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实际上这种最初的模仿还是有好处的！我就是从最初的这种模仿开始写出了《春耕》这部长篇小说，但是不会照着《红与黑》整个构思走，我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写了《春耕》这部长篇小说。贵州这个省份，太穷了，当年我们能够买到的三毛几分钱的信纸质量就跟我们那个，当然我要讲实话，就跟我们用的手纸的质量差不多，所以这个根本就不经写，你必须把字写得大一点，因为你字写得小不行呀！那种纸质量太差了，三毛几分买来的三十页纸不经意写一章就结束了，所以又是这种纸，又是人家写来信的背面，我都用来写小说。我的同学就说了，哎呀！你不要用这些纸写作了，他就给我寄了600张稿纸，小说抄在600张稿纸上面，我想稿纸的钱是我同学掏的，他因为得肺结核没有办法跟我们一道儿上山下乡，当时不允许去。他留在上海把肺结核看好，病好了人家说你生过肺病的，也不要到集体户去，结果在上海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看门，看仓库。看仓库这个活当然很轻松，天天守在仓库门口，也没人来拿东西，除了看报就是看小说。然后他说那个公司信封、信纸多得是，我给你寄好了，寄过来给你写小说，一毛九分钱一本稿纸给我寄了很多，我用了他那么多稿纸，我就把我第一部长篇小说的稿子寄给他，想反正你是看门的，在仓库门口看门，看看我的小说写得怎么样？我那同学还有个怪脾气，他喜欢拍电报。没有事他就喜欢拍电报，有事的时候他拍电报拍得更勤快。我的稿子一寄给他，他就拍“你的大作已收到！”惊叹号一个，电报拍来我就知道小说收到。过了不到一个星期，小说已经读完，“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四个“很好”拍个电报来。（全场大笑）人家老乡山寨上不大有人，邮递员要骑十几路的自行车送下来，（哈哈大笑）以为是什么大事，打开一看“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笑声不断）但是就是这个同学鼓舞了我。他拍完“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后说你写得这么辛苦，我看很好很好没用的，自说自话就代我将稿子送到出版社去了。啊，过了半年以后他又给我拍了电报来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书要出版了！余言看我信上的详述，他要在信上详述。我说这个电报莫名其妙，怎么书要出版了？电报毕竟两天就到了，信要等一星期才能到，等了五天，信来了，原来他自说自话把我的稿子送到出版社，半年以后不知道哪个编辑看了这个稿子后，给他写了一封信，约他到出版社去谈一谈，他收到信赶紧给我拍了个电报，说我的书要出版。他在后面写出了他的判断，他说如果不出版他找我干什么？他不出版退给我就算了，他找我干什么呢？我看过他的信后胃口也吊起来了。你想糊里糊涂写一本书，就要出版了。
其实不是这么回事！人家出版社的人看了这个初稿蛮有兴趣的，就是奇怪！那个时候作家出书都要调查你的，你是七宝中学高一（2）班的同学张林，有没有这个同学就要问一下班主任吧！有的，哦这样子，哦至少他是合适的，这个人物是有的，张林是有的，那张林的父母是干什么的？地、富、反、右吗？那个时候还要查了，你们老师这一代人知道，娃娃这一代就不知道了！（哄堂大笑）那个时候是要查的！那么人家不相信，工艺品进出口公司说这个人有的，这个人是我们这里看仓库的，他从来没有下过乡，出版社就怀疑了，所以要请他谈一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没有鬼的，这并不是我写的是我同学写的，我帮他投可以吧？一讲就讲清楚了，但也是我这位热心的同学这番作为使得我这个跟任何一家文化单位都没有联系的乡下知青和上海出版社挂上了钩。过了两个月出版社把稿子退给我了，编辑表扬了我几句，说这稿子收到了也读了，这稿子文句还是通顺的，但是……但是一二三四五六写了六条意见，然后这六条意见还是很致命的啦，最后怕我失望，引用了你们都会背的马克思崎岖小路上的语录，又鼓励了我两句，看，你还是有写作基础的，希望你锲而不舍……这就是退稿信。退稿信是跟着一摞0万字的退稿包在牛皮纸里面一起退到公社里来的，寄回来的。知识青年下乡久了都熟了，上海家里寄大白兔奶糖、猪油呀，什么好吃的话梅，一来以后不管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先把包拆开来一看，然后拿回来大家分来吃了。