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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风刀霜剑

正道武林经过圣岳峰一役,元气大伤,幸好魔界不再大肆进犯,终得休养生息。

十年之后,中州大陆又逢涝旱肆虐,遍地饿殍枕藉、民不堪命,许多豪强都落草为寇,一时黑帮林立、各据山头。

其中「黑风寨」寨主应天狂以一手精猛狠绝的刀法,率领百多名剽悍如虎的绿林恶寇,四处烧杀掳掠,几年间就横扫中州南北十三省境,其声势之壮,连其他盗贼也闻风丧胆。

黑风寨位于高山深处,四周崖壁陡峭、草木葱郁,无论黑夜或白昼都天色阴沉、风声凄切。这一日,黑风盗寇打了胜仗回来,正在山寨里大肆庆祝、分赏赃货,却有一名小男童背着竹篓,蹦蹦跳跳地走向后山,到处捡拾干柴。这地方虽然阴风惨惨,十分可怖,但小童早已习惯,每当父亲随众盗外出时,他便待在山寨中打理杂事、修补兵刃。

寨主应天狂威仪自生,人人敬畏有加,小童当他是天神般的人物,想到这次大当家又丰收归来,心中一高兴,便哼起小曲:「黑风应天狂,闻者肝胆丧,若见银光至,人人刀下亡。」

他不解曲中残酷之意,只听山寨众人这么唱,他也这么唱,唱个几回,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噗哧!」,他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望去,但见四周茫茫草长,哪里有半点影子?小童心想平时绝对没有人敢登上黑风寨,可那分明是人声,而且是女娃笑声,心里不由得发了毛。

「呵!」那人瞧着小童受惊左顾右盼的模样,忍不住轻笑起来。小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儿蹲在草丛中,笑盈盈地望着他。

小女娃肤白若玉、粉颊红润,双眸晶莹似星,眼角似停了只极小的蝴蝶,沾身的露珠衬得她发丝、衣襟闪闪发亮。黑风寨中尽是粗黑大汉,小男童几时见过这般粉嫩嫩的可人儿,不禁看得呆了,也跟着傻傻地笑。

小女娃起身向他走来,声若脆铃地道:「小哥哥,你是谁?」

小童赶紧大声回答:「我叫风小刀!」

小女娃笑道:「你干什么直瞧着我笑?」

风小刀不知如何回答,小脸一红,低下头去吶吶道:「我瞧着妳笑,便也笑了。」

小女娃笑脸灿烂,宛若春风,伸出玉白的小手拉了风小刀坐下,道:「小刀哥哥,你唱的歌真有趣,你教教我,好不好?」两个小孩便对着山谷,并肩坐在草地上唱起歌来。

风小刀好奇问道:「妳又是谁?怎么到山寨来了?」

小女娃笑道:「我是小蝴蝶!」

风小刀道:「小蝴蝶?真好听,倒真像妳,一下子就飞到这儿,可妳一个人待在山里不害怕嚒?」

小蝴蝶指着旁边的小山洞,道:「我害怕,但娘和爹爹去打坏人,他们叫我藏在那儿,最慢过个二日,就会来带我回去。」

风小刀暗暗吃惊:「竟有这么多人上山来了,我们却都不知道!她爹娘去打恶人,难道是和恶霸霸的大当家打了起来?」心想小蝴蝶若是见到应天狂,又或是到了天黑,听见阴风厉厉,一定十分害怕,便自告奋勇:「我陪着妳,等妳爹娘回来。」

小蝴蝶拍手欢喜道:「小刀哥哥你真好!」

风小刀从未受人称赞,颇是难为情,心中更涌上百倍勇气,打定主意要好好保护她。

小蝴蝶打开一方绣帕小包,拿出个精致小点掰了一半,递给风小刀道:「这是娘做的点心,说肚子饿了就可以吃,小刀哥哥,你一半、我一半。」

黑风寨虽不缺食粮,但总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掌厨的顺伯通常是升个火,将食物烤熟就算数,有时顺伯打懒时,还是风小刀做的饭,这么精致的小点令他不禁吞咽着口水,小心翼翼地伸手捧过、咬了一口,还怕掉了屑。这小点香甜不腻,风小刀从未尝过如此美味,一口甜食含在嘴里,欲吞不吞,抬头见小蝴蝶笑吟吟地瞧着自己,一时窘然。

