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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道魔争锋

黑风寨是一座巨岩堆栈、依山而立的石城,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有石板路连通山外,石城顶处有一座丈许高的大平台。黑风寨主应天狂正威风凛凛地站在高台上,点召兵马,准备攻打菊香村。

风盛怯怯地缩在一角,暗暗盘算该如何逃到山神庙与儿子会合,一抬头,见到应天狂目光如电地瞪着自己,吓得慌忙跪下、连连磕头道:「大当家,您老放心,这次我一定使出吃奶的力气!」

众盗寇哄堂大笑、嘲讽不止,风盛羞惭地低着头,不敢起身,直到应天狂转身上马,他才敢讪讪站起。

黑风大旗一挥,众盗寇高举银刀、冲奔下山,一时铁蹄铮铮、声震群峰。黑风寨战无不克,面对弱小的菊香村民实是手到擒来,应天狂只怕村民闻风逃走,让他们空手而归。

石墙后头,钻出一位浓眉大眼,神气灵动的七、八岁小童,背上缚着一个小包,鬼鬼祟祟地牵了匹小马,悄悄跟随在后。

到了深夜,黑风盗寇已埋伏在菊香村口,小崔子等几个探马先潜入村中打探情形,只见村民全聚集在「菊香堂」这座大院落里,人人满脸惊恐,手中紧紧握着镰刀锄头,内堂里还躲藏着许多老弱妇孺,妇人都紧紧抱着孩童,摀住嘴不敢出声。

厅堂中央站了一名白发苍苍的菊老村长,是当地首富,平日乐善好施,十分照顾村民,这回听闻恶盗来势汹汹,就买了许多武器,召集村民合力保卫家园,他正吩咐众人该如何行事,内堂忽传来细小娇嫩的女娃声音:「爷爷!」

「歌儿……」菊老听见孙女呼唤,面容一动,眼泛泪光,心想这一战不知生死,正打算进入内堂抱抱最疼爱的乖孙女,忽然间,一阵狂放恐怖的笑声响起,回荡在菊香村内,村民越听越害怕,小娃子都吓得放声大哭,大人也瑟瑟颤抖!

「先守住大院四周!」菊老一声吆喝,众男丁急忙奔出,只见十七、八个黑衣人从树林中纵马杀出,村民看恶贼声势赫赫、武功高强,吓得几乎腿软。

「嘶……嘶……」黑风盗寇策骑疾奔时,马儿忽然四腿踉跄,或跪或摔地将人甩了下来。菊香村民见事先设好的陷阱「草绳结环」绊倒许多敌人,都高声欢呼起来。

「放箭!」菊老一声吆喝,「咻咻!」声响,村民射出漫天箭雨,这些庄稼汉仓乱成军,准头虽差,但手劲横强,一波射过一波,滚倒在地的黑风盗寇躲避不及,纷纷中箭受伤,村民正自高兴,密林中却传来一声大喝:「杀!」百多黑骑倾巢而出,直如潮浪涌来,村民虽然害怕,但想到内堂里的老弱妻小,都勇敢地抄起家伙奋力抵抗,顿时杀声震天,哀鸿遍野。

正当双方厮杀激烈,天空忽然落下一道巨大如铁塔的黑影,大喝道:「混沌一式!」

村民被一阵刀光闪了眼,过一忽儿才看清这铁塔竟是个魁梧汉子,他满脸胡虬,目光如火,长刀如雷电狂扫,中者无不血肉飞溅、肢离骨断,这些庄稼汉几时见过如此残忍情景,尽吓得心胆俱裂,纷纷转身就跑。

众盗寇见村民溃逃,声势更壮,直冲向村舍大肆杀戮。风盛也跟着大伙儿往前冲,他感到应天狂凶狠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为了能活着和儿子离开,就专挑老弱妇孺下手,拼命追杀、毫不手软,只盼能让大当家满意。

菊香堂的老幼见盗寇攻来,都仓惶逃命,一位姆嬷刚夺门而出,就被钢刀砍中,登时身首异处、向后仰倒,跟在她身后的小女娃噎噎哭道:「姆嬷!姆嬷!别丢下歌儿!别丢下歌儿!」小歌儿被姆嬷庞大身子一撞,倒栽葱摔跌在地,就这么不偏不倚被压在尸身底下,晕了过去。

菊香村火光四窜、血洒如雨,临死的人满是恐惧,逃命的人不知长夜何时尽,这样惨酷的屠杀直到黎明才停止,昔日菊香浮送、美如桃源的村落,一夜之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东方乍白,菊老和数十女眷已被绑在一起,用刀架着。菊老大吼道:「你尽管杀我,我一把老骨头,再活也是多余!」他激动得连声音都破了,彷佛要将心中愤恨、恐惧、绝望全倾泄出来。

应天狂大笑道:「老头,你竟敢对抗我?嘿!我有个主意,挺趣味的,就让我兄弟好好陪陪你家女人,再一刀一刀宰了,让你眼睁睁瞧着,看以后还有谁敢跟我作对!」

众女眷一听,凄凄恻恻哭起来,甚且晕了过去。菊老看着如山尸首,不禁涕泗纵横,万分懊悔,一腔抵抗残暴的热血正义竟换来如此结局,倘若当日带着村民逃亡,就不至酿成巨祸:「老天爷啊!你有没有长眼,老夫一生安分守己,乐于助人,一家老小竟落得如此下场!」他对天咆哮,声声悲怆,说罢脖子往架着的刀一抹,自绝而死。

应天狂狠咒了两句,深觉这人死得太早,甚是无趣,便和下属欺凌众女,尽情作乐。

此刻风盛杀得兴起,又不敢过去与应天狂同乐,只拼命在废墟里找幸存者,忽然见到一妇人抱着小女娃从门缝边爬出,拼命奔逃,他连忙追了过去,几个转折后,奔入窄巷,终于见到妇人身影,他心中大喜,浑然不觉四周安静得连一点声响也没有了,没有哀号、没有哭泣,连黑风盗寇的笑闹声也不见了,整个村子的人气宛如在一瞬间蒸发了!

