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后
九州大乱,天下大事,分久必合
蜀国破灭的那一日,琴嫣就站在皇宫的最高处,看着面前已被大火焚毁的宫殿,逃散而去的宫人太监,满目荒凉。她觉得口中很是苦涩,轻吐出的气息也带着让人窒息的味道。她欠着身,将自己环住,就缩在宫墙的根儿上,一动不动的看着近十步内淌出的鲜血。
那是她的母后,蜀国的国后。已经死了,就当着她的面选择结束自己的命。当琴嫣伸手抓住那飘扬在半空的红色披帛时,双手早变得僵硬,昔日,她就是枕着这柔软的料子,窝在母亲的怀抱之中。今日,散去了一切,怕是连自己都难以…
现今这年代本就是群雄并起,蜀国被吞灭也并非偶然,蜀国后主虽算不得昏庸无能,也是碌碌无为之君,天下有目共睹。做皇帝的,除去不能沉迷女色、奢骄****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兴国安邦。
后主此生,怕是不能完成这一点。
蜀国,就在一夜之间灭亡,而在下一片曙光乍现之时,均是烟消云散…
琴嫣即使是睡去,手中那巾披帛也是不愿放开的。宫中的城门早被敌军洞开,烧杀抢掠是必然。她却不曾想醒来时竟然是待在自己昔日居住的大殿之中。不同以往的是,她被人吊起,虽然吊的不高,身体发肤,早就伤痕累累。
环顾宫殿四周,素日里的纱帐流苏早就被扯乱,践于足下,凌乱不堪,除去面前这身着金色铠甲之人,怕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此人,正是昔日蜀国的一朝宰相,今日造反的头目:式微傲宇。以往,她是君,今日,她是臣,且是罪臣…
“孟琴嫣,大太子在哪?”
“太子…哥哥…”她觉得身子很乏,并没有将式微傲宇的话听进去,只是“太子”二字,让她不得不提神三分。她的哥哥,当朝太子,如今不知去向。明明哥哥告诉她,只要乖乖待在母后的身边就会很安全。可是…母亲却轻易将她抛下,他也是。说好了,会保护自己一辈子的哥哥…去了哪里?
孟琴嫣,蜀国后主幼女,不过豆蔻之龄,一夜的拷打下仍旧闭口不语,将所有的委屈和痛楚都咽进自己的腹中。天明之时,凄惨之声传荡在整个蜀国王宫中,寂静凄清。
“吱…”沉重的殿门被人推开,步入殿内的男孩着着月色长袍,比起她来,不过相差几许春秋。他轩昂入内,站到了式微傲宇的身侧,很是恭敬的对着他行礼鞠躬,“父亲。”
“奸佞之子!”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琴嫣竟然撑着自己干裂的罪臣低声骂道。从男孩走入这殿内的那一刻起,他恨不得吃他的肉,饮他的血,以此来偿还这宫中上下百万冤魂的命。父债子偿,不是很应该的么?
“啪!啪!啪!”
式微傲宇不留情面的挥动三下手中的皮鞭,三次打在她的背脊之上,那几道原本接触疤痕的口子很快裂开,绽出朵朵鲜红。式微凌然向后退了几步,绕过躺在地上的屏风走到她的面前。琴嫣就这样瞪着他,目光从未转移。
他伸出那双嫩白的手,用力在那伤口上使劲儿掐,琴嫣不禁用牙齿咬住自己的下唇,让那痛苦的呻吟声尽量减轻。式微傲宇并未阻止,也不会阻止,待到式微凌然转身时说“父亲,此等小事还是让孩儿来处理。如今民心不定,大可不必在此多费。”
他说的合乎情理,式微傲宇并被反驳,只是一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半晌后离去。大殿内,只剩下二人,就这样冷眼相看。
“痛么?”留下的式微凌然抚着琴嫣悲伤的伤口怜惜道。
竟是这么的好心?琴嫣忍不住冷笑。“呵”
“竟是…不领情呢…”他自语,低头沉吟,那月色的袍子变了色,随着他的面色一般。下一刻,琴嫣双脚着地,让她始料未及。是要放过她么?怎么可能?
“就这么忍着…不后悔么?为了那些将你抛弃的人…值得么?”式微凌然站在昔日她梳妆的镜台前抚拭尘埃,从珍匣盒中取出一只玉簪,很是朴素,同那高高在上的公主所佩戴的发饰大有差异。他就这样把玩在手,掂量着身后蜷缩的女子。
“不是!太子哥哥不会抛弃我的!”琴嫣觉得有些害怕,她害怕面前这个让人恐惧的男子,虽然面色柔和,可是那股子阴冷是最严厉,最黑暗的惩罚。“那为何他要将你抛弃在这宫中?”
“……”她哑然,不知如何辩驳,或许就连自己也是这样怀疑,更何说去说服他人。“不…不会的!”她颤抖着声音,不像是回答式微凌然的问题,而是在安慰后怕的自己。
“啪!”
