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班长却沉着脸,一声不吭,估计是看见雷锋付钱了心里不舒坦。下坡才到一半儿,九班长就喊停,说雷锋你下去,换李顺!
雷锋一时不明白,说班长,我才刚刚开呀。九班长大声说,换李顺!
“是!”雷锋说。他跳下车,向车厢里的战友喊,李顺同志,班长请你上驾驶室!
这件事儿当天算完了,可第二天下午正逢班务会,九班长念完一篇《人民日报》社论,就联系到了昨天的实际,瓮声瓮气说,拿老百姓红薯吃,当然不对,可是红薯值几个钱呀,再说我们也帮他们推车了嘛!
李顺附和说,是嘛,红薯最不值钱了!
雷锋就是这时候插话的,他当时没有觉得这样插话不合适,而且他的话还说得特别委婉。他坐在小方凳上,抬起头,看着面对面坐着的班长,诚诚恳恳说:班长,我是这样想,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是我们人民军队的光荣传统!毛主席在《为人民服务》这篇文章中说……
得了,得了。九班长大叫,我们班出了一个马列主义者了!雷锋同志,以后我不叫你雷锋了,叫你“马列主义者”!
好几个战士笑起来,李顺直笑得喘不过气,捂住肚子。
雷锋还想说什么,九班长却拦住他说,好啦,今天的班务会到这里结束!大家早点儿休息,明天的训练课目仍旧是爬坡!
但是,安排雷锋明天的任务,却是拾掇连队的菜园子。每个班轮流派人种菜,这是规矩。问题是雷锋前天刚轮到一天,第二天却又轮上了。班长大声说听见没有啊雷锋,愣着干吗?雷锋马上说听见了,坚决完成任务。
可是向秋生不干了。向秋生是带着五班战士集体小跑而跑过菜园子的,向秋生突然喊:“立——定!”队伍临时停下,大家喘着气,看着菜园子里的雷锋忙碌着,口里还哼着湖南花鼓小调。
向秋生走近菜园子,一脸惊奇,问,今天怎么又是你在蔬菜地劳动?
雷锋笑笑说,该培土了!
向秋生还是不理解:老弟啊,你参加演出队脱课两个月,这驾驶技术得赶上去啊,怎么老是拨弄青菜萝卜呢?
雷锋熟练地使唤着土刮子,笑着喊,别管我,五班长,你们快训练去吧!
向秋生喊口令:起步——跑!
五班战士又开始跑动,战士乔大山边跑边说,班长,我可知道是咋回事儿!这事还用猜吗?穿小鞋呗!
向秋生厉声说,跑步不准说话!
乔大山在五班是个刺儿头,老说风凉话,所以向秋生不喜欢搭理他。但是向秋生还是从其他战士口中知道了九班长送雷锋一个“马列主义者”绰号的事儿,接着又听到了红薯的事儿。
向秋生当然不干了,这不是明明白白欺侮老乡吗?他去找雷锋核实,雷锋说哪有啥“穿小鞋”的事。至于“马列主义者”外号,雷锋说那也是班长开个玩笑,可别去跟他认真。但向秋生还是不干,雷锋没有气他有气。他当日黄昏就奔去了连部,拦着指导员就说,指导员你给评评这个理吧,天下有这个理吗?他雷锋参加演出队,学驾驶耽误了两个月,现在开车还晃晃悠悠的,本来应该抓紧练车才是,可是他们九班长老是派他种蔬菜,这不公平吧?我听人说,是雷锋向班长提了意见,所以九班长报复了。这穿小鞋可是要不得!
指导员说,小向,下结论要有依据。
向秋生说,反正大家都这么说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听说的。你查查连队日志吧,蔬菜班劳动雷锋都干了几回了,一查就明白了!
这时候副连长却跑来报告了,说新兵雷锋向连部仓库要一些废旧部件,问能不能给他。指导员有点诧异,问是什么废旧部件。副连长说,破旧的方向盘、操纵杆、踏板,都是报废的东西,仓库里堆着的。指导员还是不明白,说小雷他要干什么?副连长说他是要搞技术革新什么的。
关指导员想了想,说,雷锋当过拖拉机手、推土机手,他会装装弄弄。既然是没用的废东西,就让他挑一些吧。
雷锋手巧,将废旧部件装置成了一个教练驾驶台。他把这个土教练驾驶台装在菜园子旁边,时不时地自己坐上去,手打方向盘,脚踩离合器,还扳扳操纵杆,模仿一种驾驶的感觉。别说,这么操作还真有那么一种味儿,上坡、下坡、转弯、刹车,啥味儿都能咂摸出来。
拿着饭盒走向食堂的战友们纷纷驻足观看,觉得稀奇。乔大山蹦过来说,雷锋,我来试试!
乔大山坐上驾驶座,边念驾驶口诀,边实施操作,还满像一回事。
嘿,真不赖。乔大山赞叹,我们新兵哪,假车练熟了,真车就不难了!
“我也来试试!”“让我来!”战士们纷纷来了兴趣。
雷锋为坐上“土驾驶台”的新战友指点:可不要拉得太猛,毕竟是假车。
向秋生把雷锋拉到一边,小声说,庚伢子,我昨天向指导员报告了,给你出气了!你们班长给你穿小鞋,你不能受欺侮!
雷锋一听就急,说你怎么向指导员报告的呀?秋生哥你可别乱说话呀!菜园子锄草、培土,种好蔬菜瓜果,改善军营伙食,也重要啊!至于拉下的驾驶功课,我会想办法补的。这不,这个土台子就能帮我很多忙,我有空就练,我会很快熟悉驾驶技术的!