在这个杀戮场中,宁静成了一种不安的诡秘,一阵阵黑色的浓雾慢慢、慢慢地弥漫开来,充斥在菊香村的天地间……

风小刀见父亲当众下跪,心中十分难过,怕应天狂又为难父亲,一路骑着小马追赶,只盼能为父亲出些力,但他的小马身矮腿短,迟了半日才赶到菊香村,眼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令他几乎晕倒摔下马来,他只能强忍住呕吐的冲动,急急寻找父亲的身影。

赫然——地上横陈着一具尸身,竟是掌厨的顺伯!

风小刀倏地翻身下马,惊颤喊道:「顺伯!顺伯!」任凭他怎么哭喊摇晃,顺伯只是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风小刀起身奔了两步,只见周遭一片竟全是黑风寨的尸身:「啊!小崔子叔叔!二当家!三当家!」

黑风盗寇无一幸免,他们尸身完整,没有外伤,似乎是一瞬间、没有抵抗地同时遭难!

风小刀心口骤紧,眼前一黑,双腿几乎软倒,这些人平日里虽然会欺侮他们父子,但毕竟是长年相处的叔叔伯伯。

这个战无不胜的黑风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无法细想、不及哭泣,只能发了疯似地翻找着父亲:「爹!爹!」翻遍这地尸身又翻了那地,始终没发现风盛,也没有应天狂,他咬着牙根、握紧匕首四处奔跑,汗水涔涔而下,嘴角也咬出了血,心头的恐惧不安越来越甚,他朝菊香大院奔去,只见死尸堆积如山,没有半点人影,躺在门口的无头胖妪忽然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唉哼声,风小刀吓得转身就跑,却不知这一走,非但错过救小歌儿的机会,更是不自觉地陷入了宿命的洪流里!

前方窄巷传来呼喝声,风小刀连忙赶了过去,见父亲仍好端端活着,他惊喜若狂,却见父亲手提大刀正挥砍一名妇人,那妇人滚倒在血泊中断气,她手中小女娃被横摔出去,疼得哇哇大哭起来,风盛银刀高举,对着小女娃就要斩落……

「不要!」风小刀一句「爹」尚未出口,却看到撕心裂肺的一幕:一个黑影蓦地出现,右手一扬,风盛就这么灰飞烟灭、凭空消失!

看着父亲化做粉雾、随风飘散,风小刀双眼圆睁,那一句「爹」哽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声,胸口像被重重一击,再不能呼吸,就在他庆幸找到父亲的剎那,父亲竟在眼前活生生地消散了!

旁边烧火的大柱颓倾倒下,眼看就要压碎小女娃,那个黑影举臂横挡,「碰!」火柱一撞上他的臂,即化成灰灭,他同时黑氅一展,将小女娃卷抱入怀里。

「啊!」风小刀愤恨大叫,全然不顾危险,「运剑式」配合「移剑式」,使尽全力地飞扑过去,手中匕首对准黑衣人连连刺去!

黑衣人却无视于他,只身形一飘即脱出风小刀点点刀光,挟着小女娃翩然上马,这几下动作疾快如电,又潇洒如风,令风小刀只觉得遇了鬼魅。

黑衣人居高临下,冷冷瞪视着风小刀,此时风小刀背着月光,才看清了此人相貌。

他竟然是个只比自己大一、二岁的孩子!却有着说不出的王者气势,清癯颀长、散发舞风,半边银黑奇诡的面罩遮住了玉雪般的容颜,隐藏在面罩后的眼神亮如月、冷若星,全身华丽黑衣,黑氅猎猎,连座骑都身披银色铠甲,比黑风寨的骏马还高大。

一人一马在幽幽月光下,说不出的冰寒谧静,宛如鬼魅,半晌,神秘的孩子轻轻一拽银色缰绳策转马头,骏马银蹄踏动,消失在云雾里,离去时连声响也无。

风小刀心中茫然,无法置信,呆望许久,才双膝一软、仆跪在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爹!爹!」爹爹没了,黑风寨灭了,就连父亲的尸首也不见,他实是悲痛万分。

乌云蔽月,阴风怒吼,黑雾越来越浓,几乎目不能视,风小刀却未发觉,不知号哭多久,直到耳边响起人声,他才猛然惊醒,蒙眬中只见五匹银铠骏马翩然而至。

一道雄浑苍劲的声音响起:「启禀主君,少主似乎抱走了一个小女娃。」

风小刀只觉耳熟,一抬眼,失声跌坐在地,来者竟是鹰王白海青!而白海青从未将风小刀放在心上,又于黑暗之中,因此并未识出他来。

风小刀瞧这几匹马与杀人小孩的马一样,心中愤怒:「这帮恶人都是一伙的!」

「他得手了吗?」说话这人语调阴沉缓慢,一身华贵紫袍,冷冽冰厉、气势慑人,一开口,四周的空气便似冷得冻结起来,他身旁有四名骑卫,都神态恭谨,低头侍立。

风小刀这几日迭遭奇遇,原本以为无论是伤痛或惊骇,最难承受之事已尽于此,但一听到这人的声音,竟是打从心里发寒,全身不由自主地哆嗦,方才他过度伤心,此刻才感到说不出的害怕。

「还是……」紫袍人眼中迸射杀光,冷声道:「那女娃只是普通人子!」

白海青见主君眼露杀机,忙道:「主君,万万不会!魔界诫条不能相救于『人』,我想少主必是谨记于心的。」

紫袍人点头道:「看来他真是找回失踪的圣女了!」话中透着欣慰之意。

右侧骑卫一身黑袍斗蓬,看不清脸面,森森然道:「恭喜主君。」

紫袍人自是魔君幽鬿,他目光深邃幽远,淡淡低吟:「世无道、魔无情,乃敢与天绝——」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声音却远远传了出去,回荡在菊香村间。

白海青是何等人物,连风小刀最敬佩的君无言夫妇都不是对手,此时却没有往日逼人气魄,只安静垂立在侧,不再多言。

幽鬿又道:「狐王,你去探探情形吧。」

另一白衣少年骑卫,低头领命:「是。」随即手催银缰,驰马而去,众魔者也跟着策转马头,准备离开。

风小刀见他们不注意自己,以为捡回小命,正松口气时,忽然一阵飒飒风响,暗雾中闪起一条灵蛇光影,直扑向他心口,竟是另一侍卫挥出蛇头金索,取他性命!

