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仇家,分外眼红,此话自然不假。于是街上这几个路人全红了眼,他们此时一起抬脚,极有默契地从巷口或小摊前,慢慢往街道中间聚拢。杨清清带头站在前面,泰虎他们在她身后成一排站开。街上其他路人暂时还没看出,他们异样的举动代表了某种企图,所以路人们如常来来往往,各做各事。
江城子却是心知肚明,他苦着脸讪然一笑,便偷偷向后挪动脚跟,这种情况当然要找机会开溜。他身后四个捕快,看穿了杨清清他们的意图,但只以为他们是拦路示威,故意摆开阵势吓唬周遭的路人。
一个捕快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呵斥道:“散开,全部散开,你们一个个别学木桩似的立在街中,你们这是妨碍他人谋生,影响他人获利。”
杨清清看也没看捕快一眼,反倒是这捕快一靠近她,就嗅到了一缕缕女家清香,再细细一看,见她神貌凛然骄横,又不失娇柔与媚态,俨然一个外表狠辣,内心柔软的小娘子。捕快不觉眼睛一亮,一股惊艳之感直冲脑门,当场看得怔住不语,嘴边隐然暗笑。如若还是当初,他必会调笑两句,只是可惜今非昔比,他又上上下下端望杨清清秀挺傲人的身形,心中顿时泛起一波酸楚与可惜。
便在这时,一条壮汉驾驶一辆马车从街尾直撞过来,犹在焦急大喊:“走开…走开…快快走开,我这倔马发了疯,如果撞了你们,我可不管的。”
“喏喏喏…你怎么驱车的?”
“啊!坏了…坏了…”
街中路人慌乱拔腿连声惊呼,纷纷逃向街畔巷口,小摊小贩们急忙抬起货物连连后退。这条街一时间人喧马嘶,惊喊不休,马车所过之处一片狼藉,还来不及避开的路人摔倒在地,很快便有人过去搀扶或拉拽。
江城子看准时机,混在人群里转身逃开。但是看准时机的人,又岂止他一个,杨清清他们趁乱分散开去,然后一齐朝向江城子这边跑来。杨清清双腿细长有力,跑时挟风轻快迅捷,她绕过一堵堵人墙追上了江城子,立时抬手一记掌刀,重重敲中江城子的后颈。江城子正在逃难中,突然一阵剧痛袭来,使他颈部酸麻,疼感震荡开去扩散至头部,他眼前一黑便瘫了下去。
马车恰在此处停了下来,泰虎冲过来扛起江城子塞进了车厢内。倔马一停,街上就恢复了安静,其他路人深感有惊无险,个个释怀一笑。四个捕头恼火地走来马车前,一个指着车上壮汉,怒斥道:“你到底会不会驱车御马?你想当街杀人么?”
驱车壮汉跳下车来,连忙点头哈腰赔笑道歉:“捕爷息怒,捕爷息怒,小的下次一定当心,一定当心。”
“以后注意点!”捕快怒瞪他一眼,转身去寻找江城子。这四个捕快原地转圈,举目四顾,却始终寻不见江城子半个人影。他们看着马车缓缓驶离,看着路人正常行走,他们一脸茫然。
“这…县尊大人呢?”
“你问我,我问谁。”
“该不会是先回了衙门吧?抑或独自去了十里秦淮?”
“嗯,有这可能。”
“不是有,是绝对,以及肯定,这光天化日之下,谁有这胆量将县尊大人掳走呢?”
“也是,咱们兄弟莫要再找了,倒不如寻个地方坐坐。”
“哎,方才那位小娘子真是难得一遇,可惜了,可惜了。”
如今已是四月中旬时节,遍地野花争相怒放,山林里一间破庙前浓荫如盖,藤蔓缠树,枝叶苍翠,满地苔藓与杂花乱草。这间破庙的屋顶垮塌近半,大概荒废了好些年头,庙内一地杂物枯草,墙角屋梁上的蜘蛛网一圈结一圈,破庙的空气还带着灰尘味。杨清清他们便在佛像的背后,低头看着躺在枯草堆上的江城子。
泰虎冷然笑道:“遥想当日,老子可被这小子耍得够惨,他如今落在咱们手里,可要慢慢折腾他。”
杨清清睥睨他一眼,寒声训斥:“怪你太蠢,才会上当。”
泰虎顿时哑然,尴尬地笑了起来。
其实泰虎他们谁都不知道杨清清当日的遭遇,似这等羞窘的事情,杨清清当然不会告诉他们,甚至杨清清都没有提过在河道掳劫江城子的事。杨清清当晚在河滩草林里忍受了一夜,第二天午后才返回了清清寨。泰虎便问她与江城子的生意做得怎样,没想一问之下,竟然没有这事,然后他们就派人来江宁县打探江城子的消息。
一条壮汉端来一盆凉水泼向了江城子,江城子皱了皱眉头,渐渐睁开了眼睛,他迷迷糊糊看见一群人,一个白色身影格外醒目。他这时忽然睁大了眼睛,稍稍一惊之后,便转头去看了看左右,也能大概猜中目前的处境。
泰虎见他醒来,咧嘴笑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在下仰慕兄台多年,奈何苦寻无路,拜访无门,唯有朝夕供奉兄台之神画,稍解相思之痛苦,今日得见兄台之尊容,果真与在下所想一样英俊潇洒。”
江城子坐起身来,欲哭无泪:“兄台真是幽默。”
“哼,你才真叫幽默!”泰虎冷哼道:“真没想到,你原来还是名满江南的解元才子,如今更是江宁知县,你也有些能耐,但是…眼下被老子逮住,就没你好日子过。”
杨清清羞愤地怒视江城子,想起当晚的窘境,她双颊便潮热晕红,大喘粗气,此时蹲下身去,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众里寻卿千百度,一次偶遇,卿竟立在街头赏风观景,真是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好呀!江城子,江解元,江知县,江大才子。”
江城子看着她瞪圆的美眸,讪讪笑道:“其实你也很幽默。”
江城子忽然站起身来,泰虎等人见他这个举动,立即亮出了家伙,准备在他欲要逃跑之时,将其就地擒住。江城子举着双臂后退了两步,他后背靠住了墙壁,看向他们笑道:“你们莫要紧张,我跑不掉,我也不会跑,你们竟然知道我是江宁知县,为何还要掳我呢?你们的身份可是贼寇啊!一旦被官府的差役抓住,后果可是十分严重的,我与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没去打扰你们,你们又何苦要来打扰我呢?咱们难道不能和平相处吗?如果你们是想勒索钱财,只怕有些难处,我可是一名清官呀!”
江城子拱了拱手,温和地笑道:“在下还有一桩人命关天的大案子需要及时处理,劳烦诸位送在下回去。”
杨清清愤然起身,瞪着杏眼喝道:“你装什么装?什么叫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你当日…”
她急忙掩住了嘴,悄悄扭头看了泰虎他们一眼,发现他们似乎没有听见,这才松了口气。
江城子故作惊疑地看着杨清清,问道:“这位姑娘,请问我们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