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版柳元麟”以师长避开政治部主任开秘密会议为由,一脸严肃地说要向总部柳长官汇报。刚刚升了将军踌躇满志的蒙宝业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呸!他奶奶的,被窝里露出腚来,你充什么脸大的!现在少将师长蒙宝业,正式通知你,我才是第二师的长官!”说完上前就是一个老耳刮子,当即把邱里打了个“满面桃花开”,让他明白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现在,我命令你,向左转,开步走,一二一……滚吧!”蒙宝业命令道。
邱里哭哭啼啼,就像在外受了委屈的孩童,来到总部向“母亲”哭诉。“母亲”一边柔声细语地安慰他,一边大骂蒙宝业。但用人之际,柳元麟也无可奈何。这就是邱里事件的由来,钱运周故有此问。
柳元麟皱了皱眉头,愤愤地道:“妈的,这个熊攮货,真他妈笨死了!连个情报工作都做不好!就以邱里僭职越权的名义,给予警告处分。”
“是。”钱运周道,心中不由一阵欣喜,因为他和蒙宝业本是好友,而且二人的妻子还是远房亲戚。
1960年11月21日晚21点30分,北线的解放军部队出动了。22支突击队迅速向国民党残军的16个据点移动。当天晚上,云南省和缅甸交界的国境线中国的一侧,集结了解放军的千军万马,除偶尔听到些马嘶声外,静得谁也不敢相信竟有那么多人马等待命令杀向剿匪战场。战士们每人除带着武器弹药外,还负荷25到30公斤装备。随着一声令下,步兵跟随一位缅甸政府军少校营长顺利地通过了中缅边境。因为要给敌人一个突然袭击,部队必须在拂晓前进入攻击位置。可那位带路的少校营长坐在滑竿上由四个缅兵抬着,慢悠悠地走在前面,以致挡住了后面的部队。负责指挥的首长当即下令:部队各部按预定方位目标加速前进!结果先锋领路的缅军营长变成了一个垫后的军官。
据侦察,解放军总参要求重点捕歼的敌军、师级军官,有5名在红线附近,而敌首柳元麟却不在红线区域内。扑击的16个据点,最早的4点50分就开始了,最晚的7点50分才交火。由于中国军队的扑击实出残军意外,16个扑击点,只有两个扑空。最早打响的踏板卖据点,第一战斗群战绩最佳,全歼守敌;5点40分打响的曼俄乃战斗,虽然据点扑空,但在追击中击毙了敌四军五师师长李泰。
国民党残军不敢与解放军恋战,稍一接触就向密林深处溃逃,很快都退离到红线区域以外。由于中央军委只在红线内作战的命令规定很死,解放军参战部队只好在红线处停止追击。曾经被台湾报纸誉为反共英雄和热带丛林战专家的国民党第二师师长蒙宝业,在踏板卖据点战斗中被击毙,手下一千多人被全歼。当时他正做着将军梦睡觉,解放军神话般突然出现,将其活捉,其试图逃跑被击毙。据给他算过命的孙大仙说,蒙宝业的官道注定走不通,因为他眉心有颗短命痣,那是血光之灾,躲不过的。
一夜之间,蒙宝业第二师就匆匆消失。柳元麟紧急下令各部队放弃阵地,脱离红线区静观战局发展。此后数日,第一、二军均与解放军接触,交火后快速后撤。
在一片近于窒息的等待和心跳中,奇迹果然发生了,代表解放军的红色小旗果然停留在红线边缘上,不再越雷池一步。
与此同时,缅甸国防部组织的代号“湄公河之春”的攻势开始了。大批缅军渡过萨尔温江,在飞机的掩护下开始进攻。
