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楼下传来一声惨叫,沐涧泉迅速拔出驳壳枪,沐涧颖双手拉住他的左臂,紧紧地依偎在他身边,沐涧泉道:“别害怕,我先下去看看。”沐涧颖深情地望着他摇了摇头,道:“我要和你在一起。”沐涧泉牵着她的一只手,道:“那好,你就跟在我后面,千万要小心。”
二人谨慎地出了门,见女佣王妈也正从房里探头出来,说道:“少爷、小姐,好像是阿德的声音。”
三人一步步向楼下走去,突然又听到窗户玻璃被击碎的声音。
沐涧颖道:“是德叔的房间。”
沐涧泉放开沐涧颖的手,迅速冲了过去,一脚踢开房门,举枪扫视房间里。沐涧颖和王妈也跑到了门口,见刘炳德倒在地上,满地都是鲜血,窗户玻璃被打烂。沐涧泉顾不得去追凶手,即伏身上前将他抱住,道:“德叔,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刘炳德道:“不了……我不行了……”伸出紧握的右手,将一只怀表递给沐涧泉,道:“交给……小格……找《水乡夜游图》……”他拼着最后一口气说出这句话,吐出一口鲜血便断了气。
沐涧泉站起身来,看着手中的这块怀表,照上面的时间看早就停止了走动,叹道:“德叔到底是什么身份的人?”
沐涧颖若有所思地道:“当日在市美术馆展出那幅《水乡夜游图》时,德叔也在场。当时我还以为他是为了照看我而跟着我去的,当我向他打招呼时,他掩饰得丝毫不露破绽,应该是个城府很深的人。”
沐涧泉心想:“他让我把这块怀表交给什么叫小格的,可据我所知,他只有一个养女,叫刘茜。我和刘茜是同学,也没听说过她的小名叫小格,到底谁是小格?还让那个小格去找那《水乡夜游图》。”想着这些疑问不禁陷入了更多的谜团中。沉思着,他感到似乎有更加可怕的阴影笼罩在自己的周围,是普通的事件,还是又是间谍案?是另外的阴谋,还是和以前的一切联系在一起的?一切都想象不到。他又问沐涧颖道:“你见过那幅画?那画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沐涧颖道:“那幅画里暗藏着两组六位数的密码,一组很简单,一组比较难。虽然两组我都能破解,可我不知道那些数字有什么用。德叔应该知道那些数字的用途,杀他的人也应该知道,那天将画展出的人也应该知道,只不过他们却都无法破解出那组复杂的数字。德叔既然是前清宫里的太监,而那幅《水乡夜游图》又是皇宫里的画,而且画中之谜还和皇宫的秘密有关。我想这件事应该是清末宫廷斗争的延续,我们外人是很难弄清楚的。”
沐涧泉道:“要是我让他和那些保镖一起走了,也许他就不会出事。现在刘茜已去了四川成都,要找到她都很难,就别说什么小格了。”
王妈突然慌道:“少爷,你们不会要把我赶走吧?要是离开你们,我真不知道能去哪里,你们就让我留在你们身边吧,我不怕有危险的。”沐涧泉道:“王妈你千万别多想,我们哪会让你离开呢,我们妈妈去世得早,一直都是你把我们兄妹俩带大的,我们也舍不得你走的。只是我们要离开上海了。现在天下大乱,我们家的事又非常复杂,就连德叔留下都突然死了,你跟着我们可要吃不少苦。”王妈道:“只要能跟在少爷和小姐身边,受再多的苦我也高兴。”
沐涧泉道:“我们先把德叔安葬了,明天一早就动身去香港。”
第二天清晨,沐涧泉、沐涧颖、王妈三人各提着一只行李箱,在墓地里向沐正英夫妇、刘炳德一一拜别。冷风侵袭,树木杂草不停地摇摆着,荒凉的墓地里死气沉沉的,三人刚要转身离开墓地,却听见一句熟悉的声音,“我已经等你们很久了,我是特意来为你们送行的。”他们见侧面有一人持手枪对着他们,这人一身黑色西装,头戴礼帽,正是女扮男装的川岛芳子。
沐涧颖习惯性地伸手抓住了沐涧泉的手臂,依偎在他身边。
王妈挡到二人身前,怒道:“不许你伤害我家少爷和小姐。”沐涧泉伸手将她拉到一边去,道:“王妈,这事与你无关。”又平静地对川岛芳子道,“难得显玗格格如此客气,我们兄妹俩可是受宠若惊了。”
川岛芳子道:“你们看到我没被军统的人抓住,是不是很意外?你们以为你们玩的那种雕虫小技能骗得了我吗?不过我还是将计就计,成全了你们,把宫本太郎的谍报网送给了军统,从而打通了我和戴笠之间的秘密合作渠道,而且还把我失败的原因全都推到了宫本太郎身上,他为我而死,那是他的荣幸。你们现在不也在我的枪口下吗?”
