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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生之哀恋(2)

这个下意识的善意举动,却马上适得其反遭至毫不领情地回应。灵魂忽的一闪,开始变成了半透明色,且极不稳定,在我眼前忽明忽暗。一会仍然看得清晰、一会则几乎完全消失。

它手臂上刚才被我手指“碰触”过的地方,则突的一下,被烙上了一块黑色的印记。像被电击了一般,它马上条件反射地捂住了那里。虽然从那张无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从它挣扎、扭曲、摇晃着后退的身体,看得出其正被黑色的印记刺得痛苦万分。

而黑记,正在缓缓扩大开!!!灵魂也开始痛苦的惨叫起来!!!

“你!!”…….“你!!!”它一边含糊不清的发着哀怨之音,一边持续地退离我,缩往黑暗的角落。

我不知道我刚才的举动为何会产生如此后果,千百年来,我只是麻木地搬运、引导着一具具尸体,我只曾经在炼狱之火中见到过灵魂,所以从来没有碰触过它们。我完全没有想到过刚才的那点看似不经意的行为,会让它如此的痛苦。

顿时我不知道下面该做什么,我应该向它道歉么?然后退在一边,等待它的谅解?还是继续靠上去,劝它自觉跟随我,离开此地,重回正道?

犹豫纠结之间,竟然脱口而出一句:“事已如此,还要做无谓地反抗么?你这到底是在逃避些什么?”

我的口气很平淡,不像是道歉,更不像规劝,这句话让灵魂听起来,感觉更像是赤裸裸的威胁!但话已经出口,泼出去的水,如何收回?

我只能继续:“你为什么害怕?不是已经体会过了死亡的滋味了么,不过就是现在如此。”说着就联想到了自己,身心皆死的这么多年,甚至已经丢失了生前的一切回忆,行尸走肉似地穿梭于黑暗,隔绝在光明世界之外,与沉寂的死尸为伍,身边再也没有人陪伴,再也没有谁会记得我,想起我……一切都成为空洞。

被毫不留情地排除于生命循环之外,已经忘记了当初遭受此劫的原因。过着比孤独的死亡更加恐怖的孤独日子,无限漫长、望不到头的悲剧结局,丝毫没有改变的希望……

相对来说,人的死亡,仅是痛苦的一时,炼狱重生之后,总会迎来新的开始。为什么要为了去害怕期间短暂的痛苦,而置痛苦之后的无限生机活力而不顾?

我继续:“既然次劫为天定,明知人力不能为,那么就安心地离去。让尚存于世的人们已经受过痛苦的心,不要再去痛第二次!让……”

“住口!!!”黑暗角落里的灵魂口中突然发出一阵狂爆的气息。

“住口!!!”同样这句话,于瞬间之后,从我背后传来,与之前相比,是个略显垂死挣扎的声音。不是回声,而肯定是由那具被钉在空中的尸体所发。

灵魂一边抽泣,一边开始了它阴沉的鬼语:“我想要回家……我就是想要回家……”

“我也要回家……有人在那边等着我……”又是那个垂死挣扎的声音,又是我背后那具尸体。

我无奈的回答道:“跟着我,我会引领你们去回归你们应该去的地方。”

灵魂听了,开始了轻轻地苦笑,但不一会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疯狂、越笑越阴森,背后也同样传来着一般摸样的声音。这两股笑声开始干扰起我的心绪,让我像一块石块一样,定在原地,既不能前、亦不能退。夹在两道疯狂之中,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控制着自己,保持清醒,完成这个世界交托给我的任务。

突然,恐怖而疯狂的笑声,停了下来,灵魂又开始了它想说的话:“她们…….欺骗了我,我为了她们耗尽了所有心血…….她们说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现在我被抛弃了,我被扔在了这个地方,这个黑漆漆的地方,没有人再和我说话了,没有人再会来和我做伴,只有我一个人,永远的一个人…….”

又是那样,“骗了我…..”……“在一起……”……“一个人……”如回音一般的,背后的尸体又重复了一遍灵魂说过的话。

这些……完全是直刺我心头的话语,搅得我的大脑一阵烦躁。

说话之间,灵魂瑟瑟发抖着,突然蹲下身去,大吼一声:“全是骗子!!!!”

