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林密依旧没有动。可是它固执的想了一遍又一遍,她拿起来,看见是江溢的名字。
“喂……”她接起来。
“还好吗?”他的声音也透露着疲惫。
“嗯。”她哽咽着。
“密儿,我带你去找你爸爸好不好?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林密拿着手机的手僵在那里,反应了好久才说出一个:“好。”
不问是哪里,也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第二天就去吧,还有什么值得去考虑的呢。
“你说是吧,静岚?”
天刚蒙蒙亮,一夜未眠的林密透过窗户看见江溢的车停在门口,便锁了门出去。
“去新疆。”林密上了车后听见江溢说。
“嗯。”林密简单的答应一声,心却不自觉的发了紧。
两人沉默着过了好久,江溢说,“苏川自首了,判了无期,我去看过他,他说那样挺好的,就是对你放心不下,觉得对不起你。”
林密看着车窗外,心里难受的紧,眼眶红红的,眼睛却干涩的生疼。
“当年他跟我爸爸合伙的时候,才21岁,那件事结束之后,他就又离开了,直到两年前才又回来,却一直没怎么现身,我都没见过他,直到你出了事。”
“他现在也不知道你爸爸究竟在什么地方,离开之后我爸爸前后改动了两三次……”
“谢谢你。”
江溢苦笑,“使我们江家对不起你,这声‘谢谢’我实在担当不起。”
“跟你没有关系。”
“休息一下吧,路还远着。”
两个人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五天到了新疆境内。直到那时候,林密才知道江溢不坐飞机也不坐火车的原因。
那一天晚上,江溢翻开自己的车座位,从里面掏出一把小手枪递给林密,“明天我们就能到了,这一片人际荒芜,你好好保护自己。”
林密接过那把手枪,直直的看着他。
江溢笑笑,“我从我爸爸那里偷的,兴许用不上,但还是拿着防身好。”
林密拿着那把枪,说,“明天你别去了,我自己去。”
“我怎么可能不去?”
林密在小床上坐下,然后拍拍身边示意他坐下,说,“真的,江溢,能做到这一步我已经很感激你了,你不欠我,是我欠了你的,我不能这样一直拖累你。”
“你不要这样说,我……”
林密摆摆手,“静岚没了之后,我才明白自己这么些年来终究是错了,我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知道错了,太沉重……太沉重了,所以,我不要再让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在为了我涉险,真的,江溢,到此为止吧,就算了为了我自己的良心。”
“密儿,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受了很大的打击,我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全怪你,别这么说自己。”他握住她的手。
而林密缓慢的抽出来,“明天就回去吧,秦卿和孩子还等着你,快要生了吧,你和秦卿的孩子。”
“就快要生了……”
“真好,江溢,要做个好爸爸。还要做个好丈夫。”
江溢沉默片刻,然后问她,“林叔叔的事情是秦卿告诉你的,你别怪她,她只是因为……”
“她只是因为太爱你了,”林密接下去,“我怎么会怪她。”
“如果不是因为秦卿,也许你在冬天的时候就已经远远的离开了,也许你会平静的过着幸福的生活。”
“也许吧。”林密说,“如果是那样,小阳就不会伤心离开,苏川就不会坐牢,你不会这么为难,你爸爸不会住院,静岚……还好好地活着。我就会像鸵鸟一样,抛弃我的家人,装作看不见家的束缚,过一辈子平静却内疚的生活。”
“江溢,我选择哪一种都是错,可我却偏偏有那么自私,把那么多的人全部陷下了深渊。除了我自己,还能去怪谁呢?秦卿不过是告诉了我一个事实,我却一手导致了悲剧。”
“所以,你走吧。”还有这个,她把枪还给他,“拿回去吧,我不要再拿着它伤害任何人了。”
江溢默默的接过枪,站起来说,“睡吧,明天我就走。”
第二天天刚亮,林密裹上衣服从房间里出来。时值夏天,而新疆的温差让黎明时分的林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江溢却已经更早的离开了,只剩下那辆沾满了尘土的车停在孤零零的旅馆前面,四周一片寂静,四周在盛夏里孤独的寂寞着。
旅店老板娘用不熟练的汉语和林密寒暄了几句,林密便驱车离开。
接近两个小时的路程,林密终于远远的看见了一所破旧的房子。她在路边停下车,一步一步的朝着那所房子走去,心情竟是那样的平静。
站在门前,她甚至敲了敲门。
然后那扇门慢悠悠的打开了,里面一共两间。屋里的两个人一人叼着一支烟在打扑克,看见林密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面无表情的看着林密取笑说,“怎么这回来的是个娘们儿?”
林密一言不发,径自走进去,关上门。
“货呢?”其中一个问道。
“什么货?”林密回答。
“新来的,装白痴是吧?里面那老头儿昨天就犯了瘾,差点没把哥们折腾死,赶紧的,把货拿出来。”
林密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克制着发抖的身体,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先看看他,再决定给你多少。”
那人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这臭娘们哪来那么多的规矩?!”
“要么我先进去,要么什么都没有。你们俩也犯瘾了吧?”
“你!”其中一个一把抓起林密的胳膊,而另一个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计较,转身拿了钥匙去开里面的门。
林密顺着那道渐大的门缝看进去,然后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的心一寸一寸的往下沉。她艰难的迈着步子走进去,然后在那张破旧的床上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可她却不敢去看清,那个消瘦而憔悴的老人真的是自己的父亲……真的是曾经神采奕奕的父亲,是抱着自己举得高高的父亲,是用温柔的大手抚摸着自己的父亲……
林密来到床前,解开捆着他手脚的绳子,心疼的抚摸着那一道道红痕,然后干涸的眼睛再度被泪水充盈的满满的。
“爸爸……爸爸……”她在他耳边轻唤。
他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眼,然后微微的动了动自己干裂的嘴唇,他看着眼前的林密,半晌,却只是说,“给我,给我……受不了了……”
林密的眼泪簌簌的掉下来,哭着对他说,“爸爸,是我啊,我是密儿啊,爸爸!”