缅军的必经之路是猫儿河谷。猫儿河谷在当地话中叫“罕莫吁”,就是有猫吼叫的河谷的意思。当地倮黑人把豹子老虎一律叫做大猫。猫儿河发源于云南境内无量山脉,猫儿河谷则地势险要,四周都是高山陡崖,河谷纵深约50里,西边一座大山叫东腊摩山,东边一座叫王勘布山,两座大山扼住河谷进出口。河谷中央有一突出的高地,高地有天然巨石排列,好像一道城墙,这就是当年两军决战的主战场,称石墙阵地。缅军的作战计划是占领石墙阵地,打通猫儿河谷,将国民党残军逼入绝境,然后直取孟杯机场,切断国民党空中运输,进而挥师江口,扫荡残军总部。他们的主要对手是残军第三、五军,总指挥是老谋深算的段希文。
石墙阵地上驻守着一个团700余人的残军,团长是大名鼎鼎的张苏泉。他通过望远镜看见河谷深处,大队缅军正在乱糟糟地行进,许多驮载炮架和弹药箱的骡马夹在队伍中间。当时的战场形势是,缅军大举进攻,国民党残军节节败退;他们一路丢盔卸甲,连地势险要的东腊摩山阵地也丢掉了。缅军为胜利所激励,急不可耐,希望一举打通猫儿河谷,直取国民党机场,然后把国民党总部赶下湄公河去。
军部给张苏泉下达的任务并不是伏击,而是阻击。张团长的队伍不及缅军一个机械化营,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消灭敌人的决心。他命令前沿阵地的米增田连长不要惊动敌人的搜索兵,以免过早暴露目标。
缅军大队终于开到,山谷里传来人喊马嘶的喧闹。当敌人队伍行进了三分之二,伏兵突然开火,宁静的山谷立时灌满了死亡的风暴。
密集的弹雨从天而降,打得河水咕嘟嘟好像开了锅;炮弹像磁铁一样被人群紧紧吸住,然后轰然盛开;大口径机枪发出急促而恐怖的狞笑,让人毛骨悚然。缅军猝不及防,豕突狼奔,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匆匆向死神报道。
缅军以百十具尸体为代价反应过来后,七五口径大炮开始向山头轰击,成群的炮弹黑压压的像乌云一样压向山头阵地,声声巨响山鸣谷应,浓浓黑烟遮住了天空和太阳。大树燃烧折断,石头漫天飞舞如天女散花,肢体的撕裂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战争像一台真正的绞肉机,把一个个活生生的肉体吞进去,然后吐出碎肉和残渣,扔的遍地都是。
石墙争夺战正式展开,缅军主力集结,急欲打开通往胜利的最后一道关口。双方发生了激烈的战斗,随后双方又不断增兵猫儿河谷。半夜时分,张苏泉从前的老部下坤沙率一支援军赶到石墙阵地。坤沙(张奇夫)生于1934年,这年他只有二十六岁,因作战勇猛已经由连长升任第三军八纵队独立团团长。
双方都在不断增加兵力,数十门大炮互相轰击。缅军飞机也赶来助战,六架战机呼啸着投弹扫射,由于河谷地形复杂,两军呈胶着状态,许多炸弹都被扔到没有人烟的深山里。缅军进攻受阻,开始改变策略,改正面进攻为佯攻,暗地里派出部队向阵地两翼迂回偷袭。不料国民党军队棋先一着,偷袭部队中途受阻,双方搅成一团。
双方激战了七天七夜,彼此死伤惨重。打到后来许多人都在阵地上睡着了,一堆堆尸体,分不出哪是死人,哪是活人。增援的坤沙部队也伤亡惨重残破不堪,能拿起枪战斗的官兵剩下不到一半人。但缅军始终不能攻下残军的阵地。
当全部缅军进入猫儿河谷后,一支强大的残军部队悄悄地出现在缅军身后,消灭了担任后卫的一个营的缅军,重新占领东腊摩山,将三万缅军全部关在了猫儿河谷。
这其实就是段希文的阴谋。面对两面夹击,残军采取了专打缅军的策略;先佯装节节败退来迷惑缅军,一步步诱使缅军进入猫儿河谷低洼地带伏击全歼。