“全是骗子!!!!”的“回音”入耳。我的脑海里又开始显得嘈杂起来,本来只有一声的回音,现在不断回荡于耳边,挥之不去!!我顿时只剩下头晕眼花。

“闭嘴!!”我转过头去,终于再也忍不住,痛喝那具鹦鹉学舌的尸体。但一看之下,发现原来它正用死去的眼睛无助地巴望着我和灵魂,无力的嘴巴垂在那里,没有丝毫张合的迹象。我这才确信,回声并非由它所发,因为现在这个时候,耳边仍然有无数张嘴如学舌一般正在重复那句同样的话!!

于是迷惑之间,赶紧回头,刚才躲在黑暗角落的灵魂,就在我这转头之间,已经移动到了我的身边、面前,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遮着自己的双眼,直挺挺地就站在我的面前。

整幅原本半透明的身躯,现在已经被扩散的黑暗完全覆盖,黑漆漆的像是道阴影。我刚想开口继续我的劝说,它抢先了一步说道:“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你已经死了!!”我打断了它的话,语气非常强硬,但马上转入平和,重复一遍,“你已经死了!!”

“没有人骗你,没有人想要抛弃你。但你已经死了……你与原来的日子,彻底告别了!快一点!!”我正妄图用缓和、友好的语气,引导迷途之中的灵魂,“我们没有时间了。你现在就和我一起离开此地,让世界的秩序恢复原态。为了你,为了你的爱的这个世界。放手吧!!”

“骗子!!!!”灵魂又一次怒号打断了我的话,“我才不怕你,我知道怎么能躲开你那坑脏的爪牙,你休想拖了我去将我毁灭!!我耗费了毕生的精力。找到了那个禁断的秘法。可以让灵魂和躯体提前分离!我已脱离了肉体的限制,你现在动不了我的一根毫毛!!”

“是吗??”狂妄的家伙!我心里的烦躁开始更加泛滥地涌起,伸出了恐怖的手指,在它的身上四处戳指。仍然如接触空气一般,轻易地刺透了它的躯体,无法碰触到实体。

但手指接触过的地方,马上翻腾起一阵黑色的涟漪,导致灵魂一阵杂乱的扭曲,它痛苦地后跳一大步,落下时四肢着地,摆出一副如扑击前的猛兽一般的姿势。喉咙里发出沉沉的低吼。警告我不要再乱来。

我才不会去理会它,时间已经被消磨的足够多,我曾无数次出色完成任务的业绩,即将终止于此。世界正常前行的持续,也因为它而危在旦夕。

我现在马上要继续跨出脚步,杀上前去,软磨硬泡的时代已经结束,对生过于执着的歪念,已经蒙蔽了灵魂的心智,为了让一切恢复平静,只能诉诸于压迫和专制。

但马上,背后突然传来了被攻击的感觉,我不敢相信,回头一看,那具该死的尸体,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竟然已经挣脱了荆棘牢笼。它现在浑身上下仍然是被扎的像刺猬一样的体貌,但正在合抱了软绵绵的双拳,一声不吭、有气无力地不停在砸向我的后背。

这种比捶背还要温柔的进攻,丝毫不会对我产生什么伤害,仅仅是拖延了我的时间。我一把就捏住了它击来的双手,死死握住了,然后生脱硬拽着,拉着它一起向灵魂走去,丝毫不顾及它孩子气一般的乱踢乱叫。

灵魂趴在地上,随着我的靠近,对我警告所发的嘶吼声越来越甚,我仍然毫不理会,即使我还暂时不知道怎么对付它,但总归会想到办法的。

警告无效,它刷的一下扑来,突然消失在了空气中,化成一股凄厉的阴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几道如刚爪一般的气流,切中了我的身体,一下撕破了我周身的玄袍,在我枯死的躯干上留下了数道被深深的切割过的印记;而我手中拖着的尸体,则被生生切成几段。其中一段,它连着手臂的上半截尸体,还被抓在我的手里。尸体挣扎地更加剧烈,不过不是因为痛苦,它已然死去,它就是想尽快从我的手里挣脱出来。

我恶狠狠地看了尸体一眼,它也以同样的眼神回敬。我把手一甩,狠狠地将其掷在地上,不再去管它,它则疯了一样的怪叫着用仅剩的两只手,乱爬于地,丝毫不顾倾倒出了身体的内脏,被自己拖了一地。

现在我的首要目标是疯狂的灵魂,暂时就不再去管尸体。

灵魂一边一次次地呼啸着扑向我、妄图撕裂我的身体,一边用狂妄自大的语调,在我四周的空气中散步着它对我无比仇视的话语:

“你只不过是个永远的可怜虫,只懂得听从命运对你毫不公道的、如捉弄般的安排,丝毫不懂得什么叫奋起反击!!”