小蝴蝶却是将剩下的点心用绣帕包好,全递给他,甜甜笑道:「下次你到无间岛来,我让娘弄一桌子点心给你吃。」

风小刀感动得用力点头:「我一定去!对了,妳爹娘去对付恶人,妳不担心嚒?」

小蝴蝶骄傲道:「我爹娘可是无间岛的大侠!」

风小刀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好奇道:「无间岛?」

小蝴蝶不可思议道:「你没听过么?人人都知道的,岛主可是最最厉害了!」

风小刀心想再厉害也打不过大当家,却也不争辩,只道:「每次爹爹出去打仗,总要受伤,我都担心得不得了。」

小蝴蝶握了他的手安慰道:「你别担心,等爹爹回来,让他教大刀爹爹功夫,他就不会再受伤了。」在她小小孩童心中,爹娘可是无所不能的。

风小刀惊道:「妳认识我爹爹?」

小蝴蝶摇头道:「不认识。」

风小刀奇道:「那妳怎么知道我爹爹叫大刀?」

小蝴蝶笑道:「大刀生小刀,你是小刀哥哥,他自然是大刀爹爹了!」

风小刀虽是好笑,也觉得甚有道理,道:「难道妳是小蝴蝶,妳娘亲就是大蝴蝶了?」

小蝴蝶笑道:「娘说每个小姑娘都是最美丽的小蝴蝶,总要飞一飞、停一停,等找到最喜欢的人,就一直停在他手心里,再也不离开。」她一边说话一边用草叶编了只小蝴蝶,拿在手中玩耍。

风小刀不禁呆望着自己粗粗黑黑的小手心,心虚地想着山里的小蝴蝶其实都活不长久,他无意中也拍死过几只。

「铿锵!」崖下忽响起一阵兵刃交击声,风小刀知道有人打斗,忙拉起小蝴蝶奔到崖边的大树根洞窝身藏着,二人往下瞧去,只见下方平台处,有一对男女正合斗一名青袍大汉。

「娘受伤了!娘受伤了!」小蝴蝶惊慌得哭叫起来:「小刀哥哥,怎么办?怎么办?」从前爹娘总是游刃有余,可此时少妇已是半身染血、情况危急,与她合力的男子虽拼命相救,也难阻挡对方狠辣的攻势。

少妇发丝凌乱,衣衫处处破绽,但看得出容颜秀美、清丽端庄,手中长剑紫芒流转,晶光逼人。男子则是方脸剑眉、英气沉稳,手中长剑虽泛着金光,却锋芒内蕴,毫不刺目。

风小刀紧紧握住小蝴蝶的小手,也十分紧张,见她流泪不止,牙一咬,道:「妳别怕,我去帮他们。」抽出随身的小匕首就要前去,忽又回头道:「妳待在这儿,千万别出来。」

小蝴蝶用力点点头,心中十分感激,她并不知凶险,只道多一人手就多一分助力。

三人激斗的平台名为「无还崖」,三面是万丈深谷,另一面是往上延伸的陡峭山壁,峻石磷峋、深木扶疏,崖顶正是两小童藏身处。

风小刀既无内力,也无轻功,只是在山寨中与其他叔叔练过一些拳脚,便沿着这面峭壁,攀着土石树木慢慢往下,对于一个小童来说,此举实是太过危险,幸而那三人斗得激烈,并无人注意到一个小小身影在山壑间游移。

风小刀正小心翼翼踩着突石,忽然间,一阵劲风袭来,他猛然一晃,险些滑落,忙将匕首刺入山壁缝隙间,才稳住身子,但已吓出一身冷汗。他低头探去,见青袍恶人豪气干云,竟比大当家更凌厉!

