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锋语录★
我们是国家的主人,应该处处为国家着想。
易华不到半个月就动身去了弓长岭,不是去看看,而是怀里揣了接转行政关系的介绍信。她是第二批正式调去弓长岭矿焦化厂的人员,这第二批的总人数是一人,就是她自己。连化工总厂的领导都说,这姑娘,难得!
而易华冒着北方深秋凛冽的寒风抵达弓长岭的当天,果然就见到了令她心疼的一幕。她长久的担心证实了——在天寒地冻的环境下,雷锋竟然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泥浆池里,两只脚像踩湖南乡村的水车似的一上一下踏动,要不是易华狠叫一声,止住了他的疯狂举动,他的脚肯定冻伤。
其实,在这一天上午的和泥劳动中,雷锋开始也没有想到要脱下他那双破棉靴子,是青年突击队中一个叫乔大山的年轻工友一声喊,才使得他萌生了赤脚干活儿的主意。当时,在工地上和泥的这七八个青年突击队员停下了铁锹看着乔大山。乔大山是个大个儿,在他老家铁岭乡村的时候经常和泥盖房子,有经验。他弯下腰一摸泥块儿,就摸着了问题。
“这么和泥,不够质量!”他当时就是这样大声喊叫的。
雷锋停了锹,大家都停了下来。大家在寒风里一齐看着乔大山。乔大山说,笨哥们儿,知道不,泥里有这么多的生土疙瘩,再怎么和,也不碎。用这种泥,砌不了墙。
于是雷锋想了一想,说,我看得踩!用脚踩,脚掌长眼睛,能找着土疙瘩,踩碎了就好!乔大山说,话是这么说,这天气冻死人,脚一踩十根脚指头冻成十根冰棍儿,能踩?雷锋一听这话就弯腰,脱下棉靴和袜子。
乔大山一惊,说你疯了?要冻僵的,骗你我是小狗!
雷锋笑嘻嘻说,冻僵了我就马上爬上来嘛。说着就立马跳到了泥浆池里,扑通扑通踩踏起来,尽量弄碎生土块。
伙伴儿们开始尖叫,都说上来上来,这样非冻坏不可。乔大山也慌了,一个劲儿问冷不冷?雷锋说,还好,还好,冻不成冰棍儿。乔大山说,一会儿你就上来,冻截肢了可别怪我,我可没叫你下去!真没有见过这么玩儿命的!
这时候厉书记远远走来,边走边喊,是青年突击队在和泥吗?
大家回头说,是啊!厉书记说,辛苦啦,最苦最脏的活儿,总是你们青年突击队干!乔大山说,眼下苦一点儿,等宿舍盖好了,有房子住了,也就不苦了,媳妇也能娶了。
说得好。厉书记笑了。
厉书记慢慢走近,忽然目光一怔,大叫,雷锋,你在干什么?玩儿啥命呀?这么冷的天,你赤脚干?
乔大山帮着解释说,有生土块儿,不踩碎不成。厉书记怒骂,你还敢这么说!是你的主意?乔大山急忙否认,说我出这主意你厉书记砍我脑壳。厉书记不理会他,只对雷锋喊你快给我上来,穿上靴子!又说,谁不保护好身体,我跟谁不客气!
雷锋赶快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布擦脚。乔大山急忙蹲下,解开自己的棉衣,抓起雷锋两只擦干的脚,捂入自己怀中。
雷锋要抽出来,大山不依。雷锋说,大山,谢谢你。乔大山说,哎呀,我胸口都成冰棍儿啦,你真要是冻坏了脚,还得怪我。你听听书记刚才说什么话了?这世道就这么不公平。
厉书记看着这场面,心稍安定,说,这还差不多!你们记住,干活儿不能拼命,要打持久战。今儿开午饭的时候,我让厨房往白菜汤里加点肉片儿。
乔大山眼圆了,顿足说,啊呀就这句话最暖心,谢谢书记啦!
