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看到路边有人高举寻找目击者的牌子,我只是报以冷漠的目光,时至今日,举着那块牌子的人是我,我才知道,冷漠的人是大多数。
每天站在黎晖出事的那个地方,高举着自制的POP小广告,我的脸被路人的目光和灼灼的烈日晒得滚烫。除了期待黎晖会还魂来告诉我真相之外,别无收获。那位环卫工人也让我别浪费时间了,那晚下暴雨,谁会跑到外面来,估计没人看见。
我就不信还真没办法了,我有钱,可以高价悬赏。我在报纸上刊登了大幅广告,只要能提供确切的消息,我会给对方1万块钱。
“你怎么能确定别人给的信息就是真的,而不是那些人瞎编出来骗钱的呢?”玲姨看到报纸后担忧地说,“你为那个男生做的事已经超出了能力范围,人死不能复生,算了吧。”
“我爱黎晖,他也爱我,为了他,我做什么都值得。你懂什么,你这种人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吗?”我狠狠地白了玲姨一眼。
没想到玲姨居然敢打我,她扇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你不能这样说我。”
她的声音在抖,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难道是想哭?拜托,是她打的我,我都没哭,她哭个什么劲。我承认她对我还算不错,不论是爸爸生前还是死后,她都同样细致地关照我,但这并不表示她就有资格打我。充其量她也只是个比较用心的保姆罢了,继母,这字眼不适合她,她的年纪配不上“母”字的称呼。
也许我的话说重了些,但我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她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我很想冲上去也给她一个耳光,但眼下没有跟她斗的兴趣,黎晖的事还没完。
我接到好几个电话,其中有些人根本就是来骗钱的,只要我问两个细节他们就立刻穿帮,只有一个人说得像那么回事。那人说自己是个流浪汉,一直在环线边上的水泥管子里住着。那晚,他看见一个年轻人冒着大雨站在街头很久,像在等人,一辆深蓝色的小车飞快地撞了过去。年轻人当场被撞飞,把他吓了一跳,后来宝蓝色小车停下来了,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下了车,在年轻人身边看了看,拿走了什么东西。可惜当晚雨太大,他没看清男人的长相,也没看清车牌号码,只记得对方二十多岁的样子,虽然远看面目难辨,但也足以认出对方戴着一副黑胶眼镜。
我去了流浪汉住的水泥管,管子里放着一卷破席子,一堆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和空塑料瓶,水泥管里留下的肮脏痕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最后付了1万块给这个流浪汉,直觉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
我问过黎晖的妈妈,那晚他究竟去了哪里,谁约过他。
黎妈妈红着哭肿的眼睛,以近乎指责的语气告诉我,那晚黎晖接过一个女人打的电话。
黎晖为了省电话费,通常一回家就把手机号码呼叫转移到家里的座机上。黎妈妈总是能接到女生打去的电话,有时候黎晖会说上很久,打扰她的休息,她耿耿于怀很久了。
“可是,我很少在晚上打电话给他,通常我们都是发短信,您知道是谁打给他的吗?”我忍不住追问了,虽然我没勇气告诉黎妈妈我就是黎晖的正牌女友,但我为黎晖做了这么多,她应该也能看出我跟黎晖之间关系非比寻常。
“不知道,反正听声音是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女生吧。黎晖不让我管那些,你肯定也知道他个性强,如果问多了他肯定不高兴,反正他成绩一直都那么好,我也就不操心了。”黎妈妈泪眼婆娑地看向我,让我无法再继续问下去。
【6】
从黎家回来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里。
不想出门,不想见人,不想回答那些我自己都不明白的问题,世上所有疼我的人全都去了另一个世界,唯一可以沉溺的只有网络。最终那些问题的答案还只能靠我自己去找,我相信未曾谋面的朋友,她们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她们不会对我有所图谋。
我最信任的网友名字叫K,她很神秘。因为我的英文名是KIKI,于是我认定这个朋友是老天安排给我的。我们聊得很投机。K是个很高瞻远瞩的女生,她的很多观点比我和罗娜都要成熟,遇到什么事我都喜欢跟她商量。但是这一次,我对她失望了,她说人死不能复生,我不必沉溺在悲情里,伤心是无谓的,未来才最重要。
“没想到你是个心肠如此冰冷的人。”我愤怒地留下这样一行字就下线了。在这种时候,我最需要的是鼓励和支持,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的性格有点偏执,越有人反对越想去做,尤其是现在,查清真相的冲动因为K的反对而爆发到了最高点。
每天,我都会去一趟公安局,拼命地打听最新的调查进展。可惜,警察们大多认定罗娜是猝死,黎晖是意外。只有一位被我骚扰得不胜其烦的大叔,为了让我死心,最后调出了两个事故发生前在罗娜家附近路口和黎晖出事的艾玛路的交通录像给我看。
两段录像全都是数小时的长度,罗娜家的别墅地处市郊,经过的车辆和行人还算少,黎晖出事的那条街是交通要道,每分钟都有许多车辆,加上夜色和大雨的掩映,很难看清画面中的模糊影子。
“别抱太大希望,尽心了也就行了。”大叔看着我这个认死理的女生,叹了口气。
事先大叔已经告诉过我,录像已经被警方查过一遍,他们认为没有多少价值。我不管他们怎么看,反正我是把录像当成了救命的稻草,必须抓住不放。我翻来覆去地看,足足一个晚上又一个上午,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让我几乎快要产生幻觉。越是没有线索越是烦躁,我没吃东西也没喝水,不眠不休地守在屏幕前,直到上夜班的大叔开始打哈欠,我的眼皮子也开始打架。
