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敕勒川
之后大半个月，宇文镜没有出现，他安排了仆妇侍卫和医官看护伽罗，于是便将伽罗软禁在这凌霄阁上。
临盆的日子也近了，伽罗只求安安稳稳生下孩子，然后尽快恢复，早日寻回王彧。
六月末的一日，伽罗坐在池塘边品茶，有个人不请自来，缓缓站到她的身后。
伽罗回过身，看到一个消瘦精干三十上下的男人，他一身北朝的窄袖常服，尖削的脸型犹如刀刻。人说相由心生，此人多半是个刻薄寡恩之人。伽罗想起自己见过这张脸，是在攻打洛阳时的北周军中。
杨素，为宇文镜出谋严治军旅之人，其言论你最出名的一条便是“杀己五成，天下霸主。”——能下手严惩己方士兵，甚至不惜杀掉一半的，方能成为霸主。
“见过军师！”这是杨素对伽罗的称呼，起身应承，问道：“不知杨大人前来有失远迎！”
杨素并不客气，开门见山地让身后的副手将一张地图铺到伽罗脚边。
这是张西北地图，阴山是地图的主体。
“你们周国本是游牧出身对阴山了如指掌，你不会让我找行军道吧！”
杨素不言看着她，伽罗坐下又说：“你家主子知道，我病了大半年了，之前的许多事情都忘了。”
“有几件事情我想说给军师听，听完你再决定是否指路。”杨素说道，“皇帝陛下率军深入突厥一直战得不算顺利，但是最近的战报中大有进展，不仅捣毁突厥王庭，更损毁其十万兵力。”
“哦，恭喜，这不是很好？”
“突厥受重创二十年内不能对中原构成威胁，但是其残部贼心不死，以巨石堵住了阴山的隘口，阻断大军归途，另一条路得绕行千里。大军长途作战，粮草早已耗尽，如若拖到秋冬，北境黄沙万里草木不生，只怕……”
伽罗毫不动容，那是北周的军队，曾经的敌手，她不知道杨素为何在她面前说得这么悲切，难道说她会有同情心？她可是南朝的军师，而不是北朝的。其实她心里清楚，杨素只怕夸大了周军获胜的程度，周军远征突厥，异地苦战，粮草不济，宇文邕本人发病不下三次。整场战役，好几次告急。如今就算胜了也是惨胜。此刻说不定被困山谷饥寒交迫。
“还有一件事情军师恐怕不知。上月捣毁突厥王庭的将军如今正在陛下身边护驾……这地图绘制出来首先便是想方设法交给他。”
“哦？我听过此人吗？想来北朝将军我也知道不少！”
“普六茹将军，不知军师听说过否？”
一阵霹雳响过耳侧，伽罗又问：“去年王将军将麾下士兵尽数交给宇文镜，你们为何不用刘英和蓝碧？二人之一都可控制铁骑旅，这是南朝最精锐的部队。”
“这个……属下不知，属下只知道刘英和蓝碧一直在长安……”
“齐王禁锢他们？”
“禁锢一词或许重了些，只是禁足吧，都是好吃好用的。”
伽罗明白了，宇文镜以刘英蓝碧等南朝将领的性命威胁王彧，令他不得不去救援宇文邕。
伽罗一阵心痛，闭上眼睛，缓缓道：
“普六茹将军……他还好吗？”
“不知，十天前大部队进入阴山便失去音信，如今皇帝陛下音讯全无的消息只有齐王和我知道……此刻多了军师你……”
“好吧，拿笔来！”
副手随即端上纸笔，伽罗示意杨素提笔，然后走到地图边上念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什么？”杨素原本举笔低头，正在侧耳聆听伽罗描述准备绘制线路。
“敕勒川阁下知道吗？这是当年北齐名将斛律光将军作的一首诗，没错……通道就在敕勒川。”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伽罗写信给长安齐王府内的宇文镜，希望见他一面，当面询问王彧的事情。
“本王公务繁忙，你若是想问王将军之事，本王现在答你，王将军死在君莫亭。”
……
“王将军已死，对此我无话可说！”
……
每封信他都要重复将军已死这件事，非要把伽罗的心狠狠蹂躏一番才肯罢休。此人就是口毒刻薄，哪怕这样做完全没有必要。
伽罗将最后一封信放入信封中。这时房外的喧闹传来，这喧闹声越来越大。突然，只听到轰的一声，院门也被撞开了。
“怎么回事？”伽罗扶着房门走出来，只见两队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一方是十来位宇文镜留下的侍卫，另一方是人数更多，衣着与侍卫们相似。
现场气氛十分紧张似乎一个不小心就要血溅当场。
伽罗正想问清楚怎么回事，有一人从对面的一群人走走出来，此人一出现。场面立刻出现一边倒的转变，所有的侍卫半跪下，那些齐王府的侍卫门喊道：“太子殿下！”
没错，是太子宇文赟，伽罗在五年前见过他，那时宇文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青涩少年，如今长得比伽罗要高出一个半头，气势汹汹的样子，简直想要吃了人一般。
南朝太子文弱无能，北朝太子残暴昏聩，这是天下共识。父辈的英明果敢没有传到他们身上，才令得南北皇帝都急于在有生之年一统天下，留给儿子一个安稳的江山。
因为身子不便，伽罗浅浅对太子行了个万福。宇文赟阔步过来，停在伽罗面前一步的地方。
“妖孽，当年祸害我周军败于洛阳，如今你一在长安出现，我父皇便深陷困境……来人，将她绑走！”
“慢着！”伽罗立起身来，厉声道，“我独孤伽罗是独孤信的女儿，我父亲是周开国八大柱国之首，军中将领多是他的学生，你对我乱加罪名，就不怕失了军心？”
这一句理直气壮，宇文赟被镇住了，可他是个浑人，一转神又喝道：“别那么多废话，你是南朝大将军夫人，肚子里有王彧之后，我们还能斩草不除根吗？！”
这次不听伽罗辩驳，两个侍卫过来扭住伽罗左右胳膊，伽罗吃痛哼了一声，突然她觉得肚子很疼，心想糟了，她还得想怎么跟宇文赟周旋，孩子这时要出来，该怎么应付。
又是一阵阵痛，伽罗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是清楚不能跟宇文赟走，这一去，就算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她。
可是……凌霄阁上她一人不识，不要说时时护着她的王彧，就算琉璃或者清澜都不在身边。
生平第一次，伽罗感到极度的无助，可她不甘心，如果她放弃了，孩子怎么办，王彧怎么办？！！
伽罗晕倒了，最后的印象是自己控制不住整个人砸在地上。恍惚中有个声音从天边刺破长空而来：“住手！”
后来的事情她不知道了。
得到消息追着太子而来的宇文镜利剑出鞘，他挡开拦在面前的侍卫，对宇文赟说：“太子，这是我的女人，我要带她走！”
“什么！皇叔，你疯了？她是王彧的女人，怀着他的孩子！”
“那是我的孩子，因此我想方设法把她从南朝接过来，安置在凌霄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