他们见一大包稿子以为又是什么好吃的，一打开，什么也没有。一摞纸，上面一封退稿信！他们看，互相之间看，看了以后拿回来给我。当然人是有各种各样的，有的知识青年说这个家伙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吧，在这么艰苦的情况下劳动，还妄想成名成家，该好好的改造！不要让他抽调，不让他去读书，也不让他到工矿去，让他劳动，看他还想成名成家！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极端严重！（哈哈大笑）但是支持我的同学，还有跟我要好的同学打抱不平了，拳头伸出来要去揍他！说人家喜欢写东西什么资产阶级？要打架了！那我呢，收到退稿信是很伤心的！在这么一个茅草屋里，然后在这个土地庙里辛辛苦苦写的东西退回来，结果同学都知道了。本来我写的话是悄悄的，我也知道写作不受欢迎，你在那里写，人家都在玩，你写什么写？你在那里写人家肯定要议论的！因此我悄悄的不说的！写完了稿子也是给同学看，不是给他们看！结果谁都知道了以后呢，我就跟我同学说了，你打架不要去跟他打，不要去揍他，揍出事情来不得了，都是我惹出来的！本来大家不知道，我呢收到退稿信，也失望了、气馁了，也就算了，但是大家知道了我就要争口气！我说我要发扬一下阿Q精神，我要把这个小说写下去！就提了六条意见呀，六条呀不是六十条意见呀！这六条意见写在纸上一共只有三页纸，我就详细地把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看了一遍又一遍，缺点是可以改的呀！老师指出你，你这小辫子为什么梳歪了？给我梳端正一点，我梳端正一点不就完了？对吧！稿子也是这样，说你这稿子这不突出那不突出，我把它突出出来就完了吧！所以我又写了一本，写了一本呢我心里说六条意见我写一本书先解决好一条意见！那么下一次不是只有五条意见了吗？再下一次不是只有四条意见吗？第二本写出我又寄给出版社，这下子我不用同学介绍了，我已经认识了。书信上都认识了嘛！上海人民出版社编辑室联系人什么都清楚。过了半年稿子又退回来。（笑声）但是这次退回来我有思想准备了，五条意见，一看没有五条意见只有三条意见了，啊，这次我太高兴了，只有三条意见，我要是再写一本不就没有意见了吗！（哈哈大笑）我又写了一本。写完第三本书呢，1973年12月21日，我用牛皮纸包好，12月22日又到邮局去寄了。这个邮局的小丁，我后来写了一篇文章叫《乡邮员小丁》，他是看着我写作，从一个知青变成一个作家的。他说你又来寄啦，我说是的。他说我给你打对折，嘿嘿他给我打对折，就盖了一些章贴了一些邮票，他说反正给寄过去。
寄出后发生了一些事情，1973年12月22日，时间关系我给简单的说，12月22日寄出稿子，12月25日贵州省水利电力学校到知识青年当中来招生。当时也在“文革”期间，大学刚刚恢复招收工农兵学员。中专、技校也恢复了，春季班招生。招生开始己到了12月份呢，大多数知识青年都回上海了。我因为在农村教书，给农村的娃娃教书，没有放寒假我不能回去。公社就说这下你去吧！到这个水利电力的学校去检查一下身体，就去体检了。体检了以后，我心里想，得安心地等了，一个是想等出版社看完稿子的回音，一个是等春季班，因为春季班是3月1日开学呀！想最晚等到2月底总有个结果了。到了1月15日，我到公社去，“通知”给我了，说你被录取为贵州省水利电力学校1974年春季班什么什么学员。这个学校我蛮想去的，为什么？知识青年……今天不可能详细说了！我插队落户的时候跟我现在的妻子已经在谈恋爱了，她呢已经在红枫发电厂工作了，而这个贵州省唯一的水利电力学校呢就是专门为这个工厂培养技术工人的。（哈哈大笑）我们读了这个书就可以进入这个工厂了，（笑声再起）以后不是处境好了吗？不知道你们笑什么？（笑声不断）我想的很正常的是吗？啊呀！我想这个作家梦是做不成了，1月15日“通知”来了，我的学校也放假了，15日兴冲冲地回到沙锅寨，我把所有的东西都送给了老乡，还有两箱子书寄存在老乡家里，这两箱子书其实是个伏笔啦以后再说，有机会再来说。那么第二天1月16日，我兴冲冲提了一个包，1月16日到3月2日，通知书上叫我3月2日到贵阳市环城西路78号，那么对于一个知识青年来说你去读书也很重要的！也是一个出路，去报到。还有一个半月，我正好到上海去，玩一个半月嘛！我就探亲了！放心地玩了，玩了后回贵阳读书就是了！离开农村了，知识青年不当了，很好！
