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纷纷,扬尘落淀,又仿佛那才是祝氏本该往生的一处净土。
祝氏的坟茔在橄榄林里显得特别突兀。
那张被定格在石碑上的黑白照很显眼。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蓟刈痕许多嗪满眸眶的眼泪反而缩了回去。
橄榄林还是一样的散枝四处张罗着,只是却没有昔日黄昏下演绎的那种故事情节,反而是填着许多痛苦弥漫着整个川谷。却又仿佛那些雨滴一样令人心碎地洒落流连。那些青藤早已涸枯而去,只剩干瘪的躯干依然围绕着一样干瘪的橄榄枝。
蓟刈痕在祝氏的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更多的是绝望,是悲痛欲绝。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嘲笑他,都在对付他。他已经走到一个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像被死亡拉扯到悬崖边,那些死掉的感觉一次又一次地涌动。
我当然明白,那就是失去亲人的痛苦。
“怎么……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我?怎么可以?”
声音在川谷回荡,像世界末日一般绝望的嚎啕。
一场噩梦,即使醒来也依然会茫然不知所措。蓟刈痕只是想大喊,也想大哭。他不会在意是不是有人看见。对当时的他来说一切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蓟刈痕随着时间终究还是要安静下来。只是安静之后更是抑制不住眼泪,那些伴着雨滴滑落的痛苦。分不清是雨是泪。
“奶奶还在时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桥合小心地将盒子递给蓟刈痕。
蓟刈痕松开握紧拳头的手一把从桥合的手里夺过盒子。桥合也知趣地转身溜之大吉。
蓟刈痕跪在祝氏的坟前任由稀疏的细雨洒落着,全身湿透。似乎很多人事他都已经忘了,他只记得石碑上祝氏那张熟悉又开始陌生的面庞。
那是一张被岁月洗过的面庞,黑白照上那些刻记的皱纹正深深地刺痛着他的心。那些旁边放着的鲜花早已枯萎,干瘪得看不出花色。
蓟刈痕眼里含着泪水,始终不敢相信唯一的亲人已经离他而去。
双手捧着盒子颤巍巍地打开。
“孩子,也许你见到这个盒子和这张纸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傻孩子,生死本来天注定,不要为我的离去而难过,你只要记得朝你的前方一直走,你前方的路还漫长着呢!别让奶奶失望,知道吗?
奶奶这辈子做的孽呀实在太多,也不知道阴曹地府还容不容得下。有些事本想就这样瞒着带进棺材的,可始终觉得良心不安。
孩子,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坚强。知道吗?
奶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记得奶奶曾经告诉过你,你是从橄榄林里被捡回来,而且奶奶没有见过你爸爸妈妈。这些全都不是真的。
孩子,别难过。原谅奶奶吧!我依然是疼你爱你如假包换的奶奶呢!
当时你爸爸爱上一个女人,她就是后来你的妈妈。她不是个好人。可你爸爸一直爱着她,为她茶不思饭不想。终于,后来有了你。
只是后来有一天,当我打开门时惊呆了,一个裸女人和一个半遮半掩的男人正在鬼混……你爸爸回来以后经你妈妈挑拨并没有相信我的话,反而对我大加责骂。再后来,你妈妈还是因为和你爸爸发生口角没有放下任何言语就走了。之后你爸爸也离家出走了,我到处寻找不得音讯。你那时还只是不到两个多月的婴儿。你爸爸妈妈双双丢下你不见了踪影。我于是在城市里的生活也开始没有了着落,也厌倦了那些喧嚣的地方……。”
滴雨慢慢滴湿了信纸,逐渐地滩下、溶化。脑袋里的所有一切都在动荡着快速的翻滚,心脏实是摇摇欲坠。
“别太难过,你奶奶在那边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会很难过的,她一直都希望你过得很好不是吗?”
亚芹突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蓟刈痕的身后。蓟刈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天黑的,只记得祝氏编撰的故事一直在脑海里回荡,像那些都不是真的。他觉得自己在做梦,他以为梦醒之后就能吃上祝氏给他煮的饺子。
蓟刈痕一直跪着,黑夜下伸手已经不见五指。而且雨水愈下愈大,几乎不曾要停下的意思。
“刈痕,我们回去吧,已经十点多了呢!这样一直淋着雨你会生病的!”
蓟刈痕回头看了看亚芹。亚芹手里提着手电筒,头上挂着个草帽,活象个农村里的人。
蓟刈痕起身,又回头看,一棵比较大的橄榄树下还站另外一个人。天黑漆漆的,雨水淅淅沥沥打在橄榄枝上,看不到他的面孔。
“你也来了?”蓟刈痕走到亚芹跟前转身向橄榄树下的人问。
“是啊,亚芹她不放心你……她一个人我又不放心。刈痕,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日子还得顶过去呢。”
回到家时全身已经湿透。亚芹的样子很搞怪,只是蓟刈痕内心复杂,也没有人有心情去取笑她。
滴滴的雨水沿着亚芹的额头往下順着眉睫而流。像只刚落水被救的小鸡。蓟刈痕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理会与他不相干的事。亚芹和弄和也知道他的痛苦,两人都默不作声。
那天晚上亚芹就一直坐在木凳上什么也没说。当然,弄和也是。一直熬到天快破晓蓟刈痕不得已才上床去睡。一觉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只是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很黑。还以为天没有亮而已,其实醒来才知道,已经睡了一天两夜不曾醒来过。
迷迷糊糊,蓟刈痕始终没能体会到死亡的感觉,似乎醒得已经算得太快。
“醒了?我都担心死了。我叫弄和到卫生站去请了于医生给你看,于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太疲惫了,休息会儿就会好。没想到你这一睡就是一天两夜……可把我吓坏了。你昏迷这段时间村里来了好多人探望,他们一样希望你能坚强地挺过去……我的意思是,我也希望你坚强。我知道,你奶奶肯定也希望看到你好好的活着。”
“弄和呢?”蓟刈痕拖着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用低哑无力的声音颤抖着说。
“他回去了。他爸爸刚从国外回来。”
蓟刈痕看着亚芹一脸的苍白,系好的发带蓬松散乱一通。心里莫名有些感动。
“谢谢。”
亚芹顿了一下,紧张的心才有些松懈下来。他们的距离似乎已经缩短,好像从未有过的亲切。
“下午我煮了两碗饺子,本来以为你醒来就可以吃的,已经热了好多次了你还是一直没醒来。你肯定也饿了坏了。可能不适合你胃口,将就着吃吧!我只凭着上次你教我的感觉做的。”
“呵!弄和不是已经回去了么?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要是走了那谁来照顾你?!”
一句话说得蓟刈痕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二更时。窗外的雨依然在下,而且越来越猛烈,屋檐已经成了小瀑布。
不管祝氏说的是否是事实。蓟刈痕始终不曾相信过,他似乎也没有必要相信。那些对他来说已不如从前重要。即使事实如此那又怎样,祝氏再也不会从坟墓里爬起来。就算爬起来,那也要先把他吓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