风小刀向后一跃,双足连踏移剑式的八卦方位,左闪右避地躲过,只见被金索击中处,土石破碎飞扬,他吓得直拍胸口、暗呼好险。

「咦?」正要离去的众魔者纷纷回头,风小刀见数道精光注目自己,心知小命不保,想起寨毁人亡、伤心孤苦,去和父亲作伴未尝不是件好事,登时勇气大增,喝斥道:「你们这些坏人,要杀便杀,我可不怕你们!」

挥索之人满头细长发辫,面貌清瘦,两眼十分靠近,装扮怪异,最奇特的是皮相上有一层薄薄鳞光,他眉宇微皱,露出一抹诡异笑容,道:「小子,我们可不是坏人,是魔者。」

「魔者?」风小刀一怔,呆问道:「魔者和坏人不同嚒?」

发辫人笑道:「自然不同,黑风寨才是奸淫掳掠的坏人,可妖魔啊,只做本份之事。」

风小刀迷惑问道:「原来黑风寨比妖魔还恶吗?」

发辫人并不回答,只微笑道:「我叫蔺什郎,你记住了!」

风小刀更是不解:「为什么要记住你?」

蔺什郎笑道:「因为你得向阎老爷告状去!」

风小刀还在想谁是阎老爷,兰什郎已手腕一抖,再次出招,他刚才见对方是个孩童,随手就能了结,才只出半分功力,岂料这小童身负武功,竟轻易躲开,害得他在主君跟前丢脸,这一次他全力出手,那蛇头金索疾快如星流电掣,又弯转曲折、伸缩点击,直如灵蛇出洞般变化莫测,风小刀身法再灵动,毕竟功力相差太远,怎么也躲不开去,他吓得心中大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蛇索绞断自己腰骨!

「嘶!」蛇头金索竟是倏地缩回,风小刀不明白对方怎会忽然收手,见众人脸色深沉、目不稍瞬地盯着自己,更觉奇怪,过得半晌,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望去,只见茫茫黑雾中透出一片昫昫清光,缓缓现出一道身影,那人穿着灰朴道袍,手持三尺拂子,一身鹤骨仙风,双目暧暧内含光,对他颔首微笑。

风小刀见是个老爷爷,心中焦急,纵身一跃,挡在老者身前,道:「爷爷,这儿万分危险,您快走!」

老者见风小刀和自己贴身而立,左手一捻法诀,右手拂子一挥,顺势将他裹在自己的清光中,风小刀感到周遭温暖明亮起来,不再阴冷,立刻精神一振,高举匕首横在胸前,双瞳直瞪着前方众魔,大声道:「爷爷,我挡住他们一会儿,您趁隙快走!」

老者不疾不徐道:「咱们终于会面了。」

风小刀大吃一惊,心中暗暗叫苦:「原来爷爷和这些妖魔是好朋友!」

幽鬿精光一湛即逝,微笑道:「若水上人乃是化外高人,怎有闲情来这小村子?」

若水手捻白须,微笑道:「老朽云游至此,感应到魔气冲天,便过来瞧瞧,原来是幽鬿魔君光降!魔君功震宇内、举世惊慑,老朽今日有缘得见风采,心中甚喜,也盼能受教一、二,好开阔眼界。」他言词恭礼,交锋之意却甚明白。

众魔心中暗想这老道是中州第一高人,向来隐逸无踪,就连几次大战都不曾参与,今日现身绝非偶然,必是有备而来,白海青遂以传音入密说道:「主君,少主应已得手,十二年后大事必成,咱们不必与臭老道争一时意气!」

黑袍斗篷之魔也传音道:「还请主君暂且忍耐,先走为上。」

白海青策马踏上一步,道:「你们护主君先走,我断后!」

蔺什郎也纵马上前,与他并肩道:「大哥,我来助你。」

白海青朗声道:「咱们鹰蛇连手,还怕他牛鼻子!」

若水微微一揖,道:「鹰王白海青、蛇王蔺什郎,二位大名如雷贯耳,若水候教了。」

幽鬿心高气傲,想亲自一会这绝顶高人,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上人既专程来会武,本君若不亲自招待,岂不失礼?」

「请了!」若水拂子一挥,封住风小刀身脉,将他送至十数丈外,以免他承受不住双方比斗的气劲,风小刀不由自主地飘飞上天,吓得大声喊叫,然而此刻,一场惊天大战将要展开,再没有人会关注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童。

若水意态洒然,腾身而上,如履云端,手中拂子在他功力催动下,拂芒似暴长十数倍,直冲入云霄,接着开展如屏,就像光华四射的烈阳,在一瞬间撕开了幽暗夜幕,天地间团团黑雾骤然散去!

他一袭灰袍猎猎风扬、气势磅礡,再不像是苍苍老者,彷佛是传说中的上古天神化身鼎立,手中长拂更似翱翔九垓的银麟白龙!

幽鬿双眸精光湛射,有如夜空中最亮的明星,他轻轻跃离马鞍,犹如紫霞升天,双臂缓缓挥扬,周遭的黑云立刻滚滚翻腾,像潮水般不停涌入他袍袖之内,将紫袍涨得饱满,他全身彷佛都蕴藏着吞蚀天地的黑暗力量,直如傲视寰宇的九幽闇神!

天地一黑一白、一光一暗,像被割裂成昼夜并存、正邪壁垒分明的两个世界!