厉书记一走,雷锋便从乔大山怀间抽出双脚,一骨碌站起,再一次踏入了冰冷的泥浆池,吧答吧答踩踏起来。
乔大山对雷锋的举动大为吃惊,说看这小子的劲头,这回可真不赖我啊!又说,其实嘛,干活儿就得这么干,这么干了不欺人,也不欺自己。
众人都担心,一齐对雷锋说,真要小心冻僵啊。
雷锋一边狠狠踩,一边冲大伙儿说,大家别担心,我自己能把握,感觉到快冻僵了我就马上出来。
说着,他还弯下腰,用双手去摸生土块,边摸边说,脚掌不怎么长眼睛,还是手长眼睛。
一个穿棉大衣戴大棉帽围大围巾的人就是这时候奔过来的。那人边跑边尖利地喊,你怎么能这么干呢?!
这尖厉之声,听上去明显是个女人嗓门。众人都愣了,雷锋一时也停了手停了脚。
那个人冲到泥浆池边,不由分说就伸手拖雷锋,接着又心疼地解下围巾将雷锋冻得通红的脚快速擦一下,然后再脱下自己的棉大衣,捂住了这双脚。
雷锋认出了这个风风火火的人,惊喊一声:小易?!
易华怒气冲冲说,你怎么这么笨啊?脚会冻伤的!严重的,还要截肢!冻伤跟烧伤一样可怕,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晓得?
而雷锋的情绪这时候迅速由吃惊转为开心,连问易华你怎么来了?
他真的没想到小易会钻进一片荒凉的山沟沟里来。
易华的脸仍旧板着,对男职工们说,喂,你们也不拦他,你们是他兄弟不?!然后才回答雷锋说,怎么来了?调来了,正式调动,今天是报到的第一天。
雷锋怔了,问这一批一共来了几个人?
易华说,啥几个人?这一批,就我一个。
雷锋一下子就愣了,弄得乔大山和一帮青年突击队员也愣了,大家都发现这姑娘特不简单。雷锋呆了半晌,说,小易,你来了,真好!
易华自己也没想到,一头扎进大山初见雷锋的喜悦竟然会被一连串的斥责所取代,回过神来她自己也觉得懊恼,她想我这是怎么啦,几分钟之前,一颗激动的心还差点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呢。易华的这种复杂的心境直到下午还没有消除。午后厉书记带着她参观新焦化厂的各处规划用地时,她还是没忍住将她的某种埋怨情绪发泄出来。她是个直性子人。
我要向你厉书记提个意见。易华说,有的同志拼命干活儿,精神当然可嘉,可是把脚插在几乎是冰冻的泥浆里,这可是要冻坏的!肌体冻坏了恢复不过来就要截肢,这是常识。您书记可不能鼓励蛮干。
厉书记说,你指的是雷锋?
易华说,我跟他同是湖南望城县老乡,我们是一列火车来鞍钢的。他是个拼命三郎,可是我见不得他这么折腾自己!
明白了明白了,厉书记说,我知道你还喊他哥的哩!这件事嘛,我们一定注意!其实我已经制止过一次了,我以后还会注意的。为抢工作进度,保证泥浆质量,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不能不注意身体。你的意见很对,所以我让你担任质量监督员没错。你看,你还没正式上任,就提出了一条很宝贵的质量监督意见!
易华觉得这位书记很会说话,心情平复了很多。只是这位书记怎么就晓得我是喊雷锋为哥哥的呢?易华没有问,也不敢问,只是心里结了个疙瘩。
晚饭过后,天就渐渐黑了。易华迎着山风,一路询问着,就钻进了疙疙瘩瘩都透着丝丝冷风的男职工临时大工棚。她看雷锋也不怕冷,趴在铺位上凑着灯光记日记。
雷锋看见易华进门就跳起来,伸手往铺下摸索破棉靴。
易华拦住他说我带了一盒蛤蟆油,给你搽搽脚。雷锋说不用不用。易华说,啥不用啊,你看你脚面,颜色都发紫了,不对劲啊!雷锋说我怎么看不出来。易华不由分说就给他搽,雷锋不好意思,缩了脚。这时候窝棚的那一头就传来乔大山的话,说,搽搽油嘛,怕啥的?封建!小老乡一片心意嘛!
雷锋说那我自己搽,我自己搽。
嗨,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乔大山在自己的铺位上评论,这么苦的地方,一个姑娘家,主动报名来!啧啧啧,啥精神呵!
易华向乔大山的铺位方向说,白求恩大夫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又怎么说啊?乔大山说,啊,豪言壮语,豪言壮语!你了不起啊!不过,我记得白求恩是男的嘛,大老爷们儿嘛!
雷锋低声对易华说,你能想到白求恩,很好,小易!