沐涧泉道:“王妈她是局外人,还请你高抬贵手,放了她。”川岛芳子道:“她是什么人我不管,要我放了她也可以,只要你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二人双目相交,死死打量着对方。
沐涧泉道:“你不是早就调查过我了吗?难道你认为我还有什么特殊身份?”
川岛芳子笑道:“中共情报部门的王牌间谍——‘401’就是你,隐藏得可够深的,不但把我骗了,连与你合作的共产党间谍都毫不知情。你能识破我的身份,难道我就查不出你的身份吗?你的上线‘01’号又是谁?”
沐涧泉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川岛芳子哈哈地狂笑几声,得意地道:“第一,根据我们抓捕的苏联间谍的招供,当初让他们帮忙发报的‘401’与你的外貌特征完全相符;第二,在‘401’去哈尔滨前后两日你恰恰不在北平;第三,我还分析出‘401’在电报中提到的‘朋友’应该就是我大清国的宪敏贝勒;第四,你说你杀苏慧娟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她杀了你的朋友。我调查了有关她的材料,她是中统现任成都站敌侦处副处长唐建明的情人,是从中统打入军统的人。她是奉唐建明之命到哈尔滨找宪敏的,并且杀了他。你说我的分析有没有错?不过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和表妹李芳兰查的,日本人可并不清楚。”她经过严格的反间谍业务训练,多年的谍报工作更养成了她对事物观察的细致周密,对任何细节都能进行严谨的推理。
沐涧泉正色道:“不错,我就是‘401’,能死在你这样的对手手里,我无话可说。至于我的上线‘01’号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可能告诉你。”川岛芳子道:“你不怕死,你也不为你妹妹想想吗?”沐涧泉淡然道:“我当然不希望她出任何事,但她既然生长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遇到这样的乱世,就注定随时都会失去生命,为国而死,我们死得其所。”
沐涧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沐涧泉,她平静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川岛芳子当然明白这位小姑娘的心思,她能和心爱的人死在一起,对她而言是一种幸福,川岛芳子很不愿意杀他们。她很清楚沐涧泉虽然是个很优秀的男人,但自己并没有爱上他。她在感情上经历过被养父川岛浪速强奸、初恋男友为她而死、与蒙古王子离婚这些巨大的伤害,对男人已只有生理上的需求。她很欣赏沐涧泉兄妹的才华,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她很清楚越是有才华的敌人,对自己危害也越大,应千方百计除掉。她以前从没有过下不了手杀敌人的经历,那是因为她以前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她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都很爱你们的祖国,痛恨日本人,我又何尝不是呢?你们以为我是在真心帮日本人做事吗?在我心中,我所效忠的只有我大清国。我一生下来,我的生命就不属于我个人,而是属于我们大清,我身上肩负着复国重任。我只有借助日本人的势力来帮助我完成这一任务。”
沐涧泉道:“清政府的腐败无能早已将中国弄得民不聊生,国不像国,它被推翻是历史的必然,而现在的溥仪倒是在满洲国当上了皇帝,可那又算怎么一回事——你比谁都清楚。就算你一心只为了大清,可就凭你的能力,能让日本人帮你复国吗?你们能摆脱日本人对你们的控制吗?你在日本军界虽说是名噪一时,可是你调动得了日军吗?你当年曾是手握伪满州国兵权的安国军司令,可是日本人对你放心吗?还不是夺了你的兵权。现在你手上连伪军部队都没有了,以你的聪明当然能想到这些,但你还是抱着幻想死心塌地地为日本人搞情报。”
川岛芳子傲然道:“你很有政治眼光,看来你的才华并不在令尊之下。令尊沐正英先生原本也是大清国的忠臣良将,当年也曾被秘密委以复国重任,可他食君之禄,却不思报效朝廷。现在他既然已死那就得由你们做儿女的继续去做。”沐涧泉道:“上一辈的事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家父一生光明磊落,爱国爱民,是我学习的楷模。你想让我们去帮你做那些可笑的事,这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川岛芳子道:“人各有志,既然你们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但是兵权总该交出来吧。”
沐涧泉奇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川岛芳子道:“你不明白,那沐二小姐不会不明白吧?当年令尊奉命潜伏于北洋军阀中,他手中掌握的上万精兵可都是我父王为复国留下的资本。后来国共北伐,他将部队化整为零,全部分散,没伤亡一人,他也只带了十几个人到上海,我想这支潜伏部队的名册应该留给你了吧。”
沐涧颖道:“原来你到我家里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那份名册。”川岛芳子笑道:“不错,这就是暗藏于‘飞雪行动’中的计划。”沐涧颖道:“阴谋之中的阴谋,我全明白了。”川岛芳子道:“你明白什么?”
