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事的荒谬,不能成为驳斥它存在的论据。相反,这恰恰是它存在的条件。
——尼采
早晨睁开眼,我觉得头还昏沉沉的,似乎有一团雾堵着散不去。我翻了个身手臂一捞,却扑了个空,像被人泼了盆冷水,透心凉,有些空落落的委屈。
房门被敲响,我听到顾以琛的声音,“蓁蓁,早饭做好了。”
大脑空白了三秒,我猛地醒了,为什么顾以琛会在这里?!
我马上从床上蹦下来,穿好衣服打开门,“老顾?你怎么…”
他温和地笑笑,“柏煦早上有事,我替他来照顾你。当然,是收费的。”
虽然听他这么说了,可我还是掩不住有些失望,别扭的说,“没关系,我自己也能照顾自己。”
顾以琛把懒人桌摆在我床边,上面放着面包,色拉和橙汁,看来精巧诱人,“行了,先过来吃东西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柏煦为什么会在极尽缠绵后不留只言片语地离开,而顾以琛,为什么明知道我和另一个男人整夜放浪形骸,却还来温柔地照顾我?!脑子像被人切了几刀,断断续续,而这反差对我更像一种讽刺,“老顾,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照顾!”
他僵了下,却仍保持着温润的笑脸,“别闹了,先吃饭。我一会儿就走,不用你赶。”
我心里一委屈,眼泪就落下来,“你不要再对我好了!我什么都没有剩下,什么都给不了你!”
他叹了口气,“我没图你什么,只想你好好地…”
“你走吧!求你…”
他点点头,默默地走出房间,在离开前温和地看了我一眼,“记得把那个色拉吃了。”
最后,我还是不争气地点了点头。
顾以琛走后,我在床边坐了很久,听话地吃掉了所有的食物。心里想的全是柏煦,想他的反常和无情,不过仍然相信事出有因,对,一定是章函凌又找他麻烦了。
这时,一个陌生的手机铃声响起,以至于我听它循环了两遍才起身去找来源。
客厅里,一个熟悉的手机躺在沙发上,是顾以琛的。我拿起来收好,本想一会儿给他送去,却被来电显示的号码吸引住了。
好熟悉的一串数字,不就是我背过的……陆小琴的号码?!
陆小琴为什么会给顾以琛打电话?我心里的好奇和探究使我打开了手机的收件箱——没有任何信息。
我又看了通话记录,很巧的是,我不但记得陆小琴的号码,更记得她在厕所拨那个电话的时间。
正好就是顾以琛手机上显示的。
那天我们逼陆小琴露出马脚,她第一时间打通的电话,是提醒她的同谋,或者说是她背后指使者,竟然是顾以琛。
原来是顾以琛。
没有抓狂或震惊,这个想法像个咒语在我脑子里,徘徊了很久也没找到出口,只是挤走了其它思路,占领了整个空间。
难怪我去查档案调阅情况只查到了顾以琛,难怪他能弄到自己在美国的犯罪证据,顺利把自己弄进监狱…我不能自持地笑了,为什么,我真的想不通。
十五分钟后,不等我把手机送去,顾以琛已经自己回来取了。
他打开房门的瞬间应该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我举着他的手机发呆,像被摄了魂,眼神空洞。
“蓁蓁?”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进监狱?”
他沉默了。
“或者说,你为什么要让我辞职?为什么非要我离开柏煦?”我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打结了,像一团毛线被拽得拧在一起,除了头疼,毫无头绪。
“我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他看着我淡淡开口。
“你是说…那种在一起么?”我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或者说,我知道这件事,却从没想过会亲耳听见。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不是就把我预定了?”他这句话又带了笑意,像是极平常的玩笑,我却丝毫笑不出来。
“你何必…我那时候根本什么都不懂。”
“在你什么都不懂的时光里,我已经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爱过你一遍了。”
“老顾…”我觉得心跳停止了,终于答不出话来。
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么?”他笑笑地朝我伸出手,那种温暖的让我依赖的眼神中我不觉伸出手。
不,不行,我已经有他了,那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人,那个视我为世上唯一的牵挂的人,我收回手摸摸颈间的项链,“抱歉,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他的笑容有些凉,声音依旧温和如春风拂面,让我不得不听下去,“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爱的并不是他,而自始至终都是我?”
我迷茫地抬起头。
他继续说,“和你在一起的,一直都是我。每周来和你喝茶聊天的是我,那天晚上你抱的是我,吻的也是我,你为什么不能正视?或许你只是觉得对不起他,才把我想象成他?”
“怎么可能…”我只觉得他越说越离谱,简直赶上玄幻频道了,我摇着头否认,脚步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然我为什么会和他挑了配套的首饰做生日礼物?为什么我一早会在你家做早餐?”他边说边将领口的扣子解开来,一粒接着一粒,渐渐露出结实的胸膛,殷红的吻痕散落在锁骨周围,昨夜的呢喃仿佛回荡在耳边,“我喜欢你这骨头”…
所以,我其实是和顾以琛在一起?我怎么会…脑子嗡嗡作响,像是有人念起了紧箍咒,让我难以思考。
怎么会这样?柏煦之前还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说着他会爱我,说着我们的将来,怎么就忽然换了人?
