也没有惊天动地泣鬼神、九曲回肠情节的故事吧。说出来不代表我总是郁郁寡欢、怨天尤人的,有些事憋在心里难受而已。
尽管如此,艾简显得小有兴趣,宛城却觉得这故事本身不是故事,听着时骁有兴趣,过后看着倒显得无聊至极的样子,只是两人都听完。至于陆逸,一惯沉默不作声,自然也是有在听吧,我猜。
当然,这不代表符合自愿原则。宛城感兴趣是因为那不是故事,艾简喜欢听那是因为它就是个故事。至于陆逸,我实在不好说什么。都听到最后,那是因为已经绝迹的业余彼时又索然无味的工作无声无息四人无疑都会闭眼“拜佛求神”。手不动,月底也就扁着肚子受冷了。
至于我,我觉得这并不只是个故事,我仿佛看到自己,看到自己行尸走肉的模样。我喜欢这故事,因为它原汁原味,纵然是我自己给添油加醋。除此以外这个故事跟夜雪送我的那支牧笛有些牵扯不清的关联。不得不承认,讲这个故事的引擎和夜雪本就有些间接相干。
我曾经深深地爱慕着夜雪,只是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何走着走着就散了。其实我手里的这支长笛正是夜彦手里的那支,夜彦的故事结局也并不完全像我所说的那样。
夜彦的结局本是这样的:夜彦悲恸半年后逐渐平静下来,迫于李氏欠下的债又回到深圳找罗梅继续打工,和罗梅相处日久,后来和罗梅生得一子,不过夭折了。听说夜彦后来和罗梅分手了,脑子有点不正常,疯疯癫癫,经常自言自语不知所谓。村里是这么说的。
当然,夜彦彼时彼刻正坐在我面前听着属于他自己的回忆。
三年前夜雪奔丧回来送我的那支长笛,夜雪说那支长笛本该属于她弟弟夜彦,但是显然夜彦已经不适合再拥有。夜雪知道我笃爱那玩意儿,见扔于家中就取来送我。
女友送我礼物还是首次,我见好就收。而且十分高兴,为此我曾得意地告诉我以前的同事,那是我女朋友送我的礼物。
好吧,它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礼物。只是,我已经将它物归原主了。
让我意料不到的是,宛城也有一支笛子。当然并不完全一样,但始终还是笛子。而且据说宛城也非常喜欢吹笛子。
以前的社会是财主和奴隶,以这种逻辑方向看现在的社会基本是老板和员工,没什么不同。财主也有对奴隶好的,也有不好的。如果按我们新生代农民工自己的分类的话只有两种人:富和富二代,穷和穷二代。所以我喜欢管自己的工作叫:“长工”,而不是“普工”,不论是艾默生,不论是富士康还是已经记不清名字的工厂。就像很多人一样,站在一起还是希望拥有同样起码的尊重。
夜彦的出生经历其实是很多人的仿制模板,谁仿谁不值得深究,总之多同少异。只是在打工的路上夜彦只走了开头就已经瘫痪,而很多人已经历沧海桑田,麻木地路过山山水水,经历风风雨雨。
关于牧笛,我的过去也足以引此拼成一个故事。而我也坚信,也许在这个世界的某几个角落都有某个人也拥有相似的故事,只是故事的引子远不止属于一支笛子。比如,我的工友宛城,罗丹菲,张峥容,廖世儿等等。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新生代农民工。很多据说都不会种田,不过他们并没有改变“农民”这一称呼。而我相信着他们每个人背后的故事都是令人嘘唏不已的。
艾简据说是省城官家孩子,只是与父母闹点矛盾离家出走。所以这点关于艾简我暂时不予置评。暗地里,我已经想方设法告诉艾简,青春仍在,老师和父亲仍在期待。
只是在车间里,宛城和陆逸听完我的故事就聊起很多共事同事的命运来。艾简只能作的听众。
车间里我们四人同被分到一间手机屏幕的电测室,在这个岗位工作每天晚上重复一个动作,光是这个动作宛城已经重复三百多天,算起来我重复这个动作已经一七百多天了。究竟重复了多少次?只怕也只能搬中国的“天河一号”和“天河二号”来计算了。陆逸还好,刚做了几个星月,不过他并不是刚进的社会。艾简才是。艾简的工龄是一个星期零两天,广西南宁离家出走的娃。
那天晚上,很是无聊。不论是艾简,还是陆逸和宛城表示他们都很想跑出去游玩,早就厌倦了牢笼一般的生活,早就厌倦了和太阳的起升背道而驰。但是我们都深知那是不可能的事,于是艾简说:“明晚就再讲一个故事吧!”
我于是看着宛城陷入了沉思。原因是他脸上多年以前留下的伤疤让我有所思绪。下班回到宿舍后,我又翻得宛城特地送我的牧笛一支。感慨颇多,于是就落笔一文递予宛城、艾简和陆逸分享,内容如下:
“在我的世界里苦海传说着是非,梦里堆叠着狼的尸骸。如果从夜色走来,会发现一大片幽怨成海,誓言和谎言都已乱成真爱,哭笑生老病死都任由它去吧!
如果说石上月下谁痛留的行楷没来得及落款词牌留白,我路上涂鸦也有话,内容更顾不上残败。纵然楼上昨天两行泪,楼下今天流成觖望之河,血迹艳死苟活之人实在显得活该。记得不久以前的后来,我颠倒整个世界寻找,当我倍感珍惜,找到童时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