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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 幽灵船

公元1803年5月13日,加勒比海。埃及王号商船正在茫茫的大海上航行。这是一艘吃水两百吨的商用三桅帆船,从英国的利物浦港出发,正驶向西印度群岛的太子港。红彤彤的夕阳在海平面上放出万道霞光,洒在甲板上,使每个人身上都披着一匹红色的锦缎。

“右舵五度。”站在船首的哈迪船长手握着望远镜,大声地呼唤。船员将这个命令迅速地执行了。

“升起三角帆。”哈迪继续喊道:“小伙子们,动作快点。我们得乘着这股风力加快速度,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三个船员飞跑到副桅杆边,喊着口号,很快将三角副帆升起来。

夕阳已经碰到了海面,天空暗了下来。“船长!”大副口中嚼着烟草,忧心忡忡地说:“这地方可不太平,但愿我们的好运能够继续,要瞭望哨再四处观察观察吧。”就在几个月前,就在这片海域,哈利王子号和飞鸟号遇到了海盗,船上的财物被洗劫一空,生还的船员不到十分之一。

“嗯,”船长望着半黑的海面点点头,“托马斯,你也去瞭望哨,和里奇一起看看。一个二十多岁的,一头金发的小伙子敏捷地爬上瞭望哨,两个人紧张地用望远镜四处眺望。

一个半米高的浪头迎面打过来,船首忽地抬起来,然后猛地一沉,溅起了一片水花。“船长!”瞭望哨传来托马斯的急切的呼叫:“四点钟方向,发现一条船,距离大概四海里。”

船长和大副迅速从船头来到右舷,遥远的地平线上,有一个不起眼的黑点。船长举起望远镜。是一艘全帆鼓满的船,正乘风破浪,极快地向埃及王号驶来。

“快!快!所有人注意了,所有人注意了,有一艘不明船只正向我们驶过来,有可能是海盗!炮手就位,装弹!其他人赶紧拿起武器!如果真是海盗,我们得给点滋味给他们瞧瞧。”船长发出紧急命令。为了防备海盗,埃及王号在出港之前在左右舷各装了六门滑膛前装炮,因此哈迪认为自己并不是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绵羊,至少应该是一条龇牙咧嘴的獒。

“托马斯,你继续观察,随时向我汇报情况!里奇,你向对方打旗语,询问身份。”

“是!船长!”里奇举起信号旗,不断地打出:请问您是哪个国家的船只。

甲板上顿时乱成一团,船员们四散跑开,十二个炮手迅速来到右舷仓,推出火炮,点燃火把,装好实心炮弹,严阵以待。里奇双手的旗帜舞得虎虎生风。但是对方没有回应,仍然高速前进。不一会儿,离埃及王号只有不到三海里的距离了。

大副手里也操起一支毛瑟枪,不断地将口中的烟草翻动着,一会儿左颊,一会儿右颊,大颗的汗水从那顶破旧的水手帽边流下来。白发苍苍的哈迪船长目光坚定,紧绷着脸,一动不动地望着那艘渐渐驶近的船。“要节约弹药,通知下面的炮手,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开炮。”

“是!船长。”大副迅速地执行了命令。

天边的那个小黑点越来越近,仅靠肉眼都可以看出那船的轮廓。这艘船到底是敌是友?大家都揣着同样的疑问静默不语,甲板上非常安静,只听到澎澎湃湃的海浪声。天更昏暗了。

“船长,这艘船挂……挂……的是骷……髅旗!”托马斯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水手,素来有颠扑不破的勇名,但是,此刻的声音竟抖得不像样。

“镇定点,小伙子,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船长抬起头,询问道。

“骷髅旗!”托马斯把手环在嘴边撕心裂肺地喊道。

骷髅旗?!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骷髅旗是加勒比海最臭名昭著的海盗——黑胡子的标志。黑胡子装备精良,人数众多,而且心狠手辣,横行海上十余年,作恶多端,犯下无数血债,成为十几个国家的头号通缉对象。受害最深的英国当局甚至出价十万英镑的悬赏,只欲买下黑胡子的人头。

但是,这个黑胡子勇猛无比,兼狡诈异常,并且航海技术高超,几次三番在军队的围剿下逃之夭夭,成为各国海上商船的头号恶梦。

哈迪船长的心猛地一沉。他想到过遇上小股海盗,可是没想到竟遇到最难对付的黑胡子。埃及王号的航速不过五节,而目测对方的航速至少是六节。既然跑不过,那就决一死战吧!