当时金三角战场呈现一种错综复杂的战略态势:北面的红线区外,强大的解放军摩拳擦掌虎视眈眈,他们作为一支战略威慑力量随时等待出击;而缅军以三万大军,辅以若干飞机大炮从西线进攻,中途受阻,焦头烂额。
战场形势开始向不利于缅军的方向转化。缅军司令官情知中计,但是他始终不相信敌人有这样大的胃口。根据情报,缅军约为敌人三倍,残军以一万多人能吃掉他的有空军配合的三万精兵?而且此时司令官手中还有一件克敌制胜的法宝没有出手,那就是在北面红线外枕戈待旦的解放军突击部队,那是国民党残军的克星。不过仰光政府的意图,不到万不得已不走这步棋。缅甸政治家还是愿意用自己的军队打赢这场战争。有强大的兵力做后盾,有敌人的克星做外援,司令官脸上渐渐显露出一种坚定的神情来。胜利已经在望,他欢迎敌人主力与他决战,就是拖,凭他的优势,也能把对方拖死。他口授命令,急调外线部队火速驰援,主力继续猛攻国民党阵地。
此后一连几天,缅军一步也没前进,双方僵持不下。以前善打丛林战、游击战的残军总是一打就跑,很少打消耗实力的阵地战。这种一反常态的打法令缅军司令官感到困惑,并有一种少有的不安。
这时情报部门抓来一个残军俘虏,一审问得知,残军正在组织大批士兵往一个叫草海子的地方运送炸药。草海子是云南话,就是长水草的湖泊的意思。司令官大吃一惊,查遍军用地图找不到草海子这个地名,找来当地山民一问,才知道猫儿河谷确有一条支流,旱季断流无水,人畜皆能通行,支流上游有座天然湖泊叫草海子。
司令官顿时手脚冰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残军敢于冒险用主力与他对峙,原因就是要炸开那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天然湖泊。如果得逞,那数万缅军不就统统被冲下湄公河了吗?好卑鄙的阴谋啊!
于是,战场的中心转移了。从高地攻防战变成了草海子争夺战。缅军全力扑向草海子,残军沿途拼死拦截。双方不惜血本,反复争夺每一座山头,每一处阵地。一处阵地常常反复争夺数十次,不惜丢下成百上千具士兵尸体。缅军另据空中侦察报告,国民党残军正在狭窄的水坝出口凿洞填装炸药,水坝是地震形成的天然石坝,需要相当规模的炸药才能炸开。缅军司令官急了,缅军官兵都意识到那个全军覆没的悲惨下场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如果缅军主力被洪水消灭,那么缅甸还剩下什么?谁来保卫国家?仰光城将城门大开,缅甸国将不国……因此,缅军上下不顾伤亡,军官督战,士兵冒死冲锋,非要夺回草海子不可。
残军官兵也意识到,这是消灭缅军的大好时机,也是决定他们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们以弱胜强的希望就在于炸开湄公河河谷上游湖泊草海子大坝,以水淹七军的招数打垮政府军。敢死队员们赤裸上身,将炸药包捆在背上,在狭窄崎岖的山路上,冒死向石坝运送。炸药包被缅军打炸了,一声巨响,人为齑粉,化作一团血雾消失在空气中,许多人就这样无影无踪地消失了。但残军士兵依然前赴后继,视死如归。
缅军司令官眼看不能尽快攻下草海子石坝,一旦炸药装满,缅甸国家的灾难就不可避免地降临了。司令官于绝望之中,不得已发出求救信号,这是拯救国家危亡的唯一措施。缅军电台不停地发出一个单调的求救信号:“阿卡姆!阿卡姆!阿卡姆!”翻译成汉语就是:“猫!猫!猫!”
