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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玉真公主(三)

乌篷船船速缓慢,次日巳时方到江夏码头,所幸玉真公主那只大船并未见跟来。元丹丘又请那南八帮忙,花了十两银子在码头小镇上买下两口棺材,在岸边选了一块通风干燥的高地,将吴指南与许紫烟草草葬了,又立了两块石碑,直忙到午未之交才算了事。

众人谢了南八,祭拜了亡者,起身要走时,曾秋山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凌全连忙扶住。曾秋山“哇”地吐出一小口鲜血,断断续续地说道:“去城东……忘忧山庄……找……庄主……黄宗楚!”声音颤抖,几不成句,显见内伤极为严重。凌全不由分说,将曾秋山背在了背上,李太白双手牵着一双儿女,元丹丘拉着凌云,曾秋山一面潜运内功自行疗伤,一面指点道路,一行人匆匆取道往东而去。

一行人穿江夏城而过,鉴于曾秋山伤重,路上不便停留,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方走出东城门,道路上人迹渐渐稀少,路旁草树也渐渐多了起来。曾秋山一路指点,众人七弯八拐,眼前出现了一片竹林,竹林之间一条小路蜿蜒前行,路面铺满鹅卵石,一直指向竹林深处。众人鱼贯而入,但见修竹千杆,如行于一片碧海之中,风过处枝摇叶摆,“簌簌”声如波涛轻漾。

不一刻,一座白墙碧瓦、屋舍相连的庄子赫然出现,庄前立着一块形状奇怪的大石,石面光滑,上面隶书四个大字“忘忧山庄”。门前四个精悍庄丁,见有人来,其中两个上前躬身询问,曾秋山低声道:“相烦管家上复黄庄主,就说旧友曾秋山来访!”声音虽小,那两个庄丁听得明白,一个道声:“诸位稍等片刻,容小的禀报庄主!”飞也似地进庄去了,另一个恭恭敬敬地将众人延入庄前一座小亭中坐下等候。

俄顷,只听庄中有人朗声大叫:“姓曾的穷酸,哪阵臭风把你吹来了?”’叫声中又惊又喜。只见一人飞奔入亭,也不顾旁人在侧,冲上去便抱住了曾秋山大呼小叫:“好大哥,七八年不见,可想杀小弟了。咦?你怎么了?是谁胆敢伤你?”曾秋山苦笑一声:“唉,一言难尽!我来给你引见几位好朋友。”那人这才放开曾秋山,抱拳团团一揖,“呵呵”笑道:“在下黄宗楚,欢迎诸位光临鄙庄!”

凌、李、元三人见这人便是南四奇之一荆楚坐隐黄宗楚,连忙起身,一一道了名姓,三人在武林中却都无甚名头,黄宗楚也并不客套,只是延请众人入庄,自己则一把背起曾秋山当先引路。只见他穿件古铜色长袍,头罩方巾,白白胖胖地,面上三茎短须,年纪与曾秋山不相上下,脸上略有忧色,显是担心好友伤势。

众人进庄到客厅坐下,黄宗楚一面吩咐庄丁上茶敬客、准备晚饭,一面询问曾秋山伤势。曾秋山一路上潜心运功疗伤,虽只不到一个时辰,那浑身乏力酸痛之感却已大大消减,便道:“此时已好多了!”遂将这几日事端约略说过,罢了微微喘气说道:“为兄此次是找四弟你避难来了!”

黄宗楚一摆手道:“嗨,大哥跟小弟说什么话来?大哥的朋友便是小弟的朋友,既到我坐隐山庄,你们一切放心便是。”说着猛然一拍大腿,叫道:“啊呀,差点忘了!”只见他起身到厅门口叫过两个庄丁,附耳低声吩咐几句,那两个庄丁转身去了。

此时庄丁献上了香茶,那茶刚刚冲沏,只见茶叶金黄发亮,叶尖白毫如羽,冲升水面,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蔚成趣观,入口时香气清高,味醇甘爽,众人连呼“好茶!”黄宗楚道:“这是上好的洞庭湖君山银针!”一面说着,一面探头观望厅外,脸上神态焦急,似在等什么人来,但这般却大非敬客之道。

曾秋山深知黄宗楚性情纯朴有如稚子,有时颇为不通世务,为免众人尴尬,便错开话题,向李太白问道:“李先生文武全才,曾某好生敬佩。但不知先生仙乡何处?师承何派?曾某愿闻其详,不知先生可否赐告一二?”大家虽然同历生死,相处已不止一日,但不是拼死斗敌,便是匆忙赶路,谁也来不及多叙家常。李太白道声“遵命”,便一一娓娓道来。

原来这李太白姓李名白,其母梦长庚星而有身孕,故字太白,又字长庚。出生于西域四镇之一碎叶城,那碎叶城在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幼时随家人迁居蜀中绵州昌隆县青莲乡,故又号青莲居士。绵州昌隆县即今四川省江油市。

李白自幼好剑术,喜任侠,开元年间仗剑出蜀,辞亲远游,得以游历名山大川,拜荆楚之地随州仙城派掌门紫阳真人为师,苦修道家剑术,那道士元丹丘便是他同门道友。后游安州,娶前宰相许圉师孙女许紫烟为妻,育有一子一女。说到此处,李白拉过一双儿女,道:“这是犬子伯禽,小字颇黎,犬女平阳,小字月奴。”

