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玫瑰最适宜在夜晚燃烧,那么樱桃就是白昼里盛开的玫瑰。它不断地呈现,不断地保持一种向上的维度,让人在红艳中晕眩,并甘愿臣服于它精致的美学中,被缴械并持续地失语。多少个别的时代过去了,樱桃依旧保持着连续性,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最不折不扣的形式主义食品之一,并在所有的形式之上飞翔,像一双双少女的手掠过夜空,掀起阵阵情感的暴乱。相比于傻大黑粗的物质主义土豆,樱桃在弱柳扶风中直接不盈一握、不堪一嚼。如果樱桃有幸陷入一场灿烂的热恋,我相信它甚至经不起热烈的相思,直接陶醉如泥。在这一点上,樱桃更像是一位娇不胜情的红衣少女,体现出一种被劫持后的内美。而它的另一位红颜姐姐草莓,则多少有点高自标持,沦为饱谙世事的东方美妇人,一举统治着夜色,让所有的猛虎在细嗅着蔷薇。
在樱桃的胴体上,我们不难发现时间流逝的痕迹,从暮春到初夏,它的生命如此脆弱,短促到只能给大地尖锐的一吻,然后收拾行囊,归于寂灭。基于此,“樱桃熟了”这四个字,潜藏着无可挽回的宿命,它从枝头被摘下,成为少女口中的尤物,这是一个同少女一样令人神往同时又暗藏玄机的象征,那就是,樱桃是一个薄命之果,它让人想起生命转瞬即逝的无常。这种短促的美也让樱桃的一生芬芳不已,英国医生坎皮恩直接将樱桃写成他的梦中情人:“那红艳樱桃般娇媚地开合,掩映着两排东方的珍珠;每当她妩媚地嫣然一笑,像有白雪从红玫里绽出。”在法国抒情诗人克莱芒的“超越一切时代的美丽情歌”《樱桃时节》里,诗人的语言体现出一种千回百转的疼痛:“多么短促呀,樱桃时节!情侣们神游梦乡,双双把耳坠采撷。一串串樱桃蕴含着爱情,从叶间脱落,宛若滴滴鲜血”。这些诗人们笔下的樱桃极尽轻佻的底色,其流露的潜台词是,所有薄命的红颜都宛若一颗颗坠落的樱桃,从桃叶、绿珠到海伦,这些像樱桃一样短暂而颇富变数的女人让历史充满着人性的温暖,这种要命的温暖,足以让所有的杀人犯金盆洗手,并重回心灵的麦加。
因为樱桃这种形式主义特质,它浑身上下充满着****的隐喻,其象征性大有从形而上到形而下的重心下移之虞。一个有关情圣白乐天的著名段子是,他的两位美姬樊素善歌,小蛮善舞,他为此诗兴大发,情不自禁地写下了“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的艳诗。将樱桃直接同樊素的小口划上了等号,白乐天这种天衣无缝的打比方的能力,其实是诗人不可或缺的禀赋之一,它使樊素和樱桃如影随形,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两样天造之物。从这里,我们约略可以体会到,《琵琶行》和《长恨歌》这些华丽诗篇非白大诗人莫办,就像一匹黑马在等待着骑手。数百年以后,这根有关樱桃象征的接力棒交到了法国诗人克莱芒马罗的手中。十六世纪,诗人避祸意大利,写下一首《****赞》,把有关樱桃的比方大肆而无顾忌地转移到了女人的胸部。诗歌从乳房写到****,从玫瑰写到樱桃:“****新长成,比蛋更白,/如白缎初剪,素锦新裁,/你竟使玫瑰感到羞愧,/****比人间万物更美,/结实的****不算****,/而是一颗象牙的圆球,/正中间有物坐得高高,/一枚草莓或一粒樱桃。”这种多少有些自然主义的描写,一定让许多人顿生鄙意,但这种对身体之美的最本初的描述,是文艺复兴时代可贵的品质之一,任何不切实际的猜想都是娇情。樱桃象征的第三波出现在东方自恋小说《废都》里,主人公庄之蝶在一场毫无美感的******中,将樱桃破天荒地置入了女人的****,这种肉体的沉沦以对樱桃的无辜糟蹋而显得丑陋莫名,中国樱桃因此陷入到一场不明不白的尴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