1961年1月2日至9日,中国政府代表团在仰光参加缅甸联邦独立13周年庆典时,听到的还是缅方捷报频传。可没过几天,缅军就落入柳元麟圈套,被国民党残军挤压在猫儿河谷。缅军的远程大炮与飞机难以施展威力,缅军陷入孤立无援境地。
缅方向中方提出:请中国军队集结更多兵力越过红线,南下百余公里,协助缅军作战。1月21日下午,缅军方代表飞抵中国军队前线指挥部,请求中国军队越过红线,攻击国民党残军的梦百了、江口重要据点,歼灭国民党残军第三军与第五军主力,以解救猫儿河谷的被困缅军。
1961年1月25日,解放军第二次入缅作战开始。
残军最担心也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终于出现了。
天蒙蒙亮,国民党残军北线警戒部队因受到解放军突击队强大攻击先后发电告急。柳元麟亲自赶往前线指挥部,劈面就问前敌总指挥段希文道:“段军长,解决战斗最快还要几天时间?”段希文回答:“至少五天。”柳元麟说:“不能再快一点吗?三天,三天怎么样?”段希文说:“光把石坝凿开,填上炸药,五天已属极限。炸药装少了,引爆也没有用。”
柳元麟表情非常绝望,眼睛充血,眼看到手的胜利成果难道就这样抛弃了?犹豫片刻,他下了很大决心说:“你三天之内给我引爆!我把总部警卫师也给你。”段希文不由心中一阵冷笑,姓柳的竟把看家本钱拿出来,可见要不惜血本孤注一掷,但他仍摇摇头说:“如果总指挥一定要全歼缅军,最好是用警卫师替我挡住敌人,多争取两天时间。”
柳元麟一时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嘛,谁愿意正面阻截敌人呢?万一撤不下来,他岂不血本无归?沉默片刻,柳元麟坚定地说:“段军长,李军长,我已经命令第二军,必须死守孟由和罗云四十八小时,逐次阻击,违者军法从事。”
大家都默不作声,指挥部一时很安静,只有河谷深处不时传来像闷雷一样的隆隆炮声。一个参谋送来一份电报,柳元麟立刻亢奋起来,他宣读道:“‘国防部’电令,我军务要团结战斗,全歼敌人主力,不得有误……现在,我以总指挥名义命令,段、李两军,坚决爆炸水坝,一周内消灭敌人,然后实行战略转移。第一、二军进行北线阻击,保障猫儿河谷战役顺利实施。”
柳元麟一行人远去后,段希文冷笑不止,对雷雨田说:“柳元麟留给我们一周时间是个陷阱啊,他巴不得我们掉进去出不来才好呢。我看打一半折扣,坚持三天,留半天撤退。”雷雨田问:“不是有第二军在北边挡着吗?”
段希文悲天悯人地笑起来,脸显得很难看:“就柳元麟手下那几个草包,什么四十八小时?能坚持八小时就算英雄!姓柳的不过是安慰安慰我们好替他卖命,我们还是多替自己想想吧。”
事实果如段希文所料,第八师在罗云据点抵抗了七个小时,第七师为八小时,然后各自撤退。国民党残军的主要任务是逃跑,经受了解放军第一次打击后,他们在逃出红线时便制订了遇解放军攻击就逃,在逃跑中抵抗,以抵抗掩护逃脱的策略。如果解放军穷追不舍,就退入老挝境内暂避,以保存实力。他们仗着地形熟悉得以逃脱。解放军的救援有明确的作战目标,他们像一支嗖嗖作响的利箭直扑向国民党残军总部江口。
因为解放军对纵深地段的地形不熟,容易迷失方位,无人区迷宫一样的原始森林阻滞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当柳元麟得知解放军为解缅军燃眉之急,选择通过无人区这条距离最近、时间最短的进攻路线时,不由得仰天长叹,心如死灰。他对钱运周下令道:“征用江口所有渡船木筏,第一、二、四军向总部靠拢,从明天起分批渡过湄公河进入寮国(老挝)。”
钱运周深感诧异,敌人远在百里之外,中间还隔着原始森林无人区,难道柳长官被吓破了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小钱,我比你有经验。”国民党陆军中将慈祥地看着钱运周,脸上容光焕发,就像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他缓缓地说:“你一定记得我说过,敌人最少要一周才能到达江口对不对?那是一般情况的算法。如今情况紧急,敌人要替缅军解围,所以要用另外一种算法,就是一周除以二,我们只有三天半时间。明天后勤辎重先行,然后是第一、二、四军,最后总部。”钱运周见他只字不提三、五军,就小心翼翼地问:“猫儿河谷……那边怎么办?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