而他却像是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沉重的摇了摇头,“密儿……我的林密儿才不是你,她才这么大,这么大。”说着缓慢的抬起自己的一只手想要比划出林密的大小。
不等林密说什么,门外的两人却已经发现情况不对,他们几步冲到林密面前,把她连拖带拽的弄出门去,然后摔在屋外的空地上。
林密躺在那里听到小屋里爸爸用苍老的声音喊着,“密儿,我的密儿!”
她爬起来想要进去,却被其中一个死死的压在地上。
“你就算带他走,他也活不成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你放开我!”林密依旧是奋力挣扎着,却无奈挣脱不开那个人大力的钳制。
“爸爸!”她大声的叫喊着,声音在空旷的世界里回响着,那样的四处飘散着,却那样的无力着。
她不断的喊着“爸爸。”一边努力的往门的方向爬去,却是被掐住了脖子。
然后她摸到了身下被什么咯着,伸手拿起来照着压制着自己的那个人的头便使劲的砸了下去。
一股鲜血流在她的脸上,那人松开了掐着她的手,痛苦的呻吟着缩在地上。另外一人马上上前扶住他。
林密爬起来往屋里跑,父亲已经从床上摔了下来,他的毒瘾犯了,不住的在地上打着哆嗦,痛苦的抽搐着。林密抱他起来,那么轻,轻的让她心疼。
“爸爸。”她叫他,“坚持住,我带你走。”
“谁都不准走!”背后却传来一声叫喊。
林密回头,看见另外那个人正拿着一把枪对着自己。
她久久的没有动,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爸爸,笑了,“终于要死了,我已经很满足了。”她缓慢的闭上眼睛,抱紧了父亲。
然而一声枪响后,她却没有感觉到子弹穿透身体的痛楚,睁开眼睛,却看到江溢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
他看着倒在自己眼前的人,无力的垂下手,再也握不住那把枪,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同样狼狈的林密。
那一声枪响却让身边的父亲安静了下来,他喃喃的说,“密儿,我的密儿她死了……那么小就死了……”她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两张照片,一张是林密车祸后满身绷带的躺在病床上,还有一张是母亲的坟墓。
“死了,都死了……”他无力的念叨着,“给我吧,让我再看看她们,给我……”
林密紧紧地拥着那个瘦弱的父亲,“爸爸,你看看我,我真的是你的女儿,林密儿没有死,终于来找你了,你看看我!”
父亲无神的双眼终于游移到了林密的脸上,他艰难的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眼中蓄满了眼泪,流在林密的手上,那样炙热的烘烤着她的心。
“密……密儿?”他问。
“是我,我长大了,真的是我啊,爸爸。”
她握住他的手,低下头像小时候一样亲亲他的脸颊。
父亲哽咽起来,“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林密也流着泪把爸爸扶起来,抬头的瞬间,看向屋外。眼中的恐惧还未传达给江溢,一声巨大的枪声震动着自己的心,震得身边虚弱的父亲一颤。
江溢在她眼前无声的倒下去,身后露出那人,一手捂着还在流血的头。他看着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同伴,看着刚刚倒下的江溢,最后看着林密。
他举着枪一步一步的朝着林密走过去,而林密却只能搂紧了爸爸,静静的等待死亡。
那人越过同伴的尸体目光凶狠的盯着林密,脚下却被江溢伸出的手死死的抓住,摔在地上,江溢艰难却奋力的压到了他的身上,捡起地上的枪,毫不犹豫的连续朝身下的人开着枪,直到打光了里面的子弹,一声又一声,震动着林密的耳膜,她踉跄着朝他跑过去,抱住发狂的他,扔掉那把枪。
江溢倒在他的肩膀上,胸前还在不断的流着血,他想努力的呼吸,却是气息奄奄。
“你不要死!”林密哭着。“不要!”
“密儿……”他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入耳中。
林密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给他。
“不是让你走吗,回来做什么?”她握着他的手。
“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
“江溢……”
他摆摆手,“别说了,你听我说……”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两个人相同的戒指,放在林密的手心里,“我很幸运能拥有过你,对你的承诺,却是做不到了……这辈子你我互不相欠了。欠秦卿的,替我告诉他,下辈子我还她,而你……密儿,等我还清了,在下一辈子,我们好好的过一生吧……”他握紧林密的手,“你收着它,就当是我给你的承诺,下一个下辈子,一定要等着我,好不好?”
林密的眼泪不断的落下来,她低下头,颤抖着吻着江溢的唇,那里已经渐渐的变冷,“好……好,我等着你,我等着你,一定要来。”
他放心的笑着,慢慢的闭上眼睛,“去的,我一定去的……”
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颓然的落下,掌心里的戒指还沾着他的鲜血,沾着他的温度。林密捂着自己的嘴,喉咙被紧紧地堵着,一如那年在汽车的废墟里垂死的挣扎着,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她似乎是忘了该要怎么样才能释放出来,该要怎么样才能放声的喊出来。
她转身看着坐在地上倚着床的父亲,两张照片散落在手边,他安详的闭着眼睛,如同睡去。林密抱着体温尚存的江溢朝着父亲过去,自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
直到过了许久,警察进来,在浓重的血腥味里,林密抬头看着那些警察,生怕他们吵醒了熟睡中的两个人。
盛夏的风火热却凄清的吹进来,吹干了人们脸上的泪痕,吹的一颗心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