幽鬿将魔功饱提至顶点,急速吸纳四周被若水所逼退的黑雾魔气,顷刻间,就运化成千千万万的黑色巨柱,这些魔氛闇气,寻常人只要沾惹一丁点,立刻就灰飞烟灭,此时却暴雨倾泻式地狂杀向若水!

若水独自面对一代魔头和三名各负奇功的魔将,心知若不能一举收伏强敌,不仅性命难保,从此道消魔长,再无人可压制这魔头,所以一出招即使上十成功力,手中长拂在道家正气催贯下,每一细细拂丝都似有了生命,万蛇钻动地向四周蜿蜒分展,奔刺入道道黑柱中心,「碰碰碰!」只听得一串震天价响,剎那间,黑雾山柱一一暴裂、消失无踪!

幽鬿前来菊香村的目的已经达到,只想速战速决、迅速离开,未料自己全力出击,竟被若水一举破去,对这老道不由得刮目相看,他搏杀不中,立刻变招,双袖形成合围之势,黑色魔气转化成大卷旋风,将若水团团围困在风眼中心。

风小刀身在十数丈外,又有若水加持在先,才保住小命,却仍然胸口闷窒,几乎不能呼吸。他抬头望见满天白光黑云争斗不休,直吓得目瞪口呆,这一场惊天之战,比较当时白海青和君无言夫妇的「仙人斗法」,更是不可同日而语,风小刀只觉得彷佛置身梦魇之中,但地下土石的碰碰震动、龟裂塌陷,黑夜白昼的交替,又令他真切的感受到天地似要被翻覆了过来,眼见若水被黑气包围得不见人影,忧急大喊:「神仙爷爷!神仙爷爷!」他微弱的喊叫声却淹没在山呼海啸里。

俄而,拂芒如电光银束冲天直上,灰袍身影破出黑风卷的包围,直欺到幽鬿身前,手中拂丝如蛛网大张,瞬间就将幽鬿包裹得有如白茧。

风小刀见若水抓住了坏人,正要大声欢呼,却见那白茧冉冉升起一丝丝黑气,接着一声轰天大响,白茧炸开,若水被震得跌下地来,幽鬿却已挣脱禁锢,翱翔九天之上,他低沉的啸声如鬼魔狞笑,声声回荡天地间!

若水虽失一招,拂丝却立刻汇聚成束,如急瀑狂流般,飞冲上苍宇之巅!

藏身夜云中的幽鬿才喘一口气,乍见到拂丝如电芒惊掠,挟着道家正气冲杀过来,他连忙高举双掌迎挡,黑色魔气骤然腾升成一片九仞高山,硬是将这漫天拂芒在面前顿了下来,道魔两股惊天力量短兵相接、龙虎交会,这内力比拼实比刚才的兵刃过招更加凶险。

天际一时锐芒闪闪、毫光灿烂,黑气盘踞的界限越缩越小,拉锯之间,漫天拂芒一步步进逼,宛如万把钢丝要将幽鬿射个千穿百孔。白海青等人焦急无已,都握紧兵刃蓄劲待发,可心中也清楚,自己功力相差甚远,几乎无法切入相助主君。

幽鬿气血翻腾、内息不顺,情况越来越危急,他不得不减弱周身防护,冒险将全部功力都聚到双掌之上,力抗尖刺拂芒进逼,这拂芒却忽然消失了力气、化钢为柔,绕着他身子快速旋转,瞬间就缠卷住他的腰!

幽鬿双掌着力处顿时变得空空荡荡,他错放力道,已来不及挣脱缠身拂丝,心中大骇。若水将拂柄用力一扯,硬是将幽鬿自空中拖了下来,同时左手轰出雷霆巨掌,务要一举击毙这魔头!

剎那间,两人相距已不过尺许!

白海青和蔺什郎护主心切,再顾不得自身危险,蛇头金索、铁指鹰爪同时杀向若水,幽鬿趁这一瞬,饱提元功要挣脱拂丝。

若水功力虽高一筹,也无法再分心对抗二魔,只得疾收回部份拂丝,分头打向蔺什郎和白海青。蔺什郎使出「蛟龙翻海」,身子急旋,要脱出拂丝纠缠,白海青则使出「百凰朝天」,身形急拔直上,岂料那拂丝陡生数倍之长,直追杀而至,一束缠绞蛇头金索、一束分卷鹰爪五指,二灵王顿时无法脱身。

若水内力藉拂丝涛涛涌来,蔺什郎内元受创,一时狂吐鲜血,蛇索撒手,身如石坠。白海青五指也要被绞断,一直在旁边观战的黑袍斗篷之魔忽然出招,一手接住蔺什郎,一手激射出三枚银物,幽鬿趁机发掌击向若水胸口!

魔君掌力雄浑,如惊涛骇浪,若水内力一分为三,绝非对手,他连忙提起左掌相挡,三枚银物却避无可避,「剥剥剥!」直钉入他左肩。

若水拂丝劲力顿时减弱,白海青五指急缩,终于保住铁爪脱困而出,他正感庆幸,忽然一道锐厉惨呼声传来:「你……九天玄葫!」幽鬿的元神竟从天灵处腾腾而出,如长鲸吸水般,在众魔面前眼睁睁地被吸入若水左掌内,身子却如断线风筝笔直坠落!