距离尚远,那人的掌气已教风小刀站立不住,再往下去,只怕劲风更烈,可他已答应了小蝴蝶,实不知如何是好,身子不上不下,心里倒怦怦地七上八下。

「啊!」少妇一声娇叱,肩上又是鲜血飞溅,风小刀心中浮起小蝴蝶垂泪的脸,再顾不得危险,又一步一步往下攀去。

青袍人铁掌翻飞,五指弯如铁钩,招招对准少妇抓去,他手势奇快,一抓再抓,毫无间隙。少妇左闪右避,万分惊险间,「嘶!」一声,半截衣袖已被扯下,露出白藕手臂,臂上现出数条殷红血痕,她尚未站稳,青袍人杀招又至,一股庞大气劲霍然冲出,少妇挺剑格挡,却已慢了一步!

「无思!」男子长剑刺到,剑尖对准青袍人的铁指狠狠削去,青袍人瞬间变抓为拍,弹在剑身上,躲过削指之祸,他借势飘退,金鸡独立地站在山壁间,向下睥睨,冷笑道:「君无言,你就这么点本事嚒?」

君无言怒斥道:「白海青!枉你是魔界鹰王,竟然只会逼迫女流,不怕污了自己身份嚒?」

白海青宏声笑道:「无间岛近年威名大盛,打着斩妖除魔的名号,残杀我辈不知凡几,贤伉俪更是个中翘楚,单凭『山殇』、『风殇』二柄宝剑,又有谁是对手?说我追杀女流,当真笑话!」话中之意,乃是讥讽对方不过凭着宝剑厉害,才声名显赫。

风小刀正努力攀爬,瞥见一道寒光射来,转头望去,竟与青袍人四目相对,两人虽相隔数丈,仍可感到此人神光锐利有如鹰眼,风小刀大是惊慌,脚下一滑,竟要摔下山去,忙乱间,他双手疾抓住插在山缝间的匕首、吃力地勾着,双足拼命乱踢,却怎么也构不到崖壁的土石树木,只能吊在空中晃荡、摇摇欲坠。

小蝴蝶在树洞中见到风小刀命悬于线,急得哭喊道:「小刀哥哥!」

君无言夫妇抬头一望,不禁大惊失色,冷无思拼命想提起剑来,却是浑身乏力,反而双膝一软、颓然跪倒。君无言眼见情况糟糕至极,思来想去,只能以己身换妻女逃走,大声道:「白海青,你敢不敢和我单刀单枪地来一场,谁要逃走、谁就是无胆鼠辈!」

「大哥,不可!」冷无思伤势十分沉重,眼看两人连手已不是此魔对手,如何还能让夫君一人赴险,心中忧急,哇的就吐出一口鲜血。

白海青自然明白君无言心中盘算,朗声道:「你身手虽差,胆子倒不小,冲着你这点气魄,老夫就大发慈悲,放你们一马,只要交出你们身上的『爽灵珠』!」

夫妇俩心头一震,说到正点儿了,他们自问此行隐秘,这魔头怎会得悉爽灵珠在自己手中?二人凛然互望、暗生警惕。

人魔大战千百年,仇深难解,对魔界而言,领袖中州的无间岛即是最大敌人,在赫赫有名的无间七子中,君无言行二、冷无思行七,白海青若不是因为爽灵珠十分重要,才提出以物换命,否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岂有活口之理?

白海青见夫妇俩不应允,耐性顿失,厉声大喝:「当真不知好歹!」当下饱提功力,双臂横张,袍袖幻化成羽,身如大鹰腾旋回翔,衣衫扫过处,尘沙呼啸、土石俱裂,四周崖壁彷佛就要崩塌!

风小刀紧紧闭住双眼,心中惊骇:「他们是神仙斗法嚒?」他浑身被沙石刮得生疼,双手渐感不支,以为小命休矣。冷无思眼看情况危急,忍着内伤,硬是再提功力,喝道:「绝殇天风!」手中长剑紫芒灿烂,竟是刮起狂风,将白海青带起的飞沙走石尽数逼下悬崖。

「哼!『七绝剑法』也不过如此!」白海青随即变招,铁掌合十如椎,如猎鹰般扑向冷无思,君无言也使出绝招,大喝一声:「绝殇天山!」剑光成束、直冲九霄,形成一片金光大山挡住白海青进击,岂料白海青只是虚晃一招,身影一转,竟绕个大弯,眨眼间就飞到冷无思身边,大掌对准她轰去,冷无思吃了一惊,急运内力相挡,终究不敌,「碰」一声,身子直往后冲飞出去!