“孩子们!”哈迪船长大声说道:“黑胡子从不接受俘虏,洗劫过的船,还没有一个生还者!与其窝囊地被砍死,不如奋力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孩子们!坚守你们的岗位,所有人都拿起武器,让我们像勇敢的战士一样,去面对强敌吧!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船长说着拔出腰间的手枪:“如果谁敢于逃跑或者后退,必将先死在我的枪口下。”

哈迪船长的镇定和鼓励起到了预期的效果。当死亡不可避免,那么站着死和跪着死就可以选择了。船员们丢下手中的活计,大副赶紧分发枪支和弹药。所有人都绝望地注视着那个迅速逼近的黑影。一个胆小的船员,因为害怕,连上下牙齿都打起架来,发出“得得得”的声音。哈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太阳已经落下大半个脸,一群海鸥叽叽喳喳地掠过海面。

“船长!好像不对劲,是一条空船,甲板上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托马斯喊道,好像松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从那稳定的航向和航速来看,这艘船怎么也不像是条无人驾驶的船。哈迪抬头喊道:“继续观察!”然后拿起望远镜仔细看过去。确实如托马斯所说,这条船像是被一种无形的死亡之神所笼罩,没有一丝活气,就像一个漂浮的海上幽灵,充满着说不清楚的诡异。

他放下望远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怎么回事?难道黑胡子已经被干掉了?是谁干的?可是也不对,这船上表面上看完好无损,没有战斗的痕迹。世界上有谁,能让黑胡子乖乖地束手就擒,打着白旗下船,然后丢弃了这条船?要不,是黑胡子的疑兵之计?哈迪正在凝神思索。

突然,船长的思绪被一阵嘈杂声打断了,大副猛地拉着哈迪的手:“船长,你看,那艘船突然不见了!”船长举目望去,暗红色的地平线上空空如也,是剩下微波荡漾的海面,那艘船就这样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甲板上闹成一团,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老天,难道是圣父圣母显灵,将这个魔鬼抓走了?”

“感谢上帝!感谢主!”

甚至还有个人唱起了赞美诗……

难道是一艘幽灵船?哈迪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在海上度过了整整四十五个春秋。他听老水手们说过幽灵船的事情。幽灵船出现了,必定有不祥的事情发生!没想到今天竟然自己碰上了。看到兴高采烈的船员们,为了安定人心,哈迪决定绝口不提幽灵船的事情。

“孩子们!这就是所谓的海市蜃楼,我听我爷爷说过,只是一个幻觉而已。好吧,大家受惊了。托马斯、里奇,你们都下来,让我们为了平安度过的第二十五天干一杯吧!”天完全黑了,埃及王号继续在夕阳的余晖中航行。

为了安全起见,哈迪船长安排了四个人做例行值班,比平时多了两个。他心神不宁地走进舱房,衣不解带地倒在床上,心中仍然在想着幽灵船的事。那不祥的事情究竟会是什么事情呢?

他想起了远在利物浦的家,还有刚出生不久,正在咿呀学语的孙子。在他的一生中,经历的危险万状和惊涛骇浪实在是太多了,而像他这样与危险打一辈子交道,仍然能活下来的更是凤毛麟角。

当危险成为习惯,在哈迪船长心中,危险就象吃饭睡觉那么稀松平常了——他已经有一颗钢铁浇铸的心。但是今晚,有股浓浓的恐惧总是在心头挥之不散,他已经强烈地预感到这次航行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能看得到的恐惧总有解决的机会,只有看不见的恐惧才是让人绝望的……如果这次我能活着回去,那该多么好!还有这些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们,他们的家人也在等着他们回家呢。好吧,愿上帝保佑我。哈迪船长喝下半杯朗姆酒,把头放在枕头上,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黎明如期而至。哈迪早早地醒了,他起身来到甲板上,观察着东方尚未消失的启明星,一边修正航向。青灰色的天空上,远远地飘着几朵白色的云。“托马斯,今天有什么发现?”他问道。

“没有异常,船长。”