此番恶变只在眨眼之间,白海青双袖急展,使出「俯枭破浪」急速下冲,托住主君身躯,大喝道:「快走!」

黑袍斗蓬之魔扬手撒去漫天毒雾,若水拂丝开展如伞屏,将毒气尽数挡开,双魔各自抱了一个伤者倏地消失在夜色中。

风小刀还惊魂未定,背心忽然一紧,被人提了起来,飞身而去。

菊香大院门口,小歌儿渐渐清醒,赫然发现压在身上的无头尸,竟是平日照顾自己的姆嬷,她害怕得想起身,却挣扎不出庞大的胖躯,恍惚间,似听见爷爷的凄厉吼叫和姐姐、姨娘们的阵阵哀号,她吓得全身瘫软,连眼泪也流不出,渐渐地,哭嚎声、呼喝声化成一片模糊、消失不见。

不知苦挨多久,她从缝隙间见到一名小男童奔了过来,赶紧拼命大喊:「哥哥!哥哥!救我!救我……」可无论她如何哀哭求救,细嫩的呼声却闷传不出去,小男童终是无情地走了,从此,世间彷佛死了般,安静得再没有半点声息。

日升日落、天地苍茫,独剩她一人躺在炼狱场里,「死」或许不可怕,但在一具具冰冷破碎的亲人尸体中,孤独地、一分一分地死去,却是一种折磨至深的死法,她不明白为何大家都抛弃了她,内心的恐惧煎熬使她四肢僵化,没有眼泪,没有知觉,只茫然地瞪视着倾盆大雨的黑暗天空,浑身寒颤地浸在血水、雨水交透里。

她喉头渴如火烧,小口微启,雨水和着姆嬷的血水汨汨流入喉间,虽舒缓了干渴却是万分恶心,直挨到第四日,雨势稍歇,腥膻恶臭弥漫着荒村,「嗡嗡……」大片蚊蝇盘旋吸附在她露出的头脸上,小小孩童数日间承受村破人亡的悲痛、恐惧至深的折磨,意识终于渐渐涣散……

「铃铃铃……」一阵细微铃声响起,小歌儿模糊的视线中,缓缓浮现一双系着金铃的红绣金葱鞋,她不由得感到浑身发冷,比死还冰冷!

一名十七、八岁、身穿华丽红金缕衣的少女缓缓走进这座悲伤死寂的荒村,轻拍胸口叹道:「唉哟,不怕不怕!这场大战可吓坏人家了,幸亏本姑娘站得远,要是挨着一丁点气劲,弄个半死不活的,可就赔本了!」

她拿着一个小小的青翠玉瓶四处梭巡,将瓶口对准每个尸身的「头窍阴穴」,吸出两道热气封入瓶内,笑道:「这次菊香村连同黑风寨大战,总共收了四百多人的『喜』、『爱』魂魄,又寻得一个『五阴煞』,主人一定会大大奖赏我!呵呵呵!」笑声中透着丝丝诡异,没有半分欢喜,只有无尽的冰冷。

她缓缓走向菊香堂,阴冷冷地打量着幸存的小歌儿,喃喃道:「算妳命大!谁叫妳和我一样是五阴煞呢!」红袖一挥,携了菊家孙女扬长而去!

却说那一日若水携了风小刀疾疾飞奔,直到百里外才停了下来。

「神仙爷爷……唉哟!」风小刀才开口,就被若水一把摔在地上,他抬头望去,见若水脸色铁青,喷吐出一大口鲜血,萎靡在地,不由得大吃一惊,赶紧扶住若水,关心道:「神仙爷爷,你怎么样了?」

若水卸下右肩袍衣,见肩窝处牢牢嵌着三只小如指甲、全身发亮的银蜘蛛,喘气道:「小娃儿,你敢不敢帮爷爷起出这三只银蛛?」

原来当时他将九天玄葫夹在手掌心,拼着受毒蛛咬啮和魔君轰天一掌,也要使幽鬿厉掌击在九天玄葫壸口,好封收魔君元神。

风小刀用力点点头,赶紧拿出匕首,小心翼翼地挖开若水肩肉,一一起出毒蛛,他见若水脸如死灰,胸口大片黑色瘀血一直不消退,惊问道:「神仙爷爷,你可是中毒了?」

若水虽想逼出毒液,可幽鬿这一掌使他伤势沉重、内劲难聚,他拿出九天玄葫,道:「别担心,爷爷有事要交代,你将这葫……咳咳!」话未说毕,又呕出数口鲜血,眼前一黑,竟昏晕过去。

「神仙爷爷!神仙爷爷!」此地人烟罕至,风小刀身小力弱,无法扛起若水去找大夫,忧急之下,忽然想起从前山寨外有许多蛇,若是有人被毒蛇咬了,便以口吸吮,去除毒液。他一想起山寨众人,又是满怀伤心,但觉茫茫天地间,只剩这个相识半日的神仙爷爷最是亲近,再顾不得危险,俯身为若水一口口吸去毒液。

短短一夜,风小刀所受的疲累折磨,终使他沉沉睡去,昏茫中,似回到黑风寨,又似在菊香村,有时见到父亲在山神庙等他,有时又和小蝴蝶、君无言夫妇在无还崖上练剑。

蒙眬间,风小刀听得脚步声响,便睁开眼睛,见自己躺在石洞中的草席上,四周朴素清雅,空旷幽静,若水正端了汤药进来,风小刀急问道:「神仙爷爷,你好些了嚒?」他并不知自己这一睡已然大半个月。

若水捻须笑道:「小兄弟,托你的福,老朽已康复许多了。」

风小刀小孩心性,一起身即跳下床,走到洞口往外一探,只见洞外是一片平台,下边云海翻腾、峙谷幽深,群峰皆伏趾下,大惊喊道:「糟了!糟了!坏人把咱们放到高山上,看来是想饿死咱们,神仙爷爷,这可怎么办?」

若水微笑道:「别慌,这儿是爷爷的家『清水无崖』,老朽道号『上善若水』,并不是什么神仙。」

那日他醒转后见风小刀昏迷在旁,口唇沾有血渍,气息虚弱,自己毒血却已清净,便明白是这小童吮血救治,余下幽鬿那一掌,他凭着深厚修为,经过大半月调养,也已恢复许多。

风小刀小脸一红,吶吶坐下,他见若水长得白须白眉,宛如庙中神明,既会使仙法,又居住在仙山顶上,暗忖:「爷爷真不是神仙嚒?」

若水慈蔼问道:「小兄弟,你打那儿来?」

若是从前,风小刀必会大声说出自己住在名震天下的黑风寨,可今日,他已知道黑风寨是杀人恶盗,更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低了头羞赧道:「神仙……爷爷,我叫风小刀,打……黑风寨来,我到菊香村,是为了找爹爹的。」