君无言回身奔来,已慢了一步,眼见爱妻受重创,发疯似得连刺数十击,白海青见他豁命相拼,不再进逼,心念一转,反冲天飞上,袍袖对准风小刀大力挥去,君无言暗叫不妙,连忙追上,只见风小刀被这狂风一扫,双手再无力支撑,瞬间往下坠落,白海青不顾风小刀,继续转折向上,直扑向小蝴蝶藏身处。

「白海青!」君无言纵身飞上,右手稳稳托住风小刀,左手爽灵珠一扬,竟是将宝珠抛入千瀑之中!

白海青惊见宝珠落入万丈深渊,硬是在空中拗身,急使「鹞子翻身」回势追去!

风小刀被下坠的重力扯得全身疼痛不堪、彷佛皮肉都要飞离,他只道自己再也见不着爹爹了,忽然一阵暖流入体,身子竟轻飘起来,睁开眼时,已安全地在山顶上。

君无言放下风小刀,连忙为妻子运功疗伤,冷无思双目紧闭,脸如死灰,小蝴蝶双眸含泪,焦急得等在一旁。

风小刀见她双眼哭得红肿,心想:「每次爹爹受伤,我心里就难受得很,这滋味我可十分明白。」暗暗打定主意要让小蝴蝶恢复笑容,向君无言道谢后即飞快离去。

小蝴蝶本想开口挽留,但见爹娘惨况,实不知说什么,只失落地目送他走。

片刻之后,风小刀又奔回来,背上多了一篓草药,君无言疗伤完毕,正闭目调息,小蝴蝶忙着为娘亲擦拭额上汗珠,一见到他,欣喜唤道:「小刀哥哥!」

风小刀除下背上竹篓,吐舌道:「我偷了大当家的疗伤药。」

应天狂四处打家劫舍,自然搜刮不少灵丹妙药,风小刀趁众盗寇醉倒一片,就潜进应天狂房里偷出几味灵药,虽担心被发现后可能小命不保,这时候也顾不上了。

君无言微微点头:「小兄弟,多谢你了。」

小蝴蝶连忙拿了伤药喂给娘亲,经过内服外敷一番救治后,冷无思终于悠悠醒转,小蝴蝶焦急喊道:「娘!娘!小蝴蝶在这儿,妳没事了嚒?」

冷无思微睁开眼,紧握女儿的手柔声道:「蝶儿乖,哥哥的药很灵,娘亲已经没事了,我有话跟爹爹说,妳先和哥哥收拾东西去。」小蝴蝶只得乖乖去收拾东西。

冷无思忧心道:「大哥,怎么办?」

君无言安慰道:「妳先别担心,我会想办法找回来。」

冷无思黯然摇摇头:「鹰王是魔界五灵王中修为最高者,你就算寻得他,也抢不回珠子。」

君无言道:「话虽如此,但爽灵珠也未必落入他手里。」

冷无思一咬牙又道:「大哥,我有一想法,你得答应我,」

君无言一向尊敬妻子又见她伤重,忙点头道:「妳说,我什么也给妳办到。」

冷无思道:「咱们弄丢这宝珠,回去也是难逃一死。」君无言心知妻子所言不差,一时沉默无语,冷无思轻声道:「你知道我已伤及内腑,实难活命……」

君无言心中一凛,惊道:「不管妳说什么,我都不答应!」

冷无思外表伤势稍缓,实则内伤沉重,她紧握君无言的手哽咽道:「大哥,我是垂死之人,可你得照顾小蝴蝶,我求求你。」

君无言温言道:「岛主那儿有九转回命丹,咱们赶紧回去,一定能救妳。」

冷无思强忍伤痛柔声道:「咱们犯了这么大的错,如果就这么回去,只怕连小蝴蝶也性命难保!为了除魔卫道,你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我舍不得小蝴蝶啊!大哥,你将我交出去吧。」说到后来已是泪光盈盈。

