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锦见到江城梦和李华容不由微微一怔,随后拱手笑道:“原来兄嫂也在祠堂,其实也没什么,只因多日未见子城哥一面,心中甚是挂念,今日得知他在此祭祖,特来邀请他游湖泛舟。”
江城梦瞥了他身后的娼妓一眼,故意说道:“如此甚好,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啊?”婢女百合在他身后惊了一跳,心想:梦少爷也这样疯?大夫人该如何自处呢?
其实李华容非常了解江城梦的品性,这也正是他们夫妻和睦的主要原因。她转头看向江城梦的侧脸,小声笑道:“相公,我们也有些时日没去游湖了,今日能陪锦兄弟出去透透气也不错。”
听她这话,江城锦眉头一皱,他想要奉承的对象只是江城子,并非江城梦或李华容。他合拢折扇敲在左手虎口,淡淡说道:“既然如此,自是不敢打搅兄嫂相亲相爱,小弟粗人陋语唯恐扫了兄嫂的雅兴,小弟这遭还是先行告辞,他日得空,必定另行请罪上门拜会兄嫂,就此别过。”
他讲完话,带着一群莺燕驶车离去。
江城子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微笑说道:“大哥大嫂真是一对比翼鸟,果然郎才女貌,心心相惜。”
一听这话,江城梦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似乎患病的弟弟胜过往日的弟弟,起码现在能像正常人一样表达出自己的情感,而非掩埋在内心深处。李华容亦是初次听江城子赞赏某人,她道了个万福莞尔一笑道:“夫妻同林同寝,自要同起同落,兄弟真是折煞嫂嫂了。”
在回江家的路上,婢女百合在江城子耳边,声色俱厉数落江城锦的种种劣迹,她本来对江城锦并没恶感,可是经过祠堂一事后,江城锦在她心里的形象一落千丈,甚至江城锦这个人也被她关进了自己的小黑屋。她在心中起誓,一定不能让江城子陪江城锦去疯,主要原因还是江城子每到一个地方,她都得陪伴左右,所以她不想看见某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江城子对江城锦也没太多的好感,所以婢女百合一路碎碎念,他一路颔首称是。江城子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习惯和气质神态,让江家所有奴婢惊奇不已,他们茶余饭后的话题总是围绕江城子。由于江城子的起食饮居,全由婢女百合贴身照料,所以他并不需要交识其他仆人,这也正是他们不知江城子患病的原因。
晌午过后,江家迎来了一位让众多婢女随行的女子,她芳名柳千叶,是位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却要受制理礼的约束,被半禁锢于深闺的女子。若在当世能家喻户晓的女子,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花街柳巷的风尘女子,她们往往身兼才貌,能诗能词长袖善舞,能品能奏精通鱼水交融之术,知情懂趣深研颠鸾倒凤之理。
一种是出生豪门望族,自小就受人敬仰,再加自身容姿能艳压群芳,且能静时一诗一词,动时一舞一曲,此等德艺双馨的大才女,如果能嫁一个身负天职爵位的相公,如此妻凭夫位定能声名远播。
而其余不在此类的,若其美名也能被万人传诵,无疑是自身条件优秀至鲜有,甚至达到举世罕见的程度。柳家在江宁县的地位仅能稍胜江家一筹,尽管柳千叶每月出门的次数不过五六次,但是她的美名却能从深闺内院里,像阵香风似的传播开去。
温煦的阳光洒满江家葱郁的庭院,即使是素来无人踏足或清理,以致野花衰草遭受垃圾侵染的小角落,也被三月的阳光照得透亮。几只黄雀落在槐树的枝头,一群女子行在一条两侧生满萋萋芳草的小径上,柳千叶走在她们前面。