若水摸摸他的头道:「那你找到爹爹了嚒?」

风小刀想起数日前,父亲也是这般慈爱地摸着自己的头,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这下若水倒怔住了,只得将他拥入怀里。

风小刀哭道:「爷爷,爹爹死了!爹爹被坏人……那个魔小孩打散了!」

若水一凛,问道:「你说什么魔小孩?」

风小刀抽抽噎噎地述说了父亲灰飞烟灭的情状,若水越听越是心惊,白眉微锁,反复问道:「你说是一个和你年岁相彷的孩子,一挥手,父亲便化做劫灰?」

风小刀用力点点头,若水寻思:「这是魔界至高神功『残天阕』!莫非那孩子已初窥堂奥?一个九岁孩童,怎可能练得成?」

风小刀见若水沉吟不语,忽弯身跪在地上,咚咚咚叩首道:「求爷爷教我仙法。」

若水见这孩子刚毅胆大,又有侠义心肠,打从心里喜欢,早有意收他为徒,便问道:「我瞧你使的功夫是无间剑法的起手式,这是谁传授予你?」

风小刀想起父亲警告不可对人言,但想这爷爷实是慈祥亲近之人,不该隐瞒,就和盘托出与君无言后山相遇的情状。

若水心想这孩子真与自己有缘,缓缓说道:「世人所称『三无派』无间岛、无邪门、无欲派本师承一脉,创派的无心祖师乃是一介奇人,武学、阵法、术法无不精通,他一生收了三个弟子玉虚、玉京、玉华,却没有人能够传承他所有学问,三个弟子各有所擅,到后来只得分成三派:无间岛以剑法斩妖除魔,名气响亮、门派壮大;无邪门则专精于术法,在除魔卫道上也多有作为;唯独我无欲派只重视内心修习,无欲无念,门人多隐逸云游,不理俗事,甚至人丁单薄,我至今未收半徒,你若想拜我为师,必须答应我一事……」

风小刀听得似懂非懂,只知爷爷和君伯伯同出一脉,心中大喜,赶紧再叩三个响头,道:「请爷爷吩咐。」

若水深深望着他许久,才缓缓道:「不可为你爹爹报仇!」

风小刀一时呆楞,父仇不共戴天,怎能不报?可是若不学仙法,更是报仇无望,他心中挣扎又不愿扯谎,一个头停在半空,不知该磕不该,这对一个八岁孩童来说,实是太难的决定。

洞外山底下传来一阵宏沛啸声:「若水师叔,无邪门无常、无妒求见。」

若水知道风小刀心意难决,不再问他,转对洞口道:「上来吧。」他声音与平时无异,并不特别大声,山下已然听见。

清水无崖位于修真四十名山之一「南山清水岩」的峰顶上,奇崖峻岭、断壁天成,两旁水瀑飞泻如白缎,彷佛双龙倚天,不断喷吐珠玉。来访二人顺着双瀑当中的便道拾级而上,行到半腰,已无石阶,山巅仍耸入云深处,二人随即施展轻功拔身上崖,不多时,脚下已是一片云海波涛,有如腾云驾雾般。

来者是一对夫妇,男子名唤路无常,年过三十,脸皮粗黑,丹眼大鼻,面貌微丑,身着鹅黄劲装,手拿紫金罗盘和一方长卷轴;妇人即是路氏之妻苏无妒,明艳大方,脸圆而体态丰腴,一身鲜奇色彩、珠花摇颤,手中抱着一名四、五岁的小童。

夫妇俩先向若水致礼,路无常一开口即道:「师叔,师父失踪了!我们原先以为他云游去了,直到您说有急事相邀,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他,才觉得事有蹊跷,我们只得自做主张,先来赴约。」

若水疑道:「竟有此事?」

路无常将手中的长卷轴展开,铺放在地上,只见图中画着人、魔两界地形,幅员辽阔、脉络分明,其中奇山大河、丛林广漠、大城小镇无不密密麻麻地标示出来。

路无常解释道:「这『山海奇形图』乃是无邪历代先辈耗尽心力绘制而成,只要师父身上系着『天涯海角符』,我们施『追影术』于图上,就能查知他老人家的行踪。」

他手指弹出一颗清透圆珠落于卷轴上,口里喃喃念道:「天圆地方、律令九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双袖飞扬,舞出太极图形,引导圆珠缓缓滚动,圆珠所到之处,图上标示的地名藉圆体映照放大,俱清晰可见,圆珠行到一沼泽处即停滞不前。

路无常指着圆珠停止处,道:「这里是南疆的『云梦大沼』,我们曾派人前去寻找师父,却只见到蒙蒙毒沼,没半点人烟,师叔您游历四海,也许听闻过什么。」

若水摇头道:「我不曾去过南疆,但师兄术法高明,一般毒沼应难不倒他,或许是被什么事给担搁了,两位师侄能前来相助甚好,眼下有极为重要之事。」

路无常和苏无妒听他说事情重要,都聚精会神的聆听,若水道:「你们都知道普天之下唯有『荒尘神刀』可诛杀魔君,而三魂珠是寻找神刀的关键。」

路无常道:「三魂珠已得其二,『胎光珠』在师叔您手里,『幽精珠』在我手里,无间一直在追查第三颗灵珠——『爽灵』。」

苏无妒道:「找不到爽灵珠,荒尘神刀一日没有着落,天下就别想太平!」

若水缓缓道:「多年前,秋水师弟曾探出这世上除了荒尘刀外,还有一件宝物『九天玄葫』可暂时封住魔君元神,元神一封,魔君肉身即不言不行、宛如活死人。后来秋水师弟在圣岳峰一役受了重伤,积病而逝,刑师侄接掌了无间岛主,玄葫之事就被担搁下来,我因此特意留心寻找。」

