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幻想的人,将白日梦错认为现实,他们狂热而盲目,捍卫癫狂的人,不惜以屠戮为代价,他们入魔且极端。
——伏尔泰
这一个月以来,我一直躺在旭山的病房里,他们不让我乱走,我也懒得跟他们理论费神,反正只要有柏煦陪着我,其他人我根本不在乎。
总之,我变得很懒,花去了大部分时间睡觉,或是跟他闲聊,头昏昏沉沉分不清白天黑夜。
有几次我听见佳颖的声音,她拖着哭腔跟我说,“蓁蓁,你要好起来,他还在等着你。”
我问她是谁在等我,她却越哭越伤心,难以言语。
还有一次我看到陆小琴坐在我的床边抹眼泪,就对她说,“别哭了,我不怪你,是顾以琛让你做的吧?他是院长你自然不能反抗。”
她呜咽着说她是自愿的,为我赴汤蹈火什么的,信誓旦旦的样子却让我看不懂了。
这****依旧沉沉地躺在自己的梦境里,却被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吵醒。
“白痴,为了他值得么?”
我皱了皱眉,睁开眼,就看见韩子越站在那里,细长的眼睛仍是一片冷清,翘了翘嘴角对我说,“不是说了让你等着我,没想到你这么不中用,这就躺下了。”
“切,谁等你来着?!我哪知道你会不会跟洋妞看对眼,就不回来了。”我挣扎着坐了起来。
“哼,犟嘴的本事倒是没丢。”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喂,叶其蓁,你给我听清楚了,别想着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躺下去,跟TMD柏煦一直逍遥。你是老师的女儿,别这么给他老人家丢人行么?”
“喂,韩子越!”我不满地皱起眉,“你从刚才一直骂我就没消停过,是什么意思啊?!你在美国学的是骂人专业吗?你不是要去两年怎么半年就回来了,是不是你脾气太臭人家吃不消把你给开了啊?!”
我好像很久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有些喘气。他冷冰冰的脸上倒是有了几分笑意和神采,我气得直翻白眼——这受虐狂,不骂他还不痛快啊!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老师的研究么?”他忽然问。
“嗯。”我点头并侧耳倾听。
他的解释我大概听懂了三分之二,除了一些专业术语,基本抓住了要领。他们的研究就是修改神经传输递质,从而切断幻觉。通俗地说,如果大脑是个鱼缸,他们要做的就是给鱼换水。
“这项技术以后一定会改变世界。”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神采有点像顾以琛,“我在那边的实验室正好缺人,这次我就是回来招人,你和我一起去吧。”
“啊?”我闻言不禁看了柏煦一眼,他事不关己地站在窗口,眼睛看向窗外,似乎毫不在意我们的对话。他从不和我以外的人交流,在任何我需要的时刻陪在我身边,这样就好,我不愿深究。
“这个机会很难得,学费什么的你也不用担心。”韩子越说,“那边的生活很好,你会喜欢的。”
“不了。”大概是没想到我拒绝得干脆,他用力皱了皱眉,镜片后面一阵寒意。我继续说,“我在这里很好,哪儿都不想去。”
“为什么?你若想带着那家伙去,就一起带去好了!”
那家伙?他在说柏煦么?怎么跟说多带件行李一样,我不禁汗了一把,“没这么简单吧。韩子越,你想让我去国外接受治疗,对么?”
“对。”他毫不避讳地点头,“那边的技术已经成熟,几个合作伙伴也很默契,我有把握…”
“噗,”我笑了出来,“瞧你说得,跟我真有病似的,我不就是搞乱了一些事,大不了以后我记在纸上,柏煦也可以帮我记住的。”我看了他一眼,窗边的人默契地看过来,冲我笑笑。
“叶其蓁!”韩子越却被我这半开玩笑的话激怒了,“你别这么不识好歹行么?!”
说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忍住打他的冲动,而是极为冷静地,心平气和地说,“韩子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是为了报老叶的恩。不过,你能把他的研究延续下去,已经很对得起他了。至于我…我真的不能离开,你就别再瞎操心了,行么?”