向秋生揿对方鼻子说,你这个傻瓜庚伢子,人家整你了,你还说这样做很重要,你这傻话不好笑吗?你不猴急,我猴急!
当晚,向秋生到处寻九班长算账的时候,九班长却正在连部办公室向指导员告状,说我们班的新兵雷锋有点儿不像话,他自己不好好练开车,却在宿舍后面的菜园里搭了一个土台子,不三不四的,还鼓动了好多人去练习。这能练习吗?练坏了怎么办?他刚说到这里,就听得门外有人怒喊:九班长!
九班长很吃惊,问是谁,只听是向秋生的怒气冲冲的声音:有种的你出来!九班长恼了,大步走出连部办公室,说向秋生你瞎嚷嚷啥?我怎么了?
向秋生吼,你给雷锋穿小鞋,还告黑状!九班长说奇了,我给他穿什么小鞋?
向秋生说你以为我瞎眼了?是谁提议叫雷锋“马列主义者”的?人家提了你意见你就怀恨在心?你干吗老派雷锋鼓捣菜园子?人家搭个教练台那是人家没办法,逼的!雷锋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在你们班成了驾驶技术倒数第一名?还不是你逼的?!
九班长大嚷向秋生你别血口喷人,我向指导员反映情况难道是犯错误了?
指导员走出办公室喝一声,吵什么?都是班长了,不怕战士笑话?
两位班长都不吭声了。
关指导员说,九班长,陪我去看看你说的那个“土台子”。我白天去钢厂筹建处开会了,没空在连队转悠呢。说着指导员拿起了办公桌上的手电。
菜园附近土坡上的土制“教练驾驶台”,在黑暗中显得很突兀。九班长帮着在旁边打手电,让指导员坐上去,拉拉操纵杆,又转转方向盘,满像一码子事。指导员想,这雷锋还真有两下子。其实连里可以出面,搞一台更像样子的,让生手多练练,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于是他吩咐说,九班长,你把雷锋给我叫来!你可以回去了!
九班长回到班里的时候,雷锋正在帮李顺写家信,雷锋小声说,敬爱的父亲大人,你有风湿痛,天下雨的时候一定要穿厚一点儿!李顺,行不行?
行,李顺说,就这么写!再写,井台上滑,让我妈小心,她上回已经滑了一跤了。
雷锋又埋头书写,这时候心情忐忑不安的班长就出现在门口,瓮声瓮气说,雷锋,指导员叫你去,菜园子那边。
雷锋立正说,是!
关士祥一见雷锋在黑暗中出现,开门见山就问,你们班长是不是三天两头派你参加蔬菜地劳动?
雷锋说,是啊,这星期派了三次。
指导员说,有人反映,与别的同志比起来,你学车时间太少,说这是班长在整你,你本人有这感觉吗?
在远处映来的微弱的灯光下,雷锋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雷锋说我没有这感觉。可能是因为我农活儿比较好,班长看我特能侍候蔬菜,信任我,就多派了我两回。
指导员说,你们班的红薯事件我也听说了。你提了意见,你们班长就讽刺你是“马列主义者”,有没有这回事?
远处树影下,心情紧张的九班长低着头,屏气凝神地听。他本不想来偷听,偷听不好,可是他又忍不住,他太想知道指导员说些什么了。
这时候他就听见雷锋说,那是班长开玩笑啊!而且班长在班务会上也说了,说我们班随便拿老乡的红薯啃那是不对的。班长的态度很明确啊,他这么说我也很受教育啊!指导员,班长的岗位很重要,班长每天要带着我们训练、学习,非常辛苦,我们都要体谅班长!十天前班长看着我左手上有刀疤,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是地主婆用刀砍的,我看到班长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我知道我们班长从小也是放牛娃出身,也挨过地主的鞭子!
九班长听到这里,忽然感到自己的眼眶湿漉漉的。他这时候又听见指导员说,雷锋啊,你这样讲,我就放心了。不过,你还是要跟你们班长多沟通一下。
雷锋说,我会的,指导员!
九班长这一天一宿没睡稳,第二天起来眼圈都是黑的。这天上午又是出车练驾驶,雷锋驾车开了七八个“S”型坡度,觉得熟练多了,九班长也觉得高兴。临近中午的时候班长提议下车休息一会儿,雷锋忽然就说班长啊,这会儿我想跟你聊聊,行吗?
于是,九班长就跟他坐到树荫下,几只蚱蜢跳了起来。
雷锋说,班长啊,我在班务会上的发言,是为了我们班好。我考虑的,主要是我们军人在老百姓当中的形象,我有啥地方说错了,班长您尽管批评、帮助!
九班长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瞪着脚前的蚱蜢,那蚱蜢一动不动。
雷锋又说,我分配到九班之后,班长一直关心我、爱护我,查夜的时候好几回给我掖被子。班长,我像你一样也是孤儿,旧社会的小要饭,我知道班长也是地主家的小放牛,没少挨过地主的打,我们都是阶级兄弟,一根藤上的苦瓜——阶级兄弟一定要互相帮助。
九班长忽然泪眼迷蒙,盯着地上说,雷锋,你说的,我全明白了。我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小心眼儿……
雷锋忙说,班长不是小心眼儿,班长是心眼儿细。班长开车特别省油,就是心眼儿细,在这点上我要好好向班长学习!
九班长再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抱住雷锋,呜咽起来。他说,雷锋啊,你是我的好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