苏无妒忍不住道:「都是因为尹……那个人叛入魔界,秋水师叔才气死的!」

路无常横了她一眼,示意不可再说,若水却道:「天命有时,师侄无需避讳此事。」

尹无艳原本是无间弟子,为人冷若冰霜、心如钢铁、手段精练,甚受上官秋水器重,却意外与魔君幽鬿相恋,转投魔界。上官秋水在伤病之际,又听闻爱徒堕入魔道,终于抑郁而逝,这件事成了无间大耻、三无派大痛,从此「尹无艳」三字便成了忌讳。

刑无任身为上官秋水大弟子,在师父逝世、接掌岛主大位后,更以除魔务尽为己任,誓杀这个叛徒以报师仇,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等到尹无艳与魔君闹翻,独自离开魔界,刑无任立刻派人追杀,尹无艳因而坠落万丈深渊,伊人香消玉陨,从此武林再没有这号人物。

若水续道:「天幸我终于寻得九天玄葫,尔后就一直留心魔界动作,半个月前,魔君亲率三灵王到菊香村。」

苏无妒轻呼道:「他们为什么到那小村子去?五灵王各个一身本事,平时难得聚首,再加上魔君,其中必有重大图谋。」

路无常也不禁搔搔头道:「可他们到底图的什么呢?」

若水拿出九天玄葫居中一放,道:「我见机不可失,便前往一会魔君,收了他的元神,我虽受了伤,幸蒙风小友相救,总算侥幸保住一命。」

「啊!」夫妇俩见这貌不起眼的葫芦竟然就装着魔君幽鬿的元神,实在太不可思议,心情激动,忍不住惊呼起来,虽师叔淡淡说来,可想当时必是一场惊天大战。

无欲派极少参与江湖中事,反而因为专心修行,武功更容易臻至顶峰,这个师叔就是三无派中最高深莫测者,但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次会出手,着实令人意外。

苏无妒用力一拍腿,大笑道:「难怪我们一路行来,听说魔门封闭,原来是师叔重创了他们!不管这帮妖魔图的是什么,师叔已大大破坏他们的好事!」

若水道:「九天玄葫只能暂时封住魔君元神,最终还是得找到荒尘神刀,这段时日,我会固守此地,要请师侄在清水无崖四周设下阵法,以防魔界大军来抢回元神。」

苏无妒立刻起身道:「师叔说得甚是,常哥,咱们赶紧动手设阵!」

「遥儿呢?」夫妇俩忽想起了小娃儿,一转头却见二个小孩正张眼相瞪。

苏无妒问道:「是这位小兄弟救了师叔吗?」

他们带来的小童面容清秀、眉目如画,头发束冠、梳妆整齐,白衣裤装一尘不染,一双活泼慧黠的眼瞳直瞪着风小刀,见他跪着一动也不动,更不理会自己,就扮各式鬼脸嘲笑他,听爹娘呼唤,即奔到苏无妒怀里撒娇,告状道:「这个丑哥哥做坏事,被罚跪了!」

若水这才注意到风小刀竟还跪着,心想这孩子倒是实心眼,说道:「小哥哥是你的师叔,小刀,过来见见你无邪门的师兄、师姐。」

风小刀病体初愈又跪得久,站起身时,一时腿软险些摔倒,那小童立刻拍手大笑道:「丑哥哥摔个狗朝天!摔个狗朝天!」

苏无妒搂着他道:「遥儿,别淘气。」

小童却理直气壮地顶嘴:「遥儿不淘气,这么大的哥哥跌个狗朝天,才淘气!」

夫妇俩实是哭笑不得,只道两个小孩便要争吵,风小刀却一言不发,只安静走到若水身旁,作揖道:「小刀见过师兄、师姐。」他刚经历一连串的生死危难、丧亲之痛,小小嘲笑已不放在心间,满脑子只想:「爷爷叫我唤他们师兄、师姐,难道已准许我报仇了?」

苏无妒瞧这孩子虽五官俊朗,但气宇朴实,并不特别机敏,身骨尚佳,却绝非天赋奇才,心中纳闷从不收徒的师叔为何会收下他,但见他心胸宽大,不与遥儿计较,笑道:「师叔,恭喜您收个好徒儿。」

路无常也微笑道:「在下无邪门大弟子路无常。」

苏无妒笑道:「我呢,是苏无妒,咱们这一辈,名字中间都夹个『无』字,那师弟该称『无刀』了。」

「风无刀?无刀?」风小刀口里反复念着自己名号,忽仰头大声道:「不!爹爹叫我小刀,我就是小刀!」

若水微笑道:「名字只是虚号,叫什么都无妨。」

路氏夫妻也只能点头称是,心想:「这孩子真是执拗,能得师叔教导,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他却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若水起身走到石壁边,伸手按了坳转处的机关,前方一道石门缓缓开启,门后竟别有洞天,洞口清泉垂滴、芳菲处处,还有一棵古树生成的茶亭峙立危崖边。茶亭的另一端连接着一座天然石桥,绵延到对岸,桥宽一丈、长数十丈,桥下云波浩渺,深不知处,桥的另一端也是一座高峰,名曰「玉镜锋」,其形如笔、高耸削瘦,崖壁光滑如镜,轻功再高,也无法从山脚攀爬而上,唯一通道便是这座天桥。