不会的,那天老顾和佳颖她们一起来之前,柏煦还和我在一起,我猛然抬起头,“我曾跟你说,女人最爱得到的那个,男人却总是最爱得不到的。你是怎么回答的?”
他笑容僵了僵,“我们每天说那么多话,这种细节我怎么记得清…我只爱你一个。”
“不是的,那不是你,只有他会说出那么欠揍的话…”我笑着摇头,他一定觉得我傻掉了。
“是,有些时候不是我…但和我在一起,对你来说就真的毫无可能么?”他语气稍稍有些强硬怒意,我又迷茫起来。
和顾以琛在一起?这是我长大自以为懂事后,再也没考虑过的事,他对我来说是父兄一样的人,信赖乃至于依赖,我绝无可能爱上他…虽然过于残忍,可我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现在就给我好好考虑!”他忽然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腕,“离开他,跟我在一起!”
我被他这么一唬,愈发没了主意,直接就哭了出来。
朦胧中我听见他叹了口气,松开我的手,温声说,“好了,是我不好,别哭了。”
他的劝慰对我来说总是丝毫不起作用,我越哭越伤心,喃喃地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我就是看你对他到底感情有多深,你不愿跟我一起我当然不会勉强。”他又恢复了往昔的温柔。
“那,那昨晚,你…难道真是你…”想起昨晚缠绵悱恻的梦,我紧张得口齿都不清楚,一股股羞怯向我袭来。
他摇了摇头,“我们什么都没做,我在酒里下了药…你失去了意识。”他眼睛里浓得化不开的痛楚。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想起和柏煦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辩驳却开不了口,只觉得一股股羞愤冲上头顶,发疯似地捡起桌上的花瓶,用力砸向地面,伴着刺耳的声音碎成一地。
“蓁蓁,如果你想发火,就冲着我来吧。”他笑笑的样子让我更加难以抑制地颤抖,却忽然被他控住手臂,“你冷静些。”
“放开我!”我用力挣扎,刚挣开就下意识地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仍然没有还手,连生气的迹象也没有,淡然的笑容似乎早认定了这一切。
“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吧?你只想阻止我和他在一起!我一定会和他在一起!”我恼怒地朝他吼。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忽然不再反驳,眼睛深不见底,我读不懂那其中的感情,只有一浪接一浪的黑暗将我湮没。他淡淡地反问,“不是你告诉我要主动出击?难道我不可以争取自己的幸福么?”
“不可以不可以!别人都可以背叛我欺骗我,只有你不可以!!”因为你是老顾啊,除了你我还有谁可以信赖…我不能控制地战栗,大脑一片空白,眼看着自己冲上去抓破了他的脸,血珠从颧骨一直滑到下巴,在那样干净的脸上如此刺目。
那瞬间天旋地转,后脑像被人用钻子不停地钻,疼得我站立不稳,周遭被嗡嗡的声响和浓重的血腥味包围。
“蓁蓁!”他跨一步上来抱住即将倒地的我。
“我的头…好疼。”我微微睁开眼,看见他紧张的双眼和…伤口,用力举起手却又失力地垂下去,眼前一片漆黑,“老顾,对不起…”
他紧紧地抱着我,声音带着我不熟悉的伤痛,“蓁蓁,我该拿你怎么办…”
有温热的水滴在我手臂上,我却什么也看不到,挣扎不出的漆黑将我牢牢禁锢,荧光蓝色的蝴蝶翩翩飞舞着从我的身体里破茧。
“小叶,小叶…”
谁在叫我?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柏煦趴在床边,一只手与我相握,撑着下巴看着我。他的眼睛黑亮,弯弯的眼尾微微上挑,嘴角也有个同样好看的弧度,让人挪不开眼。
“什么时候来的?”我的声音有些微弱。
“我一直都在。”他对我笑笑。
“我怎么…在这儿?”雪白的壁纸,木质墙围,白纱帘总是干净柔和地随风浮动,这分明是旭山的病房。
“你病了。”他心疼地抚摸我的鬓角。
“你才有病!”我笑着捉住他的手,“我们走吧,回家去,我不喜欢这儿。”
我说着就要下床,被他拦住,“乖,躺回去。”
这回我直接拍掉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你什么意思,我说了不想在这儿!”
“我会在这儿陪着你,好么?”他恬着脸又抓回我的手。
我撅撅嘴,没有任何征兆地想起了顾以琛的话,委屈地看着柏煦,抬手捏捏他的脸,“你这不好好的在这儿么。”
“嗯,我说了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松了口气,只要他在身边,我就不怕,“我得了什么病?如果我病了,为什么一早没人告诉我?”
他清亮的眼睛里倒映出另一个我,“因为能让你产生怀疑的,只有你自己。”
这话好像是曾经我跟顾以琛说的,“你怎么知道这句话?哦,对了,那天你也去了…你当时就在门外了么?”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小叶,我知道你所有的想法,因为我在你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