“懒得理你。”他猛地站起来,阴着脸往外走,到门口我还听见他骂了一句,“谁操心你,笨蛋。”
他推开门走出去时,我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让我瞬间敛了笑容。
我已经一个月没见过他了吧。
顾以琛身穿白大褂,脸色很不好,以前总觉得他不像三十岁的人,顶多是气质成熟,而现在看着他深深的眼袋,消瘦的脸颊,我本来还有些怒气一下子都被变成了气泡,啪得一声消失无踪,只剩下委屈的泪水湿润了眼眶。
“老顾,你病了么?”我担心地问。
他温和地对我笑笑,“放心,我没事。子越说的事,你不考虑下么?或许你了解了那项研究,就没那么排斥了。”
“我不会去的。”我仍然坚持着,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如果老师尚在,也会希望你重新开始。”
老叶?如果老叶在,一定会拍着我的头说,“丫头,想做什么就趁着年轻去做吧!”可是他却不在了,我刚才失去他的痛苦中摆脱出来,却陷入了另一个痛苦,不禁低声自语,“老叶,我该怎么办…”
“蓁蓁,”顾以琛拉住我的手,“不用急着做决定,仔细想一想,不妨跟他商量商量。”
跟柏煦么?他当然不会让我离开。我这样想着,安心许多,他说过会永远和我在一起。我笑着点头,目送他离开。
柏煦从窗边走过来,阳光把他的脸晒得有些红,我伸手去摸,被他捉住,放在唇边吻了一下,“你调戏本少爷的功力越来越高了。”
我被他逗笑了,傻呵呵地说,“谁让你长着那么一张脸。”
“刚才他们说的事情,你怎么想?”他轻声问。
“放心,我不会跟他们走的。”我把手放在他手心,甜甜地笑了。
“小叶子,”他修长的手指滑过我光洁的额头,沿着鼻子滑下来,“你应该去。”
我猛地睁开眼,撞上他认真的眼睛,“为什么?”
阳光落在他褐色的瞳仁上,像宝石一样剔透,“因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不是说要成为父亲那样成功的心理医生么?”
“父亲那样的医生又不是一定要出国,”我反驳道,“再说…我不想跟你分开。”低头嘀咕了一句,说情话什么的我还不大习惯大声。
“只是暂时的分开…”他笑着把我拉近。
“不是的,”我用力甩甩头,“你不懂,他们想让我做什么手术,可我根本没病,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他们却偏不让…”每次说起这件事,我就头疼,“总之,我不会走。”
他的笑仍是那么温暖,声音依旧好听,“可是,我希望你走。”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你不爱我了么?”只是动了一下这个念头,我的泪就簌簌地落下来。他是否知道,这一句花了我多大的力气…
他摸着我的头说,“傻瓜,除了你我还能爱谁。”
“那就不要走,永远都不要离开我。”我死死抱住他的腰,紧得自己都觉得窒息。
那瞬间我想起了嬅姐,想起了她那句“睁着眼睛结束一切”,我从未如此深刻地理解,若是只能陷入失去他的噩梦,那我宁愿和他一起消失。
“你还有自己的生活,整日和我这精神病患者混在一起,会被人家笑话,会被当成神经病…”他调侃的声音里尽是宠溺,拍着我背的手极温柔。
“我不管!”我觉得自己幼稚得像个傻子,却不能控制地冲他喊,“我就是疯了,傻了,失去了一切也不放手!”
“我也不想放手…”他笑得有些勉强,“乖,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在一起。”
“你骗我。”我用力摇着头,任泪水将世界冲得模糊不堪,仍倔强地重复着,“我不放手,不放…”
他仍然耐心地劝我,“那些爱你的人,还有那些病人,都在盼着你好起来。还有我,还有叶医生…都希望看到你勇敢地走下去。”
我仿佛看到了父亲,母亲,老顾,佳颖…还有很多人的目光,在那些充满期待的目光中我只觉得好累,我不想勇敢,只想把头深深埋进他怀里,呜咽着说,“我已经准备好为你背弃全世界,为什么还要将我推开呢…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所以不能思,所以不能想,只求你幸福。放开手,就是我能为你做的,仅有的事。
我看着那双让我深深沉沦的眼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爱你是一种病,那我宁可一直病下去,病到天荒地老,从青春年少到垂垂老矣,一直爱着,病着,只因我知道这病就像呼吸,根本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