她身穿雪白色的曳地绸裙,裙裾将将盖住她的绣鞋,外罩淡绿色的花笼短裙,轻软且透明的丝裙绣着些花鸟,与洁白的绸裙花重色叠,衬得这曼妙的身姿清新淡雅。她步子迈得极小,却落得快起得也快,若非是她芳心缭乱,她绝不会行色匆匆,绝不会走出有违女家礼数的步伐。
她秀发及腰,青丝伴风飘摇,头梳环形垂髻,两环各插一支挂珠的发簪。金色锃亮的耳坠吊在她锁骨位置,但她锁骨并未外露,而是上穿桃红色的交领短褥,将她粉颈以下的肌体裹得极其严实。她身长体柔,纤腰嬛嬛一袅不堪一折,再系一条水蓝色的宽裙带,她本就饱满的胸和臀更显挺秀、更富丰盈的肉感。
她行似弱柳扶风,裙裾隔空扫地,所过之处拂倒一簇簇花草,带起一片片落叶,留有一缕缕余香在她身后弥漫不散。她肤白如脂,可惜是种病态的苍白,香腮间缺少健康的红润。她生有一对细长的柳叶眉,还一双圆而有神的美眸,眼梢带尖自然上翘,正好与眉梢对齐,清亮的眼瞳一如一泓滢滢秋水。
她秀丽的眉眼自有一种奇特的温柔与娇弱,任她此时柳眉微蹙、愁容未敛,也掩不住她深入骨髓、现于面表的温柔之意态。只是她现在呈现着病态,甚是虚弱似是只剩一息,她脸上的惆怅与她眉眼间的温柔相溶,显得她楚楚动人也楚楚可怜。
她行至房门口,一只手扶住门框,一只手捏着罗帕掩在唇角,她只是立在门槛处,用她一双宛如清泉波动的眼睛,静静端望坐在镜子前发呆的江城子。
房间里突然一暗,似乎有人站在门口遮住了阳光,随后一阵梅花似的浓香灌进了房间。江城子闻到这沁人心脾的香味,感觉到房里光线的变化,他转头往门口望去,第一感觉:这个女子很虚,很柔,像水一样温柔动人;这个女子很纯,很清纯,像幽谷的兰花一样清丽脱俗,像久居深山不食人间烟火。
江城子呼吸的节奏越来缓慢,他不知是因为房里的浓香,还是因为这女子那能使人油生出怜惜爱护之情的心疼之美。总之能让他这一刻心如止水,仿佛是炎炎夏日浇灌在头顶的凉水,让他自然安静、十分放松。
柳千叶莲步轻移走了五六步,她轻声细语柔声问道:“可还吟得了诗?”
江城子皱眉摇头:“吟不得。”
柳千叶纤弱的身躯微微一颤,再问:“可还作得了词?”
江城子皱眉摇头:“作不得。”
柳千叶往后微微一倒,她扶住了墙壁,再问:“可还谱得了曲?”
江城子皱眉摇头:“谱不得。”
柳千叶似乎胸闷,呼吸不畅,她微扬下颌深吸两口气,垂头再问:“可还绘得了画?”
江城子意识到不对劲,他站起身来,皱眉摇头:“绘不得。”
柳千叶忙用罗帕掩住了唇瓣,她手腕微颤,再问:“可还认得了我?”
江城子向前走了几步,皱眉摇头:“认不得。”
柳千叶深抽一口气,她眼前一黑,四肢一软,美眸合上的同时,她纤柔的身子像是被东风撂倒,向着门口倒了过去。幸好门槛处有她带来的两个婢女,她们惊慌之余也将柳千叶平稳接住了,可是下坠的惯性力还是压倒了两个婢女。
江城子满头雾水,他冲上去正想稳住柳千叶,突然一个婢女在他手背猛拍一下,斥道:“好没脸皮的人儿,你怎能碰我家小姐,快快走开些。”
她训斥完江城子,就朝庭院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我家小姐昏倒了!快…快…”
江家的婢女就在附近闲坐,她们闻声赶来一看顿时惊慌失措。某位婢女最先醒过神来,便让她们齐心合力抱起柳千叶往外面送去。江城子俨然成了迷茫的观众,他前一刻刚刚用过午膳恰好回房,突然来了位奇特的女子,在经过一番机械式的对话后,女子莫名其妙就地昏厥,这前前后后顶多烧寸香的工夫。
婢女百合这时快步跑来房门口,惊愕地说道:“少爷,你怎地给柳小姐气昏了头?她身子骨可弱者哩!万万受不得刺激的。”
“我只是答了些话,谁知她就昏了过去。”江城子望着院中她们去时地小径,望着枝头惊飞地黄雀,他严肃说道:“你得给我好好讲讲,她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