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想像吗?马路上,于是夹杂着白领、工人、老板、业务员,形形色色,人群变得拥挤繁华起来。就好像平日里工业园内上班时人潮汹涌,但此时却少有的人工乔木叶落无声胜有声,视野里暗沉的灯光下人烟稀疏得很。而这间宿舍的同事很多也都逛街上网去了,只剩夜彦和莫里两人。
莫里是四川人,三个月前应聘进韩鑫科技的。和夜彦同床架,是夜彦睡在上铺的“兄弟”。
宿舍有十二个铺位,平日都是满的。上下铺位也没甚大差别——但凡身体里流着血,臭虫不一定分得清喜好。
让人特别讨厌的不是宿舍内散发难闻的怪味,而是每个人奇怪的表情。那些表情无一不在泄露着冷漠。这种感觉就像臭虫令人憎恨一样的感情。
莫里挪动了几下身体,突然问:“你有绝望过么?”
很多人开始的路总是期待的,后来总会有一部分人在失落中到处询问为什么活着。玉帝在准备王母蟠桃宴会,西方的上帝已经到来,只是西方的神管理西方的人。只怕管理三界的神仙们都很忙,不可能为了某某抽出空闲时间来理会。
夜彦听罢一脸迷惑,扔了一字:“啊?”
莫里说:“是人凡事总不能看得太穿,不然总会失去信仰,对生活感到绝望。就像我一样。总觉得生死无所谓,这世界总是强食弱肉,又没什么值得念想。可是有时候我还是一样在问很多人,他们到底也是否跟我一样。你绝望过么?像我一样……。”
莫里得不到答案,但是越是痛苦的人就越是期待看到结果。就好像打工十年,切割工、丝印工、执锡工、打螺丝、贴膜、包装、啤机、刺花、打结、搬运、装箱等等等等,莫里几乎成了所有工厂普工工位的全能工,现在也只剩下背包和几纸破句。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外人不曾看到他的辛酸,又怎会明白其中的困扰。
在莫里看来,撑着熬下去的目的是想想未来会得到什么,等待何种奇迹的发生。又或许只是想看看还有什么更令人绝望的事情发生。
十年前就已经有工友说过:“你看,最糟糕的状况也不过如此了。”
所以后来莫里的一生始终保持着这种状态。
“两个员工,高个子力气大,听话,老板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因为要养家糊口。矮个子吊儿郎当,但是后来可以命令高个子做事。然而矮个子是怎样做到的呢?很多人总是说好好学习,努力拼搏就可以了。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武侠小说里除了主角慧根过人以外还是有很多慧根极差的。”莫里跟夜彦说。
夜彦展开阅读过的褶皱纸团,平整地折叠起来放在自己的枕头边,又捡起地上另一纸团打开。
那些全都是莫里的作品。莫里总是在可怜的下班时间里没事做就一直在写。写完之后又到处扔。然后一段时间后感觉舍友就要回来的时候又起身打扫干净。不得不说莫里还真是个怪人。
“风停了,夕阳不再了,笼中不会暗了,街的七彩还在闪烁吗?
哭声停了,失望不能形容了,表情平淡了,闭上眼睛还会害怕吗?
山,凸溜溜的;河,颜色又那么深;天空,灰得很沉呀!
家,远近吧!城,一掇离人。
有人在沉默有人已牺牲,谁在高兴呢?
花枯了,尘埃落定了,你的世界雨还在滂沱地下吗?谁又哭了,谁又沉默了,这世界的童真已经长大了吧?!
天涯太远了,思念太孤独了,寂寞还形容得下吧?!
梦太惊悚了,谁害怕了,现实谁醒来了?寒窗烛灭了,该睡了吗?机器还在工作吧?!那抹月圆了吗?
不爱了,不恨了,心死了吧!?
不痛了,不困了,不会再心动了,还活着吗?!”
继续捡起打开另一张,纸上满满潦草写道:
“我站在夜的街头,任由雨下,昨天或者更久,我的身躯腐臭正散发浣不掉的气味,就像我的耳朵开始听不到声音,就像我的眼睛开始模糊,我的鼻子也准备失去功能。我对这些的到来有些难过。我的思想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拥有一双奇怪的翅膀,能上天入地、穿越古今,来去天堂地狱。我遇到很多人,有流泪的眼睛,有愤怒的面孔,还有等别人作死自己的声音。在车间里,在梦中,在路上,天堂是梦和自由的故乡。她在地狱里煎熬,我笑着说这是种骄傲。她在那里仰望,期盼天空是湛蓝的,他也说这靠惊人的想象。我告诉他们:‘是的!’。
我怕她从此没有信仰,我怕他从此忘了歌唱,忘了呐喊。建筑群一望无际的地方,正迎来一场暴雨,把生命掩成生与死的纠缠。我的泪混合的雨滴争逐渐渗透我的身体。喝血的畜生就开始疲倦了,花花草草什么的也和我一样,等着黎明的阳光。灯火也疲倦了,发出泛黄的秋意。我看着站街的女孩,撑着伞,像要遮住人生风浪。我知道,黎明之前我是自由之身,背包陪我流浪。我估计我被世间遗忘的速度,我知道,她和任何人一样,心也好身体也罢,都很冰凉。
我想我可以守住彷徨,只是你的泪水风已经告诉我带来满城的忧伤。它带着我站在悬崖上,让我露一脸感恩的笑,所有人因此把它当了人,伟大的人,十分伟大的人!
我说:‘我觉得疲惫了。’
他说:‘作死,等死,你选一样。’
它笑了,可它却说自己也很迷茫。好笑的是,我不是你又怎知你的悲伤?
现实从朦胧中醒来,雨还一直在下,在窗外,在夜下,在关外,在地板上。我看到一场绝望,没有原野,没有山川,闻不到花香,就算天亮了也一样。你迎着雨,也许哭也许笑,风风雨雨飘飘洒洒;她和寂寞已经拜了把,在夜色下,在祖国大地的某些建筑里,在思念中,想着家;它爱我,但我恨它,因为它是喝人血长大的畜生!我和它,或刀,或枪,或笔,或双手,已经千百年来一路厮杀,可她仍说:‘我看到希望了……’。
我站在夜的街头,雨停了,什么也没有。听不到,看不见,纵使看见也不过只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我着急了……我在想,是我错怪它了?它天性如此,是你惯坏的它!”
看完纸张上的内容夜彦脸上显得更加阴郁,但始终没有言语,只是又细心平整地把纸张折叠放在自己的枕头边。地上散乱的纸团夜彦也没有再拾起,反而坐在床沿上沉默了好久才打开自己的背包。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红色因破旧起了毛边的笔记册,又从笔记册中作了特别选择撕下一页递给莫里。
莫里以为是在地上捡起的纸团,左手推了一下。夜彦面皮笑了一下再次递上,莫里才接过。
“离家的人太年轻,瘦弱的牛群驼了留守的风景。残留的回忆碎片割破眼睛,流了许多感情。都恨月夜,压不住这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