“那好,继续观察。等会叫里奇来替换你。”船长想,或许什么事都没有,那就到仓下去喝一杯阿利康特葡萄酒,再来一块涂了牛油的硬面包。他刚想走下船舱,突然眼睛的余光感觉左边出现了一个黑影,他转头望去,那搜挂着骷髅旗的幽灵船,又出现在埃及王号的左舷大约九百英尺的地方。这船来得如此突兀,就像是瞬间从海面下冒出来。

和上次一样,船上还是空空如也。“上帝!你到底是有完没完?”哈迪心里发出一声哀叹。他大声叫醒了所有船员,要他们再次做好战斗准备。甲板上的宁静被打破了,又乱哄哄地吵成一团。所有人都拿起了武器,埃及王号迅速地进入了备战状态。

可是,这艘奇怪的船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跟着埃及王号,你快他也快,你停它也停。好像一个不离不弃的贴身随从,既无攻击的意图,也没有离开的迹象。哈迪船长发现,他几次指挥舵手转向,想甩开这个尾巴,可全是白费力气。这条船就像上帝之手在操控,也跟着转了过来。

两条船的距离是如此之近,甚至连船舷边弹孔和刀痕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无法找到半点生命的迹象,更别说人影。哈迪靠在左舷上,一眼不眨地盯着幽灵船,不知如何是好。他总感到有一阵阵阴森的冷气从对面飘过来,让人不寒而栗。

船员们都被这个不可思议的景象惊呆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个小时过去了,太阳升起来,又是一个灼热的晴天。骷髅船始终锲而不舍地尾随着埃及王号。哈迪船长终于下定了决心,必须去探个究竟。他喊道:“汤姆,放下小艇。托马斯、二副,我们四个人一起过去看看。”哈迪检查一遍身上的武器,那是两只柄上镶着象牙的阿拉伯手枪,是他在一次和海盗的遭遇战中缴获的战利品。

“哗”的一声,小艇落下海面,激起一片水花。哈迪紧了紧衣带,回头看了看其他三个人,正在面面相觑,看样子是被吓破了胆。“孩子们,你们的勇气呢?怎么连我这个老头子都不如了?托马斯?”

“船长,这实在是太诡异了。”托马斯回答:“我们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情,也许,这是一条被诅咒过的船,我们还是不要上去了。”

“诅咒?哈哈……”哈迪洪亮的笑声直冲云霄。“一条没有人的船也能让你们怕成这样?还记得我们在亚速群岛遇到过海盗吗?枪林弹雨中你也没成这个怂样!来吧,好汉们,让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证明给你看,世界上压根就没有什么诅咒!”

托马斯犹豫地走过来,其他人还迟疑地不敢迈出脚步。“好吧!好吧!小伙子们,别垂头丧气地站着,打起精神。也许这船上有笔未知的宝藏在等着我们,你们知道,海盗船上总会有藏宝图的,黑胡子的家底肯定能让我们发一笔大财。”哈迪说道:“来吧!来吧!神秘的财富永远只属于最勇敢的人。”

显然,“宝藏”这两个字打动了他们。“船长,那你先起誓,如果有宝藏的话,必须由我们四个人平分。”二副说道。

“当然!当然!”船长扫了一眼其他船员们:“不过,为了公平起见,你们中谁想成为宝藏发现者,就站出来,现在还来得及。”船员们纷纷唯唯诺诺地往后退。“那么,大家都同意了?”众人忙不迭地点头。

“那好!”船长对二副说:“这下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我们走吧。”

四个人登上小艇,在众人忐忑不安的注视下,向那艘不祥的船划过去。不一会儿,小艇就靠在了船边。船长丢出钩索,第一个顺着绳索爬上了甲板,其他三个人也跟着上来了。

正如他们在埃及王号上所见的一样,船上一个人影都没有。甲板上整整齐齐,所有的绳索,工具都整齐地摆放着,显示出船员们离船的时候一定是有条不紊,从容有序的。哈迪船长摸出一支阿拉伯手枪,再次检查了弹药,然后握在手里,向船仓走去。

打开舱门,一阵霉味扑面而来。进入船舱,等眼睛适应了暗淡的光线后,他们向里面走去。哈迪紧张地握着手枪,头上的汗珠滚滚而落,脸上的肌肉一直在抽搐,他感觉到喉咙干得厉害,不停地吞着唾沫,粗大的喉结上下抖动着。他们穿过船员仓和储物间。食物、淡水、成箱的威士忌和杜松子酒以及日用品都原封不动地摆放着,只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哈迪示意大家不乱动,朝前面挥挥手,继续向前走去。他们一边走,一边四处看了看,一切都显得再正常不过了,没有血迹,没有枪孔,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连摆在餐桌上的杜松子酒都完好如初。托马斯拿过酒瓶,打开瓶盖,喝了一口,“嗯,味道不错!”然后递给二副,二副也仰起头喝了一口。是什么力量使得一群穷凶恶极的海盗放弃了这条船呢?