君无言深情地望着妻子道:「我绝不答应!我求岛主,或许能成。这几年,我们也立下不少功劳,或者……我们自己找药,不回去了!」

冷无思轻叹道:「不成的,你知道岛主向来严刑责令,自从尹师姐叛入魔界后,他更是嫉魔如仇,总不能让小蝴蝶跟着我们亡命天涯吧,到时候人魔二道同时追杀,天下再大,也没有容身之地。」

君无言坚决道:「纵与天下为敌,我也要一试!」

冷无思怔怔地望着他,柔肠百转,许久才微笑道:「大哥,当年人人都仰慕尹师姐,你奉师命与我成亲,我一直以为你心里有憾,我有幸与你夫妻一场,又有了小蝴蝶,心中早已满足,今日有你这句话,我……我真不知有多欢喜!这件事,有我受罚死罪,岛主或可不追究,小蝴蝶就交给你了,你若不答应,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他二人仗剑江湖,是人人羡慕的侠侣,数度生死交关,总相互扶持,君无言以为彼此心意已明,他是成名侠士、铁铮铮的汉子,平日虽敬重爱护妻子,却吝于柔情蜜语,并不知妻子始终介意尹无艳,今日恍然了解她心中委屈,顿觉万分不舍,温言道:「尹师妹虽美,可是妳温柔贤淑,谁也比不上,师父早看出妳是我最好的伴侣,才让我们成亲,当年我既答应了师父,心中便只有妳一人,这么多年来妳为何从不问我?我……我绝不让妳死……」说到后来,已是目眶含泪、语音哽咽,他紧紧握着爱妻之手,二人心意相惜,只觉得再说言语都是多余。

冷无思又欢喜又感伤,为何迟到最后一刻才明白丈夫心意,她望着远方,心中作下一个艰难的决定,她很清楚岛主绝不会赐丹药,不如自求死罪,还可保住所爱二人的性命。

风小刀弄来两匹骏马,远远走了过来。冷无思心中感激,道:「大哥,这孩子心地很好,伤药也灵,让我可以在回去的路上多陪你们一段,大哥,咱们可得谢谢他。」

君无言心中酸楚,道:「就依妳意思。」唤道:「小兄弟,你过来。」

风小刀应声过去,君无言摸摸他筋骨,寻思:「他没有内功基础,我们还得赶路,倘若没人在旁指点,他内息走岔,那可不好。幸而筋骨还算强健,不妨教他几招灵活剑术。」就说道:「小兄弟,我无间的七绝剑法十分博大精深,我授你三招起手剑式,已够你防身,你须答应我,学了剑法后,终生不得为恶。」

风小刀仰望君无言,见他脸上虽有风霜之色,眼神中却泛着山寨众人没有的光采,不禁心生羡慕:「我学了剑法教给爹爹,好让爹爹也如此神气。」他服侍众位当家日久,虽不特别灵巧,倒也看出父亲武艺低微,父子俩才会饱受歧视,便赶紧跪下,咚咚咚叩首道:「我定遵从君伯伯教诲,终生不得为恶。」

君无言随手拾起树枝作剑,脚踏七星,扬起枯枝,说道:「第一招『起剑式』,当心了!」树枝向风小刀左肩戳去,风小刀大吃一惊,正想闪避,只见枝尖兜转,已点向胸口,他一时呆愕,君无言脚步飘移、转到他背后,翻手一点,指在他耳后「风池穴」,再一回身,枝尖又停在他背心「神道穴」上,道:「瞧清楚了嚒?」

君无言身形变化灵巧至极,第一式已攻敌四处,他并不运行内力,只点到为止,风小刀连七星方位也不懂,只看得眼花缭乱,君无言拉着他手比划,他才能用心死记。

「第二招『运剑式』!」君无言手上树枝点点如花、密如落英,顷刻间,风小刀额心、咽喉、胸骨、手腕尽被刺中,君无言喝道:「撤!」风小刀手上树枝已然掉落,接着膝眼酸痛,双腿一软就仆倒在地。