苏无妒笑道:「在这儿望天饮酒、渺看群山,真是人生一大快事,难怪师叔不肯下山。」

路无常见妻子如此欢喜,便道:「待除魔一事终了,咱们卸下重任,就带着遥儿也找一块这样的清静地隐居,岂不妙哉?」

苏无妒横了他一眼,啐道:「甭哄我啦,你要真搁得下心,我日日帮你洗衣烧饭也行,可我瞧日头还没打西边出来呢!」

路无常被妻子抢白一顿,连忙噤了声,心中却喜孜孜的,眼角都瞇成了一条线。

风小刀不似他们内功深厚,冷得直打哆嗦,若水道:「小刀,你和遥儿先在洞里等候。」

遥儿气得小脸鼓胀道:「我不要和丑哥哥一块儿!」他见风小刀头发散乱、衣衫破烂,便觉得此人肮脏丑陋。

苏无妒只得连说带哄:「遥儿乖,你随小师叔去,等娘亲回来,下山后买糖葫芦给你。」

遥儿听见有糖葫芦,这才不再吵闹,欢天喜地随风小刀回到石洞里。若水将石门关上,隔绝冷风,以免两个孩子受冻。

路无常看着对岸,道:「玉镜锋易守难攻,的确是关大魔头的绝佳处,魔界要来找碴儿,得先通过师叔这一关。」

苏无妒道:「再加上我无邪的『天罡七星阵』,还有谁能越雷池一步?」

若水知道「天罡七星阵」是无邪至高的守护阵法,微笑道:「原来两位师侄已学会『天罡七星阵』,可喜可贺!那我从此可安稳睡觉,不必夜半惊醒,担心魔军前来了。」

路无常被这么一夸,有些不好意思,还待谦逊几句,苏无妒却是自信满满,道:「走吧!咱们要替师叔分忧解劳!」便拉了他的手,飞身而去。

三人施展轻功,身如掠燕飞鸿,越过天桥,不多时,已消失在云雾里。

遥儿一进石洞就甩开风小刀的手,风小刀也不在意,只一心记挂父仇,过了半柱香时分,遥儿觉得无趣,就过去用力拉扯他的头发,骂道:「丑哥哥,娘亲叫你陪我,你为什么都不睬我?」

风小刀心事纠结,见小娃儿一直胡闹,便吓唬他:「太师叔说我是你小师叔,你是听到了,不准再叫丑哥哥!」

「胡说!」遥儿不服输地把头摇得波浪鼓似的:「哪有这么丑又这么小的师叔,我才不叫你小师叔,偏叫你丑哥哥!」又用力拉扯风小刀的头发。

风小刀被这个任性小娃扯得痛了,也动了气,一手扭下他手腕,道:「你敢不听话,我就打你屁股!」

遥儿挣脱不开风小刀的擒拿,倔强道:「你敢欺侮我,我才叫爹娘打你屁股!」

风小刀见他不肯服输,手上不禁使了劲,遥儿被捏得痛了,大叫道:「我不怕你!我使『八方不动符』,你便没法儿动!」另一手便捻起了小手指,夹着一道小符,口里开始念念有词。

风小刀不知这是什么奇怪术法,生怕自己真不能动,一紧张就伸手去按他的嘴,谁知遥儿竟张口咬下他手掌。

「哎哟!」风小刀手掌被咬出血,遥儿仍不松口,风小刀性子一拗,索性把他翻弯了身,「啪啪!」用力拍了两下屁股,道:「这里只剩咱俩,你叫天,天也不灵。」遥儿仍不肯服输,小手小脚拼命踢打,可哪里挣得开这强壮的大哥哥,风小刀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多拍他两下。

「哇哇!」遥儿在无邪门可是倍受疼爱,几时受过一丁点气,今日居然被他瞧不起的丑哥哥拍了屁股,气恼得大哭起来。风小刀一见他哭,心里也慌了,这下可怎么向师兄、师姐交代,师父也要怪罪的吧,只得抱住这小娃儿,学苏无妒般哄着,直到他扮鬼脸、学猴子又胡乱唱了小曲,小娃儿才破涕为笑,哭得累了,便在风小刀怀里沉沉睡去。

若水三人从玉镜峰归来,苏无妒想抱回沉睡的遥儿,却见他小手紧紧拽着风小刀衣袖,苏无妒一把抹去小脸蛋上残留的泪珠,笑道:「小师弟,了不起!连这小麻烦你也哄得住,不过小家伙可会记仇,你惹了他,小心得哄他一辈子!」

风小刀见她嘲笑自己,忙将被咬伤的手藏在背后,只低着头嗫嚅以对,幸好苏无妒并没再追究。

夫妇俩办完了事情便告辞离去,若水和风小刀在崖边相送,随着无邪双侠一路下山布阵,指风引雨,山下的云彩也不停变换颜色,时而乌云重重,时而七彩霞光,时而雷电交加,直看得风小刀目瞪口呆、惊叹连连。

此后风小刀便跟随若水过着清修生活,渴饮清泉、饥食花草,其余时间就是修习无欲派内功心法「无欲心法」和外方武学「无欲刀法」,若水总是十分耐心、循循善诱:

「无欲刀法乃由七绝剑法演化而来,剑为百刃之君,刀为百兵之胆,相同根基,不同意念,刀单面开刃、脊厚体弯,刀势取意『带兵以道』,古今将帅多配刀,便是前行者需知『道』、行『道』、才能得『道』,所以世人多以刀为霸气凌厉,一往无前,可无欲刀法恰恰相反,需行云流水,以柔克刚,因为无欲,才可纳百川。」

「无欲心法共分三大境界『心人界』、『天人界』、『太上界』,

心人界乃是藏之于心,发之于情,情随心转,从心生,从心灭,人心合一的境界。

天人界是心无所缚,得天地之理于心,行天地之气为形,直达天人合一之境界。

太上界则是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之境界。①

刀法心法相合,可臻至人随心转、天人合一、太上忘情之境,则刀可猛烈如海,坚利如钢,亦可轻如蝉翼,柔如蚕丝,万物皆可以为刃。」

风小刀自此开了眼界,每每到茶亭修练,十分刻苦自励,练得累了,便会摸摸怀中青珠,彷佛父亲仍伴随身畔,但他从不拿出来观看,免得一时难忍落泪,教师父担心。对面的山峰时时传来魔君阴惨怒吼,他刚开始虽觉得害怕,后来也已习惯,就好像黑风寨的风啸声一般,只不过,黑风寨的一切也常在梦里刺痛着他的心。

星昼荏苒,寒暑流易,辗转也已过了十二年。

(注①:「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语出世说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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