他们一路摸索着,来到船长室边。犹豫了一会,“吱呀”一声,哈迪侧着身子推开门,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赫然立在舱里!像是在等他们进来。难道就是这个怪物在作祟?大家都蓦地一惊,不约而同地举起枪准备来个齐射。仔细一看,才发现只是墙壁的一个面具,因为下面挂着一件长长的水手装,所以猛地一看,象是一个站立的怪物。

哈迪站在门口,脸上的汗水更多了。他举起胳膊擦了擦汗,将粘在额头上的头发拨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打量整个房间。这是一个大约6平方米的舱房,里面只有一张床铺,一把椅子,一张书桌,桌上放着一个木头箱子。箱子上方有一幅骷髅图像的浮雕,和旗帜上悬挂的一样。看来这个就是黑胡子的私人物品。

他们走了进去。“你们猜猜,这箱子里会是什么?”哈迪用手枪柄敲了敲箱盖,问道。

“不会是一只恶魔吧?也许打开后能满足我们三个愿望。”托马斯俏皮地回答。

“依我看,应该是一箱黄金和宝石,据说黑胡子有恋金癖,连睡觉都喜欢枕着黄金。”二副接口道。大家都笑了。经过十几分钟的搜索,并没有发现异常,大家已经把悬起的心放了下来。

箱子没有锁。托马斯走上前,将箱子掀开,扬起了一片灰尘。里面只有一个长方形的黑色盒子和一本航海日记。哈迪船长拿起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记载道:

1802年6月5日,天气晴好,我们在西印度群岛游弋,希望能碰到一艘没有武装的商船。这几个字写得非常端正,看得出,写日记的人此时还非常悠闲,可以想象那是一个明媚的天气。

可是下面的字非常潦草,简直就像是鬼画符,勉强认得出是:上帝啊,魔鬼来了!魔鬼来了!救命……“救命”这个单词不完整,应该是写日记的人,还没来得及写完最后一个字母,就丢掉了性命。

“那就是说,这条没有人的船竟然在海上飘荡了近一年的时间!而且依然完好如初!真是无法想象!”哈迪惊讶地感叹。在风云多变的北大西洋,飓风、礁石、海怪、疯狗浪……处处都是致命的危机。就算是有人驾驶的船也经常遭遇覆没的命运,更不用提一艘随波飘荡的船……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看来是他们突然遇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枪未发就集体缴械,然后被这个东西带离了船。当然,也有可能是被丢下了大海。”二副沉吟着说。四个人同时涌起一个念头: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恐怖,能让这些人俯首帖耳地乖乖听命呢?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可是一群武装到牙齿的亡命之徒,绝不可能毫无反抗地束手就擒。其中,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好吧,我们不用猜这个谜语了,来看看这个盒子里有什么东西吧。也许,这里有宝藏的秘密。”哈迪伸手拿起黑色的盒子。盒子只有手掌大小,有点重,外壳看起来既不是铁,也不是铜,是一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金属,上面雕满了精美的图案。

图案的内容是几十个无序排列的球状物,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隔得远,有的隔的近,没有丝毫规律可循。在图案的周围,刻着密密麻麻几百个奇怪的字符,看起来象是某个远古时期的象形文字。

盒子上没有明锁,但是,盒子上下盖啮合地非常紧密,盒沿前面有一些非常精巧的机关,看来是开盒机簧。四个人轮流摆弄了一会,没有打开。他们正处在赤道附近的6月,阳光异常猛烈。按说,舱底应该炎热无比,可是船长室里却充满了凉飕飕的冷意。哈迪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行了,让我们把这个战利品带回去仔细研究,也许里面会有值钱的东西。”哈迪船长将黑盒揣进怀里,“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走!小伙子们。”

“上帝啊,你们看!”二副的眼睛瞪成了铜铃,头发根根竖起,脸色苍白地指着墙上的面具说:“它竟然在动!!!”