是玉簪落地之声,那支玉簪将琴嫣的心神惊乱,瞬间碎作四瓣,飞溅至她的衣裙边。她迅速扑向那些碎片,将它们拦在自己的手心,呆呆的看着。玉石原本剔透,此刻已将她的心划破。
这是哥哥送给的。竟然,碎了…
式微凌然漠然的看着面前垂泪的女子,再一次将手伸向了珍匣盒,随手抓起一大把饰物,冷笑道:“他已经走了!整个蜀国只留下你一个人,要这金钗玉石作甚!”话毕,他一把将手中的饰物抛出,随后整个殿内都回荡着玉石破碎、金钗折毁、珍珠散落。噼啪噼啪,不停地发出让人颤栗的声响。
声音散去时,一把匕首抵在了琴嫣的脖颈之上,式微凌然阴笑着靠向她的耳垂,嘴唇轻轻贴在她冰冷的面颊之上,吐着暖暖的气息,“你终究会死,同哥哥一起,不好么?”
“你终究会死,同哥哥一起,不好么?”
这句话不断回荡在她的耳边,时刻窜入她的脑海,告诉她,就算是死,也要有人陪着。
琴嫣两手一松,那碎作四瓣的玉石在次落地,粉身碎骨,也不过这样。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出声凝噎道:“百里坡,城隍庙…”
那是,她和哥哥的约定,只要能够出去,就在那里找到他。现在看来…哥哥…既然你说会一辈子陪着我,那么一起死去,也是一个很好的结果。至少…不再是抛下我一个人。
“我会让你们相聚的!”他收回了匕首,弃置在地,不回头的走出宫殿,像是不想在看到那些个早被玷污之物。人心…总是脆弱,只要身处黑暗就会畏惧,与其费尽心思让她受尽肉体上的折磨,倒不如从心开始。心死了,也就没什么可坚守的。
约莫一刻钟后,坐在原地的琴嫣伸手捡起那把匕首,收于自己的袖内,扶着身侧的梁子起身。满目空洞的从柜中取出白色纱裙,躺在昔日卧榻的床上,死死盯着窗顶,泪水再一次划过面颊,流入脖颈,滴落至心…
殿外,似是看了一场好戏的式微傲宇很是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道:“为父果然没有看错你!”
“您要的,我已经给了。”他冷眼侧看,不发一语。
“你要的,为父迟早给你!”
二人间,有着道不清的交易。是父子,也是敌人。帝王之座,永远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在此,没有父子,只有暂时的交易,以此来持续这二人间的宁和。
“用这么个法子换这天下,您不觉得亏么?”
“凌然,别忘了,你是我式微一族的继承者。既然是此,便没有什么‘亏’可言。”
“式微…”他低头思索,很是小心翼翼的念着这两个字。伴随他十六年的荣辱,式微一族除去皇室便是最为尊贵的复姓,只可惜…“真是可笑,父亲莫不是忘了,从明日起…式微二字就将消失于世间,世人只会记得,他们的君——乃是轩辕一族!”满满的嘲笑,是对式微傲宇,也是对自己。式微凌然看着将近黄昏的宫殿,诙谐一笑。他就此淡然离去,没有回头看上一眼,身后如同闭起了一扇大门,此生此世均是不会打开。至于那抹余晖,终究被最后的黑暗所吞噬。
闻言,式微傲宇的面色稍改,一语不发的转身离去。
三日后,地牢
提起地牢,但凡谁人不知?若用言语形容,不过:黑暗、潮湿,及那无尽的痛苦和不久的死亡。
在最深处的牢中,琴嫣一个人卷缩着身子待在墙角。脚下的干草被水浸湿,散发着一股子霉味,有两只老鼠不断在其间窜来窜去,墙壁之上除去多年来犯人留下的抓痕就只剩下蟑螂,飞速的游窜着。
自那日起她就被士兵带来这地牢之中,与外界再没了联系。留下来的只有恐慌与害怕。
她紧闭着双眼,这是唯一让她忘记周围恶劣环境的唯一方法。“嗒,嗒”,牢门的链子似乎响起,是谁来了……
“进去!”牢头粗犷而不耐烦的语气她已经习惯,又是哪个可怜的人同她一样被关在这里。那个人会不会害怕老鼠和蟑螂…她这样想着,将双眼打开一个缝朝气窗透出光的方向看去。那人一袭紫色锦袍,本应华贵,但极为狼狈。紫色锦袍…“哥哥…”她试着唤出,几日未与人开口音色显得沙哑而沧桑。
来人身子微微一怔,撇头朝角落里看去,光线黑暗,隐约是蜷缩着一个人,这个人是谁?他从不认识这个人,但凭借着声音,他可以肯定。
男子的反应让琴嫣看到了希望,她试图站起,可三日一来保持这样的姿态待在牢中,她的双腿显得麻木。刚刚直起半个身子又跪倒在地。男子很是介怀的向后退了一步,拂袖一番后淡淡的看着这个不断向前蠕动的女子。
“哥哥…哥哥!”当她的双手足够环起男子的双脚时,琴嫣高兴的喊道。仿若是在崖边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男子身子一震,听来有些熟悉,立即单脚后退蹲至同她一般的高度。他似乎是迟疑了半刻才将女子散落在面颊上的发丝撩开,泥泞早已将她的面容遮掩,可他仍旧能够认出她,“嫣儿!”
“是我!哥哥!”她扑在男子怀中,将数日来的惊恐与害怕哭给他听。
男子正是亡国太子,孟君翎。
“不怕,哥哥在这儿!嫣儿,别怕!”
“哥哥……”
……
一月后,式微傲宇正式登基为帝,立国号:黔。年号:昭和。同时立长子式微凌然为太子。且凡为式微一族,皆改去姓氏,为:轩辕。
同时,前朝皇族皆于登基前三日被一一处决,由太子执行此令。前朝臣子,顺者昌,逆者亡。
同年,天下大赦,四海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