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风从私塾前拂过去,吹起了地上泛黄的银杏叶。柳千叶走去银杏树下,弯下柳腰拾起了两片新叶,然后走向课堂。她刚走进课堂,进入学童们的视野,她脸上的忧愁便换成了温柔的笑意。这些学童看着昨日还是青色儒服的先生,今日变成浅红襦裙的先生,他们眼中的疑惑更深也更惊奇。
日落前夕,学童们一个接一个走来前边行礼,柳千叶浅笑点头,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出课堂。私塾外边已有村民等候自家的孩童,虽然下山的小路并不算崎岖,毕竟这些学童只有八九岁,自己还不一定能平安到家。待学童们全部下了山,柳千叶这才缓步走出课堂。
婢女小竹和管家已在银杏树下等她,他们见她似是心不在焉,大概也能猜到其中的原因。他们一路下山,小竹便在身旁讲些趣事,柳千叶始终保持安静和唇边一抹温柔的笑意,心里却还想着其他事情。他们上了马车,管家挥鞭驱车,柳千叶平静地坐在软榻上,从袖中取出两片银杏树叶,她一路看一路想,直到回家。
应天同知是府尹的佐官,也是从四品的大官,如今屈身来到江宁县这种小地方,当然官威十足。他此时不苟言笑,坐在江城子常坐的椅凳上,右手五根手指头放在桌边轮流轻叩,他看着站在面前的刘县丞和赵主簿,挑眉问道:“可有江知县的下落吗?听说他故意藏了起来,可有此事呀?”
刘县丞和赵主簿微微一怔,刘县丞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同知大人莫要听信谗言,江知县向来克己奉公,竭力为江宁百姓谋福利,他亦常常告诫我等,为官者,定当清正廉洁,不可滋生歪念,我等谨记教导,一向执法森严,江宁县衙上上下下,断然不会出现贪张枉法,营私舞弊之人之事。”
他抬起头来说道:“其实已经确定,江知县是被贼人掳走的,我等已在努力寻找。”
“克己奉公?”应天同知忽然冷冷一笑,问道:“你能否告诉本官,县衙外面都是些什么人?”
刘县丞闻言,回头看了赵主簿一眼,他们当然知道,县衙外面正是胡茂的家人。刘县丞暗暗一惊,他沉默了片刻,看着应天同知冷傲的面孔,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他们全是一个死囚的家人,这死囚作恶多端,罪该一死,他家人不服审判,是以聚在县衙门口鼓弄是非,这帮人实在居心叵测。”
应天同知怒拍扶手,斥道:“你们真当本官不知情吗?实话告诉你们,本官才踏进江宁县,便已听说了此事,胡茂分明是被人街头砍杀的,你们江宁县衙一名捕头惨死街头,江知县为何没有处理此案?他这知县是怎么做的?这江解元的身份,怕是浪得虚名,沽名钓誉吧!”
“这个…”刘县丞哑口无言。
花厅内沉默了片刻,赵主簿忽然上前,毫不避讳地朗声说道:“同知大人,胡茂一事,江宁县衙自会择日办理,并非江知县玩忽职守,其实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希望同知大人莫要以此作为话柄,再则,江知县生死未卜,他人并不在此间,若江知县有幸回府,同知大人可以再行责备,没必要对我们耍弄官威。”
他此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应天同知果然火冒三丈,他抬手指着他们的鼻子,喝骂道:“本官奉府尹大人之命,特来坐镇江宁县,难道还不能指责你们两个区区胥吏?纵然江城子江知县在此,本官也会毫不留情地责骂他,你们两个又算什么东西?也胆敢挑衅本官?你们的胆子倒是不小啊!”
应天同知口水四溅,刘县丞和赵主簿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再反驳半句。
应天同知见他们低头不语,这才志满意得地笑了笑:“也罢!本官懒得与你等计较,你们先带本官去趟牢房。”
刘县丞和赵主簿便带他进了牢房的深处,应天同知尤其不喜牢房的臭味,于是一面走一面责骂牢头。众人随在他身后,没人敢说半句话,江城子不在,他应天同知便以为自己是奉天巡视的高官,任何弊病他都能点说一两句。江城锦见到应天同知,才知道江城子失踪的事,才知道应天府尹明日要正式审理此案。应天同知随意问了些话,便匆匆走出了牢房。
江城锦见他走远,就喊住了赵主簿,说道:“劳烦赵主簿去给李惜儿带句话。”
赵主簿回身走来牢门处,皱眉看着他问道:“十里秦淮的李惜儿?”
江城锦点点头说道:“正是她,请赵主簿转告她,明日升堂。”
“明日升堂?”赵主簿茫然问道:“仅此一句而已?”
江城锦带笑点头。
赵主簿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里更加疑惑,江城锦为何还能笑得出来,明知应天府尹审理此案对他不利,他似乎自信满满,有备无患的样子。赵主簿犹豫了半晌,颔首答应他给李惜儿带话。
江城锦贴近栅缝,问道:“你们有子城哥的下落吗?有没去张家搜查过?”
赵主簿摇头说道:“暂时还没有县尊的消息,不过已经确定是被贼人掳走的,与张德亮并无半点关系。”
“哦!”江城锦拱了拱手,说道:“有劳赵主簿带话,他日必有重谢。”
“等你锦少爷能平安出来再说吧!”赵主簿苦笑着负手离去。
江城锦转身走来牢房边,看着隔壁的周中天,说道:“希望周兄弟明日能为我作证,我必有酬谢,我若能出去,定会给令堂修一座壮坟。”
最后一句话,使周中天忽然抬起了脑袋,他身上的伤口全都包扎过,脸色也好转了许多,只是仍然有些憔悴,有些郁郁寡欢。他从矮床上站起身来,走来栅缝相隔的地方,他突然激动地拉住了江城锦的手,难以置信地问道:“此话当真?你真愿意给我娘亲修一座坟?”
江城锦推开了他的手,颔首说道:“绝对说话算数。”
周中天顿时喜极而泣,含泪点头。对周中天而言,任何酬谢也远不如修造一座正规的坟墓,即使他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他也觉无所谓。
深夜时候,泰虎他们几个已经呼呼大睡,破庙内依旧燃起了篝火,杨清清坐在篝火前一张竹席上,一双大眼睛盯着对面的江城子。她很奇怪,江城子今天竟然没有讲过半句话,这与昨天相比最是反常,而且江城子神貌痴痴呆呆,眼睑半垂,目中无神,像是病入膏肓,随时可能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