众人将目光转向面具。这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面具,在非洲,在东印度,一些土著居民在举行某些祭祀典礼时,带着类似的面具,用来驱赶鬼神或是召唤亡魂。这幅面具有一双大而血红的眼睛,眉毛细长,眉骨突出,鼻子下面是一个巨大的不成比例的口,正张成圆圆的O形,露出几个尖利的獠牙。象是仿制一个被吓死的人临终前的表情。

哈迪走过去,将面具取下来,正反看了两下说道:“不过是个椰子壳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

“不过刚才它真的动了!”二副失神地说:“那双眼睛瞬间张大,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象是责怪我们打扰了他的宁静。”

哈迪低头凝视着那双血红的眼睛,顿时觉得心神动摇,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的灵魂瞬间捋出身体,一股凉意直渗透到了骨髓。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有蹊跷!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他强忍着恐惧,若无其事地说:“我们走吧。”然后将面具放回原处,对二副说道:“也许你只是看花了眼。走吧!”

“船长,这个黑盒子里如果有宝物,那也是我们四个人平分。”二副一边说,一边走。

“那是当然,走吧,让我们快点!”众人争先恐后地回到了甲板上,哈迪双手握着两只手枪一路后退着押后。“船长,不好了,我们的船不见了!”第一个走出船仓的托马斯惊慌失措地喊道。他们四处眺望,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海天交合的地平线,哪有埃及王号的影子?

二副呸地一口,将一团黑乎乎的烟草啐到地下,说道:“真见鬼,西蒙跑哪里去了?怎么不等我们?”西蒙是大副的名字。

“不,不可能!西蒙跟随我二十五年了,我了解他,他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哈迪的额头上掠过一片阴郁。“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发生了什么意外。否则,他绝不会离开我们。”

“会是什么意外呢?”沉默寡言的汤姆问。到这艘怪船上后,这是他第一次说话。

“是啊,没有风浪,没有海盗,没有枪声,什么都没有。”托马斯几乎带着哭腔在问。

“唉!真是倒霉,早知道没有宝藏,就不该上这条该死的船。”二副独自悲鸣着,痛心疾首的后悔。

三个人都把目光放在船长身上。在哈迪45年的航海生涯中,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奇怪,如此诡异,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难道父辈们说的幽灵船真的那么灵验?难道我们今天真的会葬身于此地?不,绝不!必须要活着回去!他迅速镇定下来,开始威严地发号施令。

“别担心,我们虽然没有了埃及王号,可是还有这条黑骷髅号。二副,你去检查船舵和船帆,看是否损坏,能不能使用。托马斯,你到船舱里面检查,统计还剩下多少淡水和食物。汤姆,你清查船上是不是有武器,把他们集中在一起。”船长沉声说:“顺利的话,只要有三、四天的时间,我们就能停靠到美洲大陆,到那时,我们就有救了。”

众人正准备去执行船长的命令。这时,二副突然停下了脚步,把手遮在眼睛上,望着天边快速升起的一团黑云。“船长!那片乌云升得太快了,如果不是要预报坏消息,那就算是我看走了眼!”二副说道。

“是啊,看来我们先得防一手。”哈迪也看见了,那团骤然升起的乌云急剧地扩散,像一瓶倒在清水中的墨汁,迅速占满了半个天际。他摇了摇头:“这可不是大风要来了,而是暴风要来了。托马斯,汤姆,快!快!你们先回来。暴风要来了!我们的帆张得太多了!”