君无言道:「这运剑式最注重手势灵巧变化,力气大些,就会令对方的手筋、膝骨残废,故需谨慎而行。」

风小刀自小在山寨中听惯了「砍头、断手足」之言,比一般小孩胆子大,因此听到这武功会使人残废,并无特别感受,只想这是君伯伯叮嘱,需牢记于心。

「第三招『移剑式』!」君无言跃前纵后、左窜右闪,点「离」位、踩「坎」位、踏「巽」位,八卦方位不一而足,同时配合手中变招,越转越快,竟是幻做无数人影,待风小刀揉揉眼睛,君无言已停在面前,树枝指在他心口,他只有瞠目结舌,不明所以。

君无言道:「移剑式重在脚步游移,遇强敌可用来逃命,熟练后与运剑式结合,如此手足并用,威力更大。」他花半个时辰说明八卦方位,风小刀再一一比对修习。

君无言见时辰已晚,心悬妻子伤势,不愿再耽搁,便要起行。小蝴蝶拉了风小刀的手,将草蝴蝶停放他掌心,依依不舍地嫩声道:「小刀哥哥,咱们得先回去求岛主伯伯救治娘亲,等娘身子好了,我再来找你玩耍。」

风小刀轻轻捧着草蝴蝶、细细地看着,心中好欢喜,又舍不得和这个水灵灵的妹妹分离,但他不善言辞,只盼冷无思快快康复,能和小蝴蝶再并肩歌唱。

他目送三人离去,怔怔出神,想到这半天中起伏太大,一忽儿在生死之间,一忽儿得到神奇剑法,又担心被大当家发现伤药不见,但他实在舍不得刚学会的剑法,便在林中一次次修练,直到星夜低垂,才急忙收拾东西,忐忑不安地回去。

风小刀猫窜似的溜回小房,房中烛光荧荧,忽明忽灭,隐隐剪出一个清瘦佝偻人影。

「小刀,是你嚒?咳咳!」一个中年男人轻声咳着。

风小刀打起火熠,烛光刷地亮满一室,「啊!」他不禁皱了眉、呆在当下,只见父亲左臂刀伤溃烂,脸上、身上多处瘀肿,他心中酸楚,默默为父亲卷起衣袖,拿伤药涂抹起来,泪水尽在眼眶中打转。

其实风小刀父亲名叫风盛,「盛」字乃「浩大」之意,他又是小刀的爹,所以大伙儿就唤他大刀,他武功在山寨中虽不算最差,但生性畏缩怯懦,总受人欺侮,世人常是如此,倘若你都不把自己当回事,旁人也就更加瞧不起你。

风小刀哽咽道:「我听小崔子叔叔说你们大胜回来,您怎还伤得这般重?」

风盛吞吞吐吐道:「除了这个刀伤,其他是爹自个儿不小心摔的。」

风小刀从前虽也看父亲受打骂,仍十分崇敬大当家,今日不知为何,心头火起,怒道:「是大当家摔的吧?」

风盛拉住他的手温言道:「小刀,你知道咱爷俩本就不是做山贼的料,当年也不过就是个打铁的,大当家收留咱们,赏一口饭吃,也教上几手功夫,可爹总学不好,大当家生气也是应该的。」想到自己中了敌人一刀,却被应天狂一脚踢飞三丈外,不禁长叹一口气,倘若他不是还有修补兵器这手功夫,只怕疯狂凶残的应天狂早已杀了他。

他摸摸儿子的头,道:「不打紧的,又不是第一次,你小子从前可不是这么爱哭。」

风小刀闻言,泪水更是扑簌扑簌地落下,抽抽噎噎道:「我从前是忍在肚子里头。」忽伸袖抹掉泪水,抬起头毅然道:「爹爹,以后我代您去吧。」

风盛不禁失笑:「小子说啥傻话!」

风小刀忽道:「爹,不如……咱们不做山贼吧!」

风盛眼睛一亮,随即眼皮一垂,愁眉苦脸,他不是没起过这个念头,只是一见到被屠杀的村落,心下就先怕了,在这兵荒马乱的年间,不是落草为寇就是落难为民,窝在黑风寨里尚有安身之地,要是沦为难民就更加悲惨,他左思右想,实在没一个好出路。

