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恩在工作的这么多年中,一直在业界内都被人称为最敬业的人,也是最有原则的人。不是工作狂,而是对于很多熟人的拜托,向来是不懂拒绝,除去面对镜头的采访。
他是一个普通人,以前工作忙起来也会感冒,感冒的时候,他一向不允许自己进入厨房,对别人的要求也是一样。今天只是在办公室和人开会,室内开着暖气,他坐了一会儿便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喝了整整五杯热水,途中去了几趟洗手间,这才被人发觉。段子润工作的那家公司正巧和对方有一个合作项目,他参与了,见到陆淮恩时也不意外,两个人分开坐,并不远。
他第四次从洗手间回来时,路过段子润的身后,被他一手抓住,才惊觉,肌肤滚烫,脸色苍白。
会议中途中断。
好几个熟识的好友,都叫他去医院,有人甚至将车开到了楼下门口,他还是固执的拒绝麻烦别人,不愿意去。无奈之下,段子润只得拿他的手机,给林末拨了电话过去。
林末赶到的时候,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段子润和这家办公楼老板的助理在。陆淮恩有些懒散的坐在椅子里,双手搭在扶手上,一只腿伸直,运动鞋抵住会议桌角,许是怕自己会因为无力的感觉滑下来,另一只脚微曲着,显得更加长。林末走近才看见,他微低着头,脸颊泛红,额角渗出点点冷汗,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有些凌乱的垂落在眉头处。
眉头也紧紧蹙着,鼻翼间是沉重的呼吸声,一下一下,都太过于沉重了。他的面前还放着一杯冒着青烟的热水,应该是刚才喝了一口,只剩下三分之一。
段子润听到身后的动静,看到是她的同时,松了一口气,对她招手,示意她赶紧过来。
林末大步走过去,看到对面的陌生助理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走近了才发觉,他的呼吸非常沉重,又急促,几乎是靠着嘴里在吐气、吸气。心里一疼,在他面前蹲下,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被滚烫的温度吓到差一点离开,一顿,又紧紧回握住,看着他紧闭着眼,微微张开。
“你生病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开口,声音如此沙哑,还带着细微的哽咽。
他空着的那只手伸过来,有些吃力的触上她的脸颊,想着自己的体温,一顿,便直接放在了她耳边的发丝,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嘴角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仿似在暗示她,不必担心,很快就好。
陆淮恩最后还是被林末说服,去了医院。
挂了几个小时的水,段子润从家里带来母亲熬好的粥,林末喂他喝了几口,便没了胃口。后来,直接开车送他们两个回了小区,到楼下时,他已经头枕着她的大腿,睡着了。舍不得叫醒,段子润透过后视镜扫一眼,也没打扰。
沉默了很久,他突然开口,声音很小很小。
“他的骨子里有一种让人很无语的固执。”
林末抬头看他,对方正一手搭在窗沿,撑着脑袋,盯着前方的夜景微微发呆。
“你应该知道他小时候得过一种自闭症。”说完,抬眸扫一眼透视镜,对上林末那双漆黑的眼睛,“自闭症的孩子都是陷入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爱说话,也不爱接触任何人,不管谁跟他说什么,逗他玩,他都一副呆傻的模样,什么都不理,什么不知道。这种病一般都是遗传,都是从最先出生的时候就有,可是……”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之处,沉默良久,她也没打扰,静静等待着。
“可是,他是十岁的时候就得了这种病,他家里人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去治他,带着他去国外最优先最有资质的大医院,无一不是失望而归,落寞而成。大家都知道,他得这种病,是当年的绑架案和他外公意外去世造成的巨大心理阴影。那几年,看似严重的病情,其实是他自己走不出来而已。
心里的压抑和痛苦,在无处发泄的情况下,往往就会造成这种症状,很多心理疾病都是人体自身最先的预兆。要走出这个困境,还得靠他自己的努力,去说服心里所有的魔鬼。”
林末诧异。
她知道他的病,也知道他曾经痛苦的来源,只是从来不知道,这种疾病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因此,她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低头看着他因为感冒,陷入沉睡的睡颜。
陆淮恩,
陆淮恩。
陆淮恩……
你这么好,这么好,怎么会有一个这么不幸的童年。
鼻尖微微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段子润久久才叹了一口气,双手撑在方向盘上,脑袋落上去,也不知在想什么,很久才开口说话,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嘶哑,“在他生病的第三年,他的外婆带他去老人家小时候住过的乡下呆了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讲了什么故事,做了什么事,几个月回来后,他已经恢复了正常。努力的学习,到了初中告诉家里人,他要学厨,想要成为一名中餐大厨,当时,家里人肯定是反对的,只有他外婆同意了。”
“后来呢?”这是她入夜以来,对方讲了长长的一段故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迫不及待的。
“反对也没用,毕竟都怕激起他心里的伤痕,就只有同意了。你知道的,”他回头看她一眼,“他的能力一向好,又够努力,又这么……”低头看一眼在她腿上睡着的人,余光瞄见他左手露出来的深深疤痕,若有所思,“让人匪夷所思,初中没读完就直接跳级了,到了高中毕业后,他填写的志愿不是清大也不是北大,不是国外的什么著名厨艺学校,反而是最普通的城市的一个大学,也就是我们C市的C大。”
“他为什么要来C大?”她知道,以他的成绩,读国外的大学也是绰绰有余。
“这个……”段子润突然笑了,“你得问他本人。”
“……”林末无奈耸肩,好吧,这种事果然还是要让他自己说出来。
只是,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她今天才知道,这个人有多努力,有多勇于奋斗,一个人压抑着心里深深的自责,满目伤痕的去了国外,每天起早贪黑,一次次逼迫自己努力再努力,就算受伤的刀伤、烫伤已经面目全非,惨不忍睹,他依旧不放弃,坚持着,咬牙坚持着最初的梦想。他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可以拥抱,一个人……打落牙齿血吞,深深的隐忍了下去。
如果,这换成是她,或者是别的人,又有几个能够真正的做到呢?
陆淮恩,这都是你应该得到的,也是我必须要珍惜的。
遇见你,真好。
……
在车里坐着,直到林末的腿彻底没有了知觉,陆淮恩才渐渐醒过来,有些惊讶,另外两人就这么陪着自己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甚至都没有聊天,没有车载音乐。
深夜,显得如此寂静。
由于他还生着病,林末也不放心一个人在家,便给家里打电话,说自己在朋友家过一夜,明天再回来。段子润送两人到家,将陆淮恩扶到床上躺下后,林末送他到门口,对方久久开口说了一句语重心长的话,“其实,当年听他母亲说那些事的时候,心里还是挺震惊的,想着这样子的人,以后该有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才适合他。倒是没想到是你这么单纯的小姑娘。”
“……”好吧,我知道你是骂我太笨。
“林末,他身边有了你,说真的,”他终于咧嘴笑了起来,“这简直对他是一种奢侈。”
段子润近了电梯后,她伸手挡住门,对方抬头看过来,她以从未有过的认真接过了对方刚才的话,“对我来说,遇到他,才是幸运的。”
是的。
有了他,她才如此幸运。
幸运到每天一醒来,嘴角总会若有似无的挂起笑意,每次吃饭时,总会无意想着他的样子,浅浅笑着,每次在街上,一个人漫步街头,一仰头望着天空,就会想着他也在这个国家,仰望着同一片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