“我才不理会那个什么生死循环、什么原有秩序!!我通过我的双手,从一无所有之中创造了属于我的一切!没有什么我做不到的!!那个什么狗屁秩序,就让它今天在我的手中,终止于此地!!!”

疯了,这家伙彻底的疯了!!!

时间不多了,不能就这样下去,我集中了念力,黑暗迅速的笼罩了我的身体,然后沿着我脚下的大地,向远方铺展开来。

灵魂狂吼继续着:

“看看你!看看你!!多么的残忍、多么的血腥!!!”

“多少亲人被你生生拆散!!多少孩子被你夺去父母!!多少眷侣因你而阴阳相隔!!今天他们的怨恨,就由我来替他们昭雪!!”

“只要把你这个刽子手彻底消灭,世界就不再有痛苦,不再有分离,亲人们可以永远团聚在一起!”

彻底的疯了!!我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引路人,只负责接引不得其路的灵魂。它的痛苦正在迅速扭曲它的判断,它所说的那些,根本不关我的事。即使消灭了我,生与死的鸿沟仍然不可逾越。

阴风再一次扑面而来,但这一次,已经再也由不得它像之前那样全身而退,地面上的黑暗迅速收起,一下子裹住了发狂的灵魂,生生吞噬掉了它。

它不甘心地四下挣扎着,妄图突破黑暗的束缚,在魂裹的外壁上撞出一道道突起,又被强力地反弹回去。

魂裹越收越紧,灵魂抵抗不能,只剩下了痛苦而绝望的嘶叫。

脚下突然传来了被拉扯的感觉,又是那具尸体,它又爬回了我的身边,我只低头看了一眼它,然后不再去管它,不知道它这次又想干什么。

尸体正在哭泣,它说不出话,就是在哭泣,无力的手,正抓在我衣袍的一角。

许久,抽泣着发出哽咽的声音:“可以帮我去告诉我家里人么?告诉她们我永远深爱着她们!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没有机会再看她们一眼,没有机会再回到她们身边…….”

它的请求让我的狂躁一下子就退散干净,心里头顿时感觉冰凉冰凉的。我能接触到的,都是黑暗中的已死之人,所以它的请求,对我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我痛苦地摇了摇头。

尸体绝望的脑袋,耷拉了下去,埋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一阵阵哭声,犹如针刺一般,扎入我的心里。

“不!!”魂裹中又是一阵躁动,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不要放弃啊!!我们还没有输,我们死也不认输!!!”

我头脑突然开始变得空空荡荡,想做什么,又做不了。终于,心里一股狠劲上来,顺手拾起哭泣中的尸体,然后无情地将其抛向上方,集中起念力,将地面上残留的棺椁、碎尸于空中重新拼接在了一起。

只待起身,终结这一切,带着它们,领着灵魂,回归天际去。却发现一切已经迟了,没有时间了,我失败了。

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冒出,太阳正在缓缓的升起……我转身面向东方,呆呆地盯着初生的太阳。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看到过它的样子,几乎将之已忘却,随着它的出现,我那些嘈杂的、生前的、失落已久的回忆,泛滥而起。

刚才还在疯狂叫嚣的灵魂,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呆滞下来。因为它看见我,看见我正在哭泣……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我应该早已经将其忘记,但它又回归了,它催动了我的眼泪,让它们不由自主的滴淌而下。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时间再去追溯这一切,因为一切都将在此终结……

黑暗的魂裹在阳光照射下,马上失去了威力,里面关押着的因痛苦而扭曲的灵魂,重新暴露在了空气中,它双手正狠狠地扶住了头,跪在地上。

它不应该不听我的忠告,现在一切都迟了。灵魂只能呆在黑暗的角落,根本承受不了阳光的侵蚀。

阳光照耀在我们俩的身上,我们的身体开始起了剧烈的变化,体内的温度正在极速的飙升、飙升。

最后,身体被点燃,冒出火来……灵魂就这样,在我眼前,被阳光灼烧了个干净,它失去了回归大地的最后机会,它自己将自己,彻底排除于生命循环之外。

而我,我要为我所犯下的错误,承担起那个责任。我就这样,呆呆地看着自己被剧烈的火焰所吞噬,我的身体正发出明亮的光芒,但眼前,漆黑无比。

我的麻木的感觉,现在正在迅速地消退。比死亡更加孤寂的道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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