风小刀看父亲犹豫,悄声道:「爹爹,我偷了大当家的伤药!」

风盛心头一紧,颤声道:「你……小声!怎么……怎么回事?」

风小刀道:「我在后山捡柴时,遇上有人打架,所以……」

风盛知道这孩子向来老实,并不会偷窃,该是山寨中人打架,他遭殃受伤,便胡乱拿药吞服,急拉着儿子东瞧西瞧:「你伤得重嚒?」见风小刀虽有擦伤,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但想如果东窗事发,他爷俩有十条命也不够,当即探手入怀,小心翼翼拿出一物道:「小刀,你瞧这是什么?」

风小刀见那是一个鸽蛋般大的圆珠,潺潺青光、温润生辉,只看得目瞪口呆。

风盛续道:「我今儿到山下洗伤口,捡了颗珠子,咱爷俩如想离开,得有点盘缠,在寨里这么多年,也只有一口饭吃,咱们下山后,把宝珠变卖,倒还凑和着,我只是嫌它有黑影,不是挺剔透的,怕卖不到好价钱。」

他将宝珠递给风小刀,道:「这个珠你收着,小娃儿藏着,他们才不易发现,这几日,咱们就设法溜下山去。」为了儿子偷药,看来只得下把决心离开了。

风小刀接过之后,顿觉手心沁凉,渐渐地,连心脾也舒畅起来,见珠中隐隐有黑影流动,也不懂那是什么,只小心翼翼地将圆珠缝入怀中内袋。

风盛琢磨许久,又叮咛道:「两日后,大当家要攻打菊香村,到时候,你先到村北十里外的山神庙等着,我会趁乱赶过去。」

风小刀道:「爹爹,您身上有伤,不如我替您去攻打菊香村,无间岛的君伯伯教了我武功……」

风盛急道:「你胡说什么!什么无间岛的武功!你只要记住我交代的!」

风小刀大喊道:「我没有胡说!我拿药就是给君伯伯……」

风盛一把抱紧儿子摀住他的嘴,风小刀感到不能呼吸,拼命挣扎,烛光烁烁,他猛然瞧见父亲瞳孔放大、脸如死蜡,不禁吓了一跳,这才安静下来。

父子俩沉默相对许久,风盛无力地道:「小刀,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可不管如何,今天发生的事你全都给我忘了,有人问起丢药的事,就答说你身子不适,一整天都躲在房里睡觉,什么也不知道。」他见风小刀不肯答允,知道这孩子平日虽乖巧贴心,骨子里却刚毅执拗,不禁爱怜地拥着他叹道:「爹只有你一个命根子,倘若你有个什么,教爹爹可怎么活?」

风小刀见父亲满脸惊恐忧急,终于点了点头,可心中怎么也忘不了那精妙绝伦的剑法。

这一晚,他辗转难眠,便起身走向门外,蹲坐在石槛上,支颐望着天上银月,朦胧月光映着一片烟波无尽的湖水,彷佛浩瀚天地间,只剩一个迷惑不解的自己,想得入神,霭霭薄云慢慢幻化出君无言出尘不群的舞剑身影,令他渐渐热血沸腾,又拿起小匕首,对着月色一次次修习三招剑式。

云消雾散、月辉清华,风小刀全身大汗淋漓,身子虽然疲累,内心却逐渐清晰起来,他幼时不知道山寨干的勾当有什么错,等年岁稍长,更自许要成为应天狂般的大山贼,叫人人害怕,才不会再有人来欺侮他父子,可今日遇到凛然自守、生死卫道的君无言夫妇,承诺了「终生不得为恶」,他小小心湖不禁起了波澜,终于明白君无言脸上的光采就是正气,觉得大丈夫应当如是,倘若自己真成为杀人越货的山贼,小蝴蝶要害怕的吧,更有什么脸目再见君伯伯,对从前敬若天神的应天狂,竟不知不觉感到愤怒,这才鼓动父亲离开黑风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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