原来精神力量还是战胜不了身体的力量。午夜四点半,两段录像已经被我第三次重复播放了,我的大脑命令身体继续看屏幕,可眼皮闭合的时间越来越长,意志越来越屈从睡魔的召唤。就在某次眼皮闭合的瞬间,眼前忽然晃过一个深蓝色的车影,车的后挡风玻璃上还挂着一只不算小的绒布哆啦A梦。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调整了画面的分辨率,车牌号码还是模糊得难以辨识。我又重新查看了另一段录像,同样的蓝色小汽车也出现过一次,不过时间不是晚上,而是在傍晚。
虽然并不能马上确认些什么,但我也为这个发现而激动不已。玲姨的车上,就有那样一个哆啦A梦的娃娃。
从小我就喜欢哆啦A梦,那时候它还叫机器猫。但自从玲姨进我们家后,以那种示好的口吻告诉我她最喜欢哆啦A梦,我就再也不碰任何有关哆啦A梦的东西。
流浪汉也说过,肇事车是深蓝色。玲姨的车,也是蓝色的,白天行驶在日光下是宝蓝色,晚上则呈现出魅惑的午夜深蓝。那台车价值不菲,车漆是从国外定的色号,全市没有同款的。虽然车牌号不能确定,但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判断玲姨在两个出事的晚上都很接近过事发地点。两桩命案,可能是林博协同玲姨联合做的。
我决定跟玲姨好好谈谈,她不止是杀人,还把跟这个家无关的人牵扯进来。这次,我要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激动,不要打草惊蛇,如果玲姨露出破绽,我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把她交给警察。
离开前,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大叔。他却反问如果玲姨真是凶手,她的动机会是什么?作为我的继母,她和我的朋友并无交集。
“可是,不也有很多无差别无动机的杀人事件吗?”我愤愤不平道,谁说杀人一定要有理由,她只是不喜欢我有朋友,想孤立我,让我亲近她,这样的解释可以吗?
我瞪着熬夜熬出来的红眼,把大叔吓了一跳,他说我这样倒像是要去杀人。
【7】
杀人,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终结一个人的生命,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所以,我认定玲姨肯定有其他原因。
“总算是回来了,去哪了,怎么不打个电话回来,手机也关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玲姨的眼圈有些黑,开门时像个啰唆的欧巴桑一样嘟囔着。
我被她弄得很烦,还真以为自己是我妈了。平时我肯定要回几句刻薄的话,但今天必须控制住情绪。所以我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然后安静地回房,洗澡,上床。如果玲姨真是凶手,我会亲手把她交给警察,但得到那个答案,需要充足的精力,所以,我必须休息。
也许是真的累了,头一沾到枕头睡意就席卷而来将我淹没,连梦也没有做。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却在床上坐了许久,彻底清醒后才下楼。玲姨正在厨房里忙着,桌上的火腿三明治、太阳蛋、水果沙拉看起来很漂亮。只要我在家,玲姨就会准备这些费事的早餐,我却不领情,这些东西碰都不碰,尽管如此,玲姨还是一如既往。可今天,闻到烤箱里戚风蛋糕的香,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叫唤起来,其实早就饿了,一连几天也没正经吃顿饭。
为了制造一个良好的对话氛围,也为了节省时间,我打算吃一次玲姨做的早餐。戚风蛋糕很松软,太阳蛋的溏心刚刚好,我几乎停不下口。虽然一大早就乌云密布天气阴沉,但玲姨双手托腮,满脸享受地说:“喜欢吃就多吃点,我每天都给你做。”
装什么好人,我在心里暗骂一句,却没表露出来,反正她用了爸爸这么多钱,伺候我也是应该的,这么想心里才舒服些。
“我知道你这几天心情不好,毕竟朋友出事了,不难过是不可能的。看你现在振作起来的样子真好,我就知道你会很快渡过低潮期的,当初你爸爸去世我也有过这么一段难过的日子,不过好在挺过来了。毕竟,每个人都应该朝前看。”玲姨把豆浆端上桌,自己也开始吃起来。
“他们死了你好像还挺开心的。”我不冷不热地试探道。
“开心?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他们不适合你。”玲姨似乎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
“那你倒说说看,谁适合我?”我开始深入话题。
“其实我一直都希望能和你做好朋友,我觉得咱们之间可以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只是平时沟通不够。”玲姨耸耸肩,装嫩地笑笑。
我承认她的笑很漂亮,天生一张娃娃脸,都三十多岁了看起来不过二十多的样子。我尽量不发作:“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觉得他们不适合我呢?”
“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只怕你不肯听。”玲姨大口咬下一块水果,兴奋地说道。
“没事,你说吧。”我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
“那我就真说了,你别生气,因为这些全都是我亲自查出来的。”在得到我的肯定后,玲姨继续往下说,“其实罗娜跟黎晖挺暧昧的,难道你一直没发现?”
我简直不敢相信,因为黎晖是罗娜介绍给我的男朋友,认识罗娜虽然只有两年,但我们之间的默契不可否认。玲姨却说罗娜一直在利用我,罗家的生意早就出现了问题,如果不是我爸的帮助,罗家早就破产了。罗娜跟我交往是在家人的授意下,有点动机不纯。另外罗娜是个心机很重的女生,跟黎晖从相识到恋爱一直没告诉我。表面上虽然是好姐妹,但她却很嫉妒我,为了伤害我打击我,她介绍黎晖给我认识,目的是让我真正爱上黎晖后再被他抛弃,让我伤心。
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但玲姨言之凿凿:“你好好想想,黎晖和罗娜的关系难道你从没怀疑?”
“反正他们都已经死了,乱说也死无对证。”我硬着口气,心里却有点发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