正在说话间,太阳就已经缩进了云层,一股强风侧袭过来,吹得船身一个侧斜,几乎倾覆。“快!快!全体来松帆,先放下大帆!”哈迪大叫着。四个人迅速就位,解开缆索,哗啦一声,大帆放下了。“看来还不够,我们还得放下三角帆和后帆。”第二阵风又吹过来了,已经带着丝丝的凉意,夹杂着几颗雨点。

“动作快点!”“干得漂亮!”“对,好样的!”十分钟内,哈迪指挥着众人将船上所有的帆都放下了。黑骷髅号光着桅杆,正在顶风行驶。真是千钧一发,风帆刚刚放下,暴风就从地平线边席卷而来,风速之强劲,差点将船掀翻;接着电闪、雷鸣,暴雨狂泻而下。

“好吧,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孩子们,祈祷吧。”哈迪最后一个走下船舱,向众人说道。四个人绝望地呆在船舱,倾听着外面的风雨雷电声。

暴风雨一直在继续,天黑了。黑骷髅号在漆黑的汪洋大海中忽上忽下地颠簸,就像一片抖索在秋风中的树叶。终于,一个滔天的巨浪泰山压顶,这艘破旧的船彻底解体了,化为一堆零散的木片。

一片混乱中,哈迪船长紧紧地抱住一块木板。他焦急地叫嚷:“托马斯!汤姆!鲁奇!你们还在吗?”回答他的只有滚滚的巨雷声和无边的雨幕。“我的小伙子们……”哈迪的热泪滚滚而下。

雨更大了,象天上掉下无数个皮鞭,疯狂抽打着一切……

公元2001年3月28日,清晨。佛罗里达洲,迈阿密的沙滩上。“妈妈,今天怎么没有看到海豚呢?”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马修,也许海豚没有起床呢,他们昨晚睡得太晚了。”妈妈回答。

“嗯,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好吗?”

“不,我们先去吃早餐,吃完早餐,海豚们就醒了。”

“啊,妈妈,你看那是什么?”马修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黑影问道。妈妈举目望去,一个赤身裸体,满头白发的男人扑在沙滩上。

十个小时后,哈迪船长醒来了。他睁开眼睛,洁白的床铺,粉红色的墙壁,还吊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透明的管子和瓶子。我这是在哪里?天堂吗?他吃力地动了一下。见到他醒了,两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向他出示一块奇怪的牌子,说道:“您好!我是迈阿密东区警察局的探长,你可以叫我刘易斯。这个是我的助手,乔治。”

“那么说,这里还是人间?”哈迪小声地问。

“千真万确,这里正是地球上的美国。”那个叫刘易斯的人轻松地回答。

“哦,这里是美洲大陆,我是得救了。”哈迪不禁喃喃自语。他注意到,牌子上的人是刘易斯的彩色肖像,画的真好,简直一摸一样。不过,他总感觉到对方的服饰非常奇怪,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现在,您感觉好些了吗?”那人问道。毫无疑问,他说的是英语,不过这个口音和他的衣服一样奇怪,是自己从未听过的腔调。

哈迪点点头:“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那么,您是否愿意和我谈谈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刘易斯说着,掏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不过笔梢没有鹅毛,也没见他有墨水瓶,那他怎么写字?哈迪很奇怪。

“我是英国人,我叫哈迪,斯丹顿,哈迪,是隶属莱顿公司的埃及王号的船长,昨晚我们的船在……”

“哦,等等,等等,英国——斯丹顿,哈迪——莱顿公司——埃及王号。乔治,你去查查这家公司。”刘易斯记录下来,撕下纸片,凑在乔治耳边说:“这个任务简单极了,我们很快就可以结束。应该是个上了年纪偷渡客。”然后转过头说道,“对不起,请继续。”

“我们在西印度群岛附近……”

“等等!抱歉,我不得不打断一下。西印度群岛?你是说?”刘易斯问。

“我想是的,如果我们计算没有出错的话。”

“您是说您靠计算来确定经纬度?是用算盘算的吗?哈迪先生,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刘易斯脸上挂着嘲讽的微笑说。

“您这是什么意思?”船长显然被这个态度激怒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会怀疑他老哈迪牢不可破的信用。但是眼前这个人分明对他的话产生了怀疑。对于一个号称日不落大英帝国的船长来说,自己的信用被怀疑,简直就是一种让人难堪的侮辱。“您不相信我说的话?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哦,不,先生,我只是对您产生了一种特别的好奇心。”探长见哈迪似乎被激怒了,赶紧解释道:“您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人依靠计算来确定经纬度了。您请继续。”

如果我不是在跟一个神经说话,那么我就是一个神经了。哈迪船长想,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费神跟他说幽灵船的事,还是长话短说吧:“昨晚,我们遇到了暴风,我们的船沉没了,我抱着一块木片逃生,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您说的是您乘坐的埃及王号对吗?”这时,乔治过来了,和刘易斯耳语了几句。后者望着哈迪,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是的。”

“那么其他船员怎么样了?是不是每人都抱着一块木头飘到迈阿密了。”

“我不清楚,我正想打听他们的下落。对了,迈阿密是什么地方?我在海上跑了一辈子,却没有听说过?”哈迪问道。

“哈哈哈!”刘易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您真幽默,你不去表演喜剧真是个浪费。好了,别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别装了,没有莱顿公司,也没有什么埃及王号,什么都没有,老实说吧,你是哪国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溜到美国来?”