那女孩儿李月奴年方四岁,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瞧着众人,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娘!娘!爹,我要娘!”李白又劝又哄,她仍哭个不停。黄宗楚忽然蹲下身来,挤眉弄眼,抓耳挠腮,连扮鬼脸,李月奴瞧着有趣,渐渐止了哭声。

众人见黄宗楚偌大年纪却有如此童心,均皆莞尔。可不一会子,那李月奴便烦了,又哀哀哭了起来,黄宗楚吹胡子瞪眼睛都不再奏效,只得连声央道:“小姑娘别哭,小姑娘别哭!”李月奴却哀哭如故,哭着哭着,忽然“咦”了一声,只见地上一只小东西朝着自己慢慢爬了过来。

那是一只红背小龟,是凌云在船上用线绑着菜叶子从江中钓上来的,至于钓鱼捉鳖,那可是凌云四岁时就会的拿手好戏。他一直把小龟放在口袋里,此时见李月奴哭个不停,便掏了出来逗她玩儿。李月奴却不认得乌龟,只觉好玩,便蹲下身去细看,不过女孩儿天性胆小,用手去摸却是不敢的。

那小龟伸头缩脑,撑着四条小腿缓缓爬行,忽地碰到一只椅子脚儿,顿时四脚朝天仰面翻倒,脑袋和腿脚使劲扒拉,却说什么也翻不过来。厅里大人都瞧得有趣,李月奴更是转哭为笑,只见她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小嘴弯弯,笑得甚是开心,眼角边兀自挂着亮晶晶的泪珠儿。李伯禽和凌云瞧着小龟有趣,也都拍手大乐,蹲下身来,三个小孩子围着一只小乌龟,一时间玩得不亦乐乎。

此时已是酉牌时分,秋季日短,厅外天色已微微暗淡。曾秋山见黄宗楚回座后仍是探头张望,便悄悄问道:“四弟在等什么人吗?”黄宗楚连连摆手,道:“没有,不是……”脸上神色颇为尴尬,忽然大喜叫道:“来了,来了!”直把众人吓了一跳,三个小孩也都抬头观望。只见黄宗楚飞奔出厅,大叫道:“三哥,你看是谁来了?”拉着一人飞奔而入。

那人一身灰布长袍,右手握着一柄药锄,一双布鞋沾满了泥巴草屑,背后一只竹篓,竹篓里花红草绿,显见是一篓草药。曾秋山一见那人,大喜立起,叫道:“三弟!”

那人一惊,转而也是大喜,顾不得卸下药篓,便奔了过来,这才想起手中药锄,连忙扔在地上,二人互把双臂,都是神情激动。那人连叫“大哥!”忽然眉头一皱,伸右手五指一把搭上曾秋山右手脉门,满脸疑惑之色,道:“大哥,你的伤……?”

曾秋山此时身上已无丝毫酸痛之感,真气运转也已如往常一般顺畅,便不以为意道:“三弟放心,已无大碍了!”那人一脸疑惑,放开右手,曾秋山先给众人互相引见。

那人是南四奇中的妙手神医易中,凌、李、元三人不意今日竟能见到这许多前辈高人,李白更是朗声道:“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南四奇,今日得见其三,晚辈真乃三生有幸,当浮一大白也!”

只听厅外一人大声应道:“要喝酒吗?怎能少我老孟?”曾秋山惊喜大叫:“二弟!”厅外那人一愣,叫道:“是大哥吗?”话音一落,众人便觉一股酒气扑鼻而来,眼前一花,厅里又多了一人,都是心中暗惊:此人好快的身法!只见那人扑过去抱住曾秋山。他一身月白长衫,高高瘦瘦,腰间挂了个酒葫芦,却是南四奇中的醉里乾坤孟元。

曾秋山年轻时闯荡江湖,结识了三位年龄相当的好友。四人各有所好,曾秋山博览群书,孟元嗜好杯中之物,易中医术妙绝天下,黄宗楚却是个沉淫弈道的棋痴,武功均是甚高,却都彼此不相上下,更难得的是四人都是一般的侠义心肠,仁善正直。四人义结金兰,情同手足,联袂江湖,闯下了“南四奇”这一响当当的名头。十多年前,四人因一件事而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从此便分道扬镳,天各一方。

曾秋山六年前曾到过老四黄宗楚的忘忧山庄,不意今日竟能在此尽见三位义弟,心中喜慰真是难以言表,笑道:“四弟方才故弄玄虚,莫非是要让我们惊喜一场?”孟元恍然大悟,笑道:“老四派人来找我,说是庄上来了贵客,那人却又死活不说是谁,定是老四捣鬼。”易中也道:“来找我的那人也是如此,老四你还是死性不改啊。”黄宗楚却在一旁得意大笑。

原来四人中老四黄宗楚天生一颗稚子之心,虽年过半百,却仍童心盎然,最爱做些顽皮逗笑之事。他多年来多方打探,终于三年前探知孟元与易中的行踪,便去将二人请来忘忧山庄一同居住。

这日一早,易中便进后山采集草药去了,那孟元更是整天混迹于江夏城里的酒肆之中。曾秋山一行人来后,黄宗楚一时欢喜忘情,待到想起派庄丁去找二人,不觉童心大起,便叮嘱庄丁故作神秘,一齐促成了这一场惊喜。好在庄丁们对庄主的顽皮行为早已司空见惯,也就遵命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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