1月16日下凌，凌是贵州的说法，天无三日晴嘛，他们的毛毛雨下下来，气温很低，不等下下来就在半空中变成冰凌了！下凌老乡就简称它是下凌毛毛。这个凌毛毛吹下来，脸上就像刀割一样，很难受的！平时十里路，从我们的寨子走到我们的公社十里路，走一个小时就到了。这一天我摇摇晃晃地走了三个小时，那个冰凌花结在树干上，山区的树很多，越结越厚就把那树枝压断了。“哗啦”“哗啦”一路上树枝压下来，我就在躲避那个树枝！三个半小时走到公社，又冷又饿，想去找一碗面吃，这儿我知道有个很脏、很破、很小的小屋子，专门卖面条的，反正先吃一碗面条。当我正在东张西望的时候，公社的门打开了，实际上温老三已经看到我了，我们公社的副书记，他姓温，温和的温，公社的第三把手，我们知识青年叫他“温老三”。“你来你来”。（贵州话）我想公社书记叫我了嘛，尽管我马上要离开农村了，但仍走过去了。温老三叫我到公社书记办公室，说你坐。我坐下来，他就将一封信丢在我的膝盖上面，我一看这个信是写给我的，他已经打开了，上海人民出版社写来的，写的明明是我的名字，他已经打开看了，我也就打开看，一看上面写着：你11月22日的长篇小说稿子我们已经收阅，拜读完毕，我们准备今年十一出版这本书！但是书中的有些内容还需要修改，请你收到这封信以后，安排一下工作，到上海来具体商量改稿事宜，此致敬礼！大红公章！我一看我插队落户五年多了，工作没工作，要写作没出路，好事都不来，要来15日、16日一起来了。我正拿着信蒙在那里，温老三在旁边讲风凉话，他说你自己看好，这个出版社的信是真的，不是假的，（哈哈大笑）它是叫你去改稿子，但是我要警告你，这个年头改稿子不等于出书，改着改着不出的事也很多的！你想想清楚！不过你这个人呢写小说也写得疯疯癫癫的了，他说我疯疯癫癫，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认识呢？有个小故事可以说，他作为公社书记到生产队来参加“三抢”，就是农民收粮食以后缴公粮了吧。天天晚上看着我那个房间的灯，闪啊闪啊的小油灯老是亮着，就问老乡，这个小家伙整天趴在桌子上写什么东西？他那阶级警惕性很高的，哦老乡就说这个娃娃很好，天天在学习毛主席著作，（哄堂大笑）老乡没有文化，他又不懂，他认为你往纸上写东西肯定是学习毛主席著作写心得，他想象不出其他的事！他想这个小家伙学毛主席著作很认真的，有一天晚上就偷偷摸摸地跑到我的小屋子来了。我那个小屋子什么也没有，门是敞开的，他桌子上东看西看，一看呢，就指着我说你这个不是学毛主席语录的心得，我说是不是心得呀，他一看我很紧张，就问那你写什么东西？我说我写着玩呀写小说呀！你别看温老三只有初小水平，但是他也晓得小说是什么东西？他还说我了不起！用大拇指指着说了不起！了不起！但是他心里肯定是觉得我疯疯癫癫的！他会在我收到《通知》的时候说出心里话的。其实我并没在他面前表现出疯疯癫癫的样子。可他就说你这个人写小说写得疯疯癫癫的，我也不阻止你，你要去改小说通知书就拿回来。那个年头大学招生不是考试，是公社推荐，公社书记的权力很大的。他说你不要浪费一个名额，我还可以安排另外一个知识青年去读书。他也是很实在的，我说我要想一想。其实我肚子饿得咕咕叫！那么你想，给你半个小时想，（哈哈大笑）好，我半个小时想一想，我提个包包就跑，先跑到面馆，要了两碗面。我要去读书我要有工作了，不用穷了！要了两碗面，第一碗吃下去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味，第二碗吃下去的时候，我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念头：管他了书我不念了，读书有什么意思？那么还是去改稿子，我不是做梦都想当作家吗？我当然要顺着我的主意走。但想想又不妥，还是给我现在叫爱人，那个时候叫未婚妻，未婚妻也不敢说只是说对象，我爱人，嗯跟我对象去联系一下。山乡里的条件很糟糕，我们邮电局也有一部电话，那个电话像《列宁在十月》里那个摇把的，是摇把的电话。摇摇摇，因为我爱人给我留了个电话号码，工厂里是有电话的，摇，摇了四十分钟，总算摇通了，（叶辛与大家一起哈哈大笑）真好笑！摇通了喂、喂……蚊子样的两声，只听见对方说你找哪个？我刚要说我找谁？“嘟”一声电话断了！，（哈哈大笑）这个不怪我了！我没办法了，三十分钟已经超过了，加上吃面时间，温老三只给了半个小时，我想了一个小时，不行了我回到公社把录取通知书退还给他。我说书呢不读了，我呢也不会再回去了，因为本来就要回上海，拿着通知回上海，温老三就说“好，一句话”！他又赶紧叫人给我写了一个介绍信，那个时候出门都要介绍信，证明我是公社知青，回上海改稿子嘛！从公社走到驴邦火车站六里路，反正吃饱了，摇呀摇，摇到火车站！，（窃笑声不断）挤上火车回上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