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西北有高楼
自从见过乘风剑，伽罗心中惶惶，一想到王彧被困在西北的某处，她便如坐针毡。但真正促使她立刻启程不等七月过后的却是这样一件事情。
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午夜梦回的伽罗偶尔经过后院的祠堂，正看到王千若长跪在王宣的灵位前啜泣，口中念念有词：“父亲，阿彧对不起您，淮南是南朝的，早晚还要回南朝。千若当尽己之力，挽回王家的名声。就算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绝不姑息！”
那样的悲切和怨念不似一朝一夕。
伽罗突然觉得一股冷气从头顶直窜到脚底。她悄声无息地走回房间，在没有点灯的黑暗里直坐到四更更鼓。然后她又慢慢走出去，穿过回廊和假山，敲开其中一间客房的房门。
清澜开门，伽罗淡淡说了一句：“我们现在出发！”
如今，在世间只有她才是王彧最亲之人，也只有她才能将他从北周救回来。
刻不容缓。
一路上只有清澜和伽罗两个人。
此刻清澜在前面赶车，伽罗在车厢里抱着肚子对着肚里孩子说话，让他一定要坚强，如若他们父子连心，就要告诉她王彧的具体方向。
从荆州到长安，一路坦途，清澜此人武艺高强又师从名医，有她在，安全都不是问题。
如今五月繁花，一路姹紫嫣红，到（）山脚下时，九里香开了正正一个山坡。伽罗出了马车，站到山脚下，昂首望去，那个点翠着细碎百花的山坡顶端的峭壁上，一处细小到难以辨认的建筑藏在云雾里。那隐隐约约，疏疏淡淡的样子，仿佛正在深浅不一的迷雾里融化。
凌霄阁不在天涯，已在眼前。王彧的气息犹如隔空飞来。伽罗知道，要见他没有那么简单。但是她依然热泪盈眶，从未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她笃定，王彧还活着。活在世上的某一处，一有空便没头没脑的嘟囔一句：小十一，你蠢到家了，怎么还不来找我？
然而，待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上到凌霄阁，只看到院落空旷，楼阁凄寥。建在悬崖的九层楼阁房门打开。山风穿堂而过，顶层上，一人白衣凌风，翩然若仙。他转身下了楼阁，一刻钟后出现在伽罗面前。
“伽罗，别来无恙？”
“你……”伽罗苦笑，“我不过是想在见到你之前先见到他而已，我还是太天真了！”
“他？你说王彧？王将军死在君莫亭，怎么，你这将军夫人不甘心也是正常！”
宇文镜只看了她一眼便侧过身去，看向深谷飘荡的薄雾。他面色沉静，在说出王彧的名字时有轻微的颤音，这是心痛，只有伽罗这个心痛之人才明白的共鸣。
难道说他真的死了？魂魄就如这轻轻薄薄的水雾，飘荡在深翠的山间？
伽罗不愿去看那山间薄雾，闭上眼睛，泪水就在此刻滑下脸庞。
长安以西六百里，朔州地界。
一只延绵百丈的军队已经在戈壁滩上行进十日，虽然长途跋涉，依然井然。戈壁上没有别的声音，只有沉重有力的脚步伴着朔风，穿行在戈壁上。突厥王庭就在西边不到百里之地，要不了两日，这群精壮的士兵将翻过（）山，犹如天降神兵般奇袭王庭。
“报！”信使快马加鞭，穿过弥散的黄沙而来。他跳下马，跪在主帅的马蹄下。主帅勒马转身，接过递上来的信报。没人看到他的表情，他的脸掩藏在一张青红重彩的兽形假面之下。
信报看完，他高高举起右臂，副将尉迟玉麟便高声疾呼到：“全军听令，就地扎营！”
就在命令由近及远蔓延出去的同时，尉迟玉麟策马更近一步问道：“将军……”
“陛下亲军与突厥王决战，预计三日后在（）有场大战。我们奇袭王庭，是为围魏救赵之举，兵力不用太多……我倒是担心陛下率军深入突厥旷日持久，士兵心生疲惫，难以一鼓作气克敌制胜……明日清早，我带两万精兵驰援陛下，你率大部队按原计划行事。”
“是，普六茹将军！”
尉迟玉麟策马离去，普六茹坚翻身下马，他看了一眼远处躺在山梁上的夕阳，然后侧过身去找准东南的方向，驻足凝望。
东天已经昏暗，六月天，戈壁的腾腾热浪从地底循着缝隙冒出来，暗沉的天地里只有单调的昏黄，闷热干燥，无望的沉闷弥漫天地。这样一个地方，又比炼狱好多少？
“宇文镜，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宇文镜，别忘了你应承我的事，否则别怪我无情！”
轰的一声电闪雷鸣劈开半个夜空，宇文镜睁开双眼。窗被强风刮开，稀里哗啦的暴雨穿过窗外的走廊飘进来。