沐涧颖道:“有关这份名册的事非常绝密,没有几个人知道。你不放心派别人来寻找,所以亲自来我家找,但你也清楚不容易在短时间内就能找到,而你在日本军界名声又太大,你的行踪必然会受到日本人的关注,你若长期潜伏到我家,必然会让日本人对你起疑,说不定他们也会因此查到有关名册的事。于是你就制订了一个让日本人认同的针对我哥哥的‘飞雪行动’来欺骗日本人,你把你个人的更大阴谋却隐藏在‘飞雪行动’下进行。那么多人都关心的‘飞雪行动’只不过是你的一个骗局。”
川岛芳子赞道:“要是我身边有你这样的参谋,那该有多好。既然你把事情都分析得这么明白了,那就请二小姐把名册交出来吧,我以军人的名誉担保,我绝不会伤害你们的。”
沐涧颖道:“那份名册我从来都没打开看过,在我爸交给我时,他就让我把它烧毁了。” “这不可能。”川岛芳子突然间歇斯底里地大吼着,嘴上说不相信,但是紧张的态度表明其心里似乎已经相信了,这样的结果让她感到了可怕。沐涧颖道:“如果真有那份名册,我也早就给了中国的抗日政府或军队,没有理由给你留着吧。而且,你的人将我抓捕后,也对我搜过身;你在我家里待了这么久,我想我家里和圣玛丽孤儿院都早已被你进行过地毯式的搜寻了,如果有,你会找不到吗?”
川岛芳子怒道:“那可是我父王的心血,是我大清的部队,你们凭什么这样做?”握枪的手颤抖着,黑洞洞的枪口里似乎散发着火药味。
沐涧颖道:“那支部队的官兵可全是我们汉人,而且都已新老替换好几批了,没有理由去效命一个早已不存在的满清政府。而现今又恰逢日军入侵,这区区万余人的部队想在中日作战之间独树一帜,这是不可能的,要么被哪一方吞并改编,要么被消灭。”
川岛芳子突然哈哈大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事已至此,不提也罢。那你快告诉我《水乡夜游图》里藏的谜是什么?”
沐涧颖心道:“怎么她也关心起这幅画啦!她是皇族后裔,肯定也清楚画中之谜的用途。”正色道:“不错,我的确知道画中之谜,但是我不会告诉你的。虽然我跟你乱讲你也不知道,但我认为没那必要。该说的我们都说了,既然我们大家都了解对方,更知道谁也劝说不了对方,就不必再费唇舌了,你就开枪吧。”
川岛芳子冷冷地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成全你们。”
沐涧颖将脸贴在沐涧泉肩上,闭上了双眼,沐涧泉伸手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王妈怒视着川岛芳子。
川岛芳子连开两枪,两颗子弹从二人头顶飞过去,她笑道:“我会让你们看到我成功的,如果杀了你们,我怕我再也找不到真正的对手了。将来我大清复国之日,我希望还能再见到你们,到时候我一定会不计前嫌,重用二位,那时我们再一同建设我们的大清国吧。”沐涧泉道:“时间和历史会证明一切,如果我们都有幸不死于这场战争中,我相信我会在我们国家的监狱里看到你的,我国的法庭会宣判你的罪行的。”
沐涧泉、沐涧颖、王妈三人转身离去。川岛芳子站在那里,一直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