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薇与清河公主一同在领路太监的带领下正欲进入碧桐堂中,不远处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式薇回过头,那是一个侍女模样打扮的人,穿一身青蓝色的衣衫,姿容姣好,正含着盈盈笑意,踱步前来,走到了她与清河公主身前。
“九皇子,清河公主,请稍作留步。”那侍婢朝着式薇和清河公主各施了一礼,然后直起身说道。
这侍婢是惊鸿夫人身边近身伺候的,名字叫回妙,式薇晌午时已经和七皇子在惊鸿夫人宫中见过了,所以认得。
“奴婢给九皇子,清河公主请安。九皇子,惊鸿夫人请您前去合望台小坐片刻。”那侍婢恭谨的说道,
惊鸿夫人是与九皇子交好的七皇子的生母,也是皇上的宠妃。只是式薇虽与七皇子交好,却与惊鸿夫人无甚相知,偶尔罩面也都是说些恪尽礼数的客套话,从不逾越半分。此番叫她前去,也不知是何用意。式薇与颍川相视一隅,颍川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说在原地等她,叫她快去快回,便颔首让回妙带路一同去了。
“酒儿,快过来给姨娘瞧瞧,伤可好些了吗?”远远的见到她随着回妙一同过来,惊鸿夫人便站起身,朝她笑着说道。
“多谢姨娘关心,已经无碍。”式薇也朝着惊鸿夫人一笑,但心中却踟蹰着。
“好孩子,你也莫要怪英招。都是小孩子脾性,大约他那样做,也是为着宫中除了太子,便是你风头最盛。”惊鸿夫人安抚的拍着式薇的手背,面上露出惋惜的样子,眼睛里却满是探寻的意味。
“那日只是意外,我并不怪八哥。”式薇如实回答道,在梦中与酒觉相谈时,他是这样告诉她的。纵然她实在不喜欢老八的那个样子,嘴上却没办法说什么,毕竟真正受了伤的也不是现在的她。
“酒儿,你能有这样的心性,姨娘很为你高兴,你……”惊鸿夫人仿佛还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戛然而止,目光瞥向式薇的袖口。
式薇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袖口上竟用金线绣着九爪玄龙,她只在太子的朝服上见过这种花样,心中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忙挣脱开了惊鸿夫人握着她的那双手,将手臂背在身后,故作镇定的慌忙遮掩。
“说起来,宫中与你交好的皇子里,当属五皇子最为尽心。西宁战事虽不为皇上看重,又派了骁勇善战的刚亲王为帅,但想来多半也有意难平的时候,他又是军师,能卸的下那样大的责任又不畏惧后果,一趟趟的奔波在西宁与平城之间,想来……”
她突然抬眼看向式薇,顿了一顿,随后又接着说道:“你在他心中,是极重要的吧。”
惊鸿夫人莞尔一笑,容貌倾国无双,当真是极美的女子。
只是这笑容中带了太多的探寻和算计,她的美,倾慕之余只让人心生防备。
传言如今的南国,是先魏四境中南境领主岳阳王拓跋慎的封地。拓跋慎是拓跋氏最后一个北魏先王拓跋焘的弟弟,因联合镇国公宇文泰兵变江陵,灭北境后,得到了宇文泰的封赏,将南境赠予他,允许他自立国府,改姓南王,但前提是必须效忠于大元。南王慎荒淫无度,传闻中他妻妾成群,而惊鸿夫人则是南王慎最小的女儿,名唤玉玑。起初宇文泰是不想将拓跋一族的后人送入宫中的,却没料到元王对玉玑一舞倾心,不顾宇文泰阻止,便要废了如今的皇后,将玉玑立为新后。后来在宇文泰及朝中大臣的联名反对下,这才作罢,只封了惊鸿夫人。
如今她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女人。
“姨娘,你忘了?我与五哥是一同长大的情分。”式薇笑的天真烂漫,外人看来绝对于寻常十岁的孩童无异。可她心下却暗自踌躇起来,她能感觉到惊鸿夫人肯定不是单纯来跟她说家常话的,却又一时琢磨不透眼前这美若天仙的女人话中的意思,只能机巧的回答道。
“酒儿,你与元宣也是一同长大的情分。”惊鸿夫人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弯下身,直视着式薇的双眼,目光里有不容拒绝的恳切。
“宫中诸多皇子,除了太子便是你最得圣心,你又是中宫嫡子……你只告诉姨娘,这两个字你当不当的起?”
惊鸿夫人说着,便将式薇的手翻转过来,用自己的手指在她手心上写下两个字。随着一笔一划的落下,式薇的心也随着每一笔跳动的愈加厉害。
“嗯?”