宇文镜走过去掩上窗，恰在此时，又是一个闪电，正好将一个身影映在窗户上。他立刻又推开窗户，窗外的走廊里，柳暮云几乎癫狂地呼喊道：“殿下，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哈哈哈哈，我找到了，我忍不住马上就跑来对你说！”
不管是找到什么，半夜里站在暴雨里说总是不妥的。宇文镜道：“先生，快进来说吧！”
柳暮云被让进门来。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对着宇文镜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殿下，拿出手臂来！”
“你……”
“给你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柳暮云从宽袍袖袋里取出一只碗，又从袖袋里取出一只小纸包，打开来将其中的粉末抖入碗中，然后他举起匕首眼巴巴的看着宇文镜。
宇文镜明白他要干什么了。怕这老头子下手没轻没重，宇文镜伸出右手拿过柳暮云手上的匕首，眼也不眨，在自己左臂上割了一道，鲜红的血顺着刀口流下来，滴滴答答地流到接在下面的小碗里。
“你记得（五年前）就是你还在南朝时我取你的血那次，你的血流到碗里有何变化？”
“没有凝固，直过了半个时辰都没有。我手臂上的伤也持续半月都没有愈合。”
柳暮云点头，这疯老头子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全身湿透不自知，看着半碗猩红的血，笑得缺的大牙都露出来。他不说什么，将纸包里剩下的一点粉末洒在宇文镜伤口上。奇迹发生了，那伤口就如突然得了神迹，血顿时停住了，伤口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变窄变小，很快成了一条细细的血线。再看那半碗血，已经凝出一层血膜。
一声惊雷，惊醒懵了半刻的宇文镜，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近在咫尺的性命之忧解除了，更重要的是，他和兄长的雄图伟业，指日可待。
难以抑制心中的狂喜，宇文镜竟然与疯老头子柳暮云有一样的表达方式。他冲进暴雨，不顾夜已深，不顾电闪雷鸣。他以为自己是没有目的的狂奔，等到意识从狂喜的云端回来，他才发现自己停在伽罗房间的门口。
侍卫发现异样，走过来，认出宇文镜，于是半跪在他面前询问。而他，什么都没有说，看着那个黑魆魆的窗户，所有笑容凝在脸上，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在这个诡异的风雨夜，出现的件件可能改变历史的事情，伽罗都是后来才知道。
第二天清晨，风雨初霁，凌霄阁从雨雾中露出巍峨的身躯。凌霄阁下的院落铺了一地的梧桐落叶，伽罗推开房门走出来，吸一口新鲜清冽的空气，诧异地看到十几个侍卫围成圈跪着。而圈子中央，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伽罗问。
伽罗问，立在侍卫身后的清澜转身过来，说：“齐王刚刚离开？”
“什么？”伽罗又问。
清澜本是话少之人，可是就那么几个字，伽罗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柳先生找到治疗之法，齐王命我今日启程护送柳先生去往突厥治疗皇上！”
“你不是说将我送到长安是你最后为他做的事情吗？”
“这件事不是为他做的……”
至于清澜没说出的她是为谁做的，伽罗猜不出，或许她是没有心情去想。他想到宇文兄弟的病，真的很严重吗，那么此刻是不是他最快乐的时刻？快乐的时刻他跑到她的门口又止步不前，生生在雨里站了一夜。
有种不好受的感觉，伽罗不愿深想。她抬起头来，看到不远处的薄雾里宇文镜缓缓走过来。他换了一身干燥素净的白衣，清晨的山风吹过小池塘里几支疏落的碧绿荷叶，飘到他的衣角。
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朝这方一撇，然后转身向院门走去。接着，一群侍卫尾随过去，隔开所有的视线。
他走了，不用去看他，伽罗长长舒了口气，那颗被死死压在心头的石块似乎也轻了一些。
“二哥，你说我该怎么找到你？怎么能让宇文镜告诉我你的行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