船长从床上坐起来,大声吼道:“我说了我叫哈迪,是莱顿公司埃及王号的船长。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实的!”

“您这样不合作的态度,我只能把您送进收容所,核实了身份后再遣送回国。”刘易斯冷冷地说。

哈迪船长彻底愤怒了:“我是英国公民,我遭遇了海难!您无权这么做!英国只向法国宣了战,英国不是美国的敌人!”(注:1803年正是英法战争期间)

英国只对法国宣战?刘易斯又忍不住笑了,“您说的大约是200年前的老黄历吧。现在可是2001年了。哈哈,您真是一个编故事的高手。”

“您说什么?现在是哪一年?”

“公元2001年,我的哈迪船长,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探长用笔杆轻轻敲着牙齿,嘲弄地说道。

“2001年?!可是埃及王号明明是昨天沉没的啊?”老哈迪像是被雷击过一般,呆若木鸡。

“昨天?”刘易斯偏着脑袋问道。

“对,就是昨天!1803年5月13日,我记得清清楚楚。难道今天不是5月14日吗?”哈迪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越来越不可思议了。

“这么说,您是抱着一块木片,喝着海水,啃着木片,在海里飘了两百年,对吗?”刘易斯苦笑着摇摇头,“剧本编得不错,您如果去好莱坞发展的话,斯皮尔伯格先生就要失业了。”看到哈迪一脸的惊异,他讥诮地说到:“好吧!不用再演戏了,我们不用再说下去了,否则,我真认为你是在嘲笑我的智商!”

这时,乔治又过来了,他显然听到了这番跨越了两百年的对话。他带着疑惑的神情说道:“探长,刚才接到英国方面的电话,他们在档案馆里找到了莱顿公司埃及王号的资料。1803年4月20日,埃及王号从利物浦出发,前往纽约港,随后下落不明,18名船员无人生还。船长是叫斯丹顿,哈迪。和这位先生说的完全一样。”

刘易斯楞住了,他想了想,随即笑着说:“这不过是个显而易见的骗局,任何人都可以从档案馆里抽出一份沉船事故报告,然后故弄玄虚地声称自己是某人,然后新闻啊,媒体啊,来采访他,于是他就出名了。哈哈,这可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探长沉下脸,说道:“不过,这种伎俩已经过时了,您甚至得不到发明权。”

哈迪船长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来回答刘易斯。他脑袋很乱,就在这短短几天,幽灵船,黑盒子,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而自己竟然到了两百年后的美国。

这时,他才想起那天放在怀里的黑盒子,也许这东西可以解释一切。他急急地问道:“我身上带着的那个黑盒子呢?”

“发现您的时候,你就像初生的婴儿般干净——一丝不挂,所以……”

“哦,那末是我把它弄丢了。”哈迪懊丧地垂打着头部。他摇了摇脑袋,疲倦地说:“我累了,让我睡会吧。”

刘易斯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说:“悉请尊便,不过,您别指望蒙混过关,我们还会来的。”

2001年4月1日。《迈阿密晚报》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登载了一条新闻:本报讯:3月28日,东区警察分局在三湾海滩上发现一名不省人事,浑身**的男子,行迹疑似一名偷渡客。经过莱盛医院的紧急抢救,该男子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该男子声称:他是英国人,1803年在埃及王号上遭遇海难,事隔一天,就到了两百年后的现今。

该男子还声称,全部的起因是遇到了一艘幽灵船,他们在船上得到了一个黑色的盒子。根据该男子描述,黑盒大约三点五英寸宽,五英寸长。所有的厄运都是因这个盒子而起。警方怀疑该男子因经受重大刺激而导致精神失常,正在进一步确认该男子的身份。目前,该男子生命体征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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