惊鸿夫人抬起头,一双美眸直视着式薇的脸,那张被放大了的美艳脸孔,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依旧是美的无可挑剔。
式薇向后退了两步,轻咳了两声,她不习惯被人以这样近的距离接触。此时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也明白了惊鸿夫人的意思。
“姨娘的这番话,倒是叫我想起教习先生,曾教予我的一篇诗文。有一句话,现在想来,说的十分在理。”她抬起头看着惊鸿夫人,朗朗说道。
“哦?是哪一句?”惊鸿夫人露出饶有意味的神情。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式薇一字一字的说出,冷眼的瞧着惊鸿夫人神情间的变化。
果不其然,一张明媚笑颜,霎时便全都消去。
式薇不是不知道惊鸿夫人话中有意交好的意思,只是她早不是之前的那个九皇子了,现在的她只是暂时宿在酒觉身体中的孤魂,她想要作为酒觉活下去,但她更想平平静静度过此生,不愿再有任何差池。
何况是这样一朝荣华富贵,一朝命不保夕的博弈。
因为经历过死亡,所以她比之从前,更加的惜命,也更加的怕死。
“九皇子!咱们夫人那也是看在钟天师的面子上才跟您说这些话!您别在夫人面前不识抬举!”回妙在一旁怒色道。
“本皇子何时需要你一介侍婢来教训?惊鸿夫人平日就是这样管教自己宫中的下人?”式薇横眉瞥向一旁气的怒不可遏的回妙,冷漠的说道。
惊鸿夫人的面色也不好看,只回头瞪了一眼身边的侍婢,却也没再对式薇说话。
“姨娘,我也告诉您一句。元宣是我真心相待的朋友,无论怎样,我与他都是兄弟。”
式薇说完,见惊鸿夫人久久不做声,便行了礼,沿原路返还。
一路行至碧桐堂前的荷花池,式薇才被这满目的翠绿吸引了目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想来书中所写的便是眼前的这般情境了。
她停下脚步思忖起来。
摊开手心查看,唯恐惊鸿夫人方才在掌中写下的字还留有痕迹。
式薇也明白,其实惊鸿夫人来找她说这些话,无非都是为了七皇子元宣。
这三个月来她在宫中生活,纵观围绕在她身边的一切,再与其他皇子相较,她已经多少明白了些如今朝中的局势。皇上虽已经在前些年立了储君,但因为那位据称道法高明的钟天师所说的一句‘九子真龙’的预言,这些年九皇子在宫中的风头甚至更甚于太子,各方势力也都极其拥护,民间的百姓更是称九皇子为‘预言中的真龙’。
可是。
她不是谢元晏,不是酒觉,无论她多想作为那孩子活下去,可她终究都不是。
她的灵魂宿生在九皇子的身体之中,难道她就要背负起他的一生,不能在做回自己吗?
“你这傻小子,还不快些!”
还没走到碧桐堂前,便已看到颖川在原地急不可待的样子,也将她的思绪从遥远的地方带了回来。
“好皇姐,是我的错,我快些便是。”
式薇不再多想,小跑过去,含笑与清河公主一同进入。
……
而此时另一侧的合望台中。
惊鸿夫人看向远处与清河公主相伴进入碧桐堂的九皇子的背影,沉默不语。
“奴婢瞧着,这九皇子也忒不识好歹了!枉夫人对他一番好心劝说。”见九皇子走远了,回妙愤愤的在惊鸿夫人身后说道。
“他是那位的儿子,性子里的傲气,是生身之时便带着的。他会这样回答,也在本宫的意料之中。”
惊鸿夫人转过身,重又坐回合望台的石椅上。回妙十分机警,连忙替惊鸿夫人斟上了茶,规矩的站在一侧。
“奴婢瞧着,不过是个十岁的娃娃罢了。主子,您当真信的过他?”回妙的声音透着些愤慨,想来还是为着刚才九皇子拒绝她家夫人一事而生气
“信任?本宫若是信任他人,只怕此刻你与本宫,便都不在这世上了。”
惊鸿夫人端起茶碗,啜饮几口,对着回妙说道。
“您瞧他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内里套着方心衣,腰间佩着双瑜玉,这杏黄色的外衫又绣着九爪金龙,这可不都是太子才该有的仪制。如此倨傲,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对皇储之位生有异心,等下有他吃的苦头!”回妙朝着早已不见九皇子和清河公主的方向,猝了一口。
“只怕……他并不知道这身衣服的含义……”
“您的意思是说……有人要害九皇子?”回妙试探的问道,瞥见惊鸿夫人目光中的厉色,赶忙缩回了身子站好。
过了片刻,惊鸿夫人才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也不是害他,怕是见他在河边走的久了,却平安无事,有人耐不住性子,想推他一把。”
“那您何不就此除掉他?”
“不,我还有别的安排。”惊鸿夫人心中的疑云随着思虑逐渐风清月明,一抹笑容又浮现在了脸上。
“夫人的意思莫非是?”
“回妙,去告诉他,本宫改了主意。”
一双美眸里波光暗转,翻涌着无人知晓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