易华说,你不是好几次给我讲白求恩的故事吗?说到这里,易华就看见了他手边的那本漂亮的日记本,她说我以后也要买这样漂亮的日记本!一边说,一边翻了翻封皮,而且一下子注意到了扉页上的题字。
黄丽?黄丽谁呀?
雷锋拿回日记本,说小易,别看了。
这一下易华可不答应了,说你可要告诉我黄丽是谁。雷锋小声说,那不行,她可不让说呢!
那不行,你得告诉我!易华抢过日记本,就念扉页上的题字:亲如同胞的弟弟小雷:你勇敢聪明,有智慧,有前途,有远见,思想明朗,看问题全面,天真活泼可爱,有外在美和内在美!
读到这里易华脸色变了,说啥美啊,美啊,真是美得她!雷锋同志你一定得告诉我黄丽是谁,她怎么说是你亲如同胞的姐姐?
雷锋想,小易怎么不叫我哥哥叫我同志了,可见真是生气了,这可不好。于是他马上说,她是我姐呀,可以说是亲如同胞呀!你认识的,就是王姐呀!
王佩琴?女篮队长?你是蒙我吧?那,她怎么写黄丽呢?
雷锋解释说那是她的笔名。易华说你开啥玩笑啊,还蒙哪?笔名?他是作家还是诗人哪?她这堆话是发表在报纸上的呀?还笔名呢,啧啧啧,雷锋同志你可是从来不说谎话的呀!既然是你个人日记,她有啥必要隐藏真名嘛!对不起,我今天说话味浓,像吃了枪药似的,我想忍也忍不住,对不起!易华说着就捂脸往门外跑。这时候乔大山就一个箭步蹿到雷锋面前,拧起他耳朵说,快追上去啊,去给她解释啊,我看这姑娘就是冲着你才钻来大山沟的,你怎么还笔名笔名糊弄人家啊!快穿上你这双破靴子啊,搽了人家的蛤蟆油怎么还不麻利啊,快去快去!
雷锋穿上棉靴披上大衣就跑出了窝棚。易华果然也没走远,两眼红红的。雷锋立即向她解释了“黄丽”的成因,说这事复杂,但也不是完全说不清楚。
于是雷锋迎着扑面的冷风,缓声慢气解释说,小易,你其实是晓得的,在团山湖农场那会儿,她认我做弟弟,我认她做姐姐,可是有些同事就瞎猜,猜我和王姐是不是在处对象,这一来嘛,弄得王姐也苦恼。其实我们怎么会处对象呢?我们这么年轻,年轻人得抓紧时间多读书、多学习,学好为人民服务的本领,充实自己,不该过早处对象。这些道理我很明白,王姐也很明白,所以我跟王姐就是革命友谊。这就像我跟健姐一样,也像我跟秋生哥哥一样,我们无非是互相帮助互相鼓励一起追求思想进步,农场的传言都是没有根据的嘛。我跟王姐后来都说:有人要说,就让人家说,不去听就是了!
易华心里释然了很多,但仍旧忍不住问,那,王佩琴为什么还要化个名呢?不多此一举吗?有个成语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晓得不晓得?
雷锋说,王姐是为我着想啊,担心我到新的地方,万一有人看到这本日记本,又见到王佩琴这个名字,然后再去打听,再去传言,就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易华释然,扑哧笑出声来,说你看你看,她想保密,哪里晓得你兜底兜给我了。雷锋说谁叫你这么追问啊!再说,你又是喊我哥的小妹妹,我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不再告诉别人就是了。
这我晓得。易华说,雷锋哥哥啊,我听了这番话很感慨啊!你看,你有两个那么好的姐姐,思想上能互相帮助,革命友谊那么纯洁,真叫人眼热呢。我呢,也不晓得以后能不能在这方面做你的好妹妹。
小易啊,雷锋说,你这么要求进步,不怕艰苦,主动报名来弓长岭,我已经很为自己的妹妹骄傲啦!
从这一刻起,易华已经完全听明白了深植于雷锋心底的友谊观和爱情观,明白他这几年间是根本不允许什么男男女女的爱情往心里装的。这么一想,易华的那颗有些漂浮的心也落了地,反而踏实起来。就让弓长岭的纷飞大雪和来年春天必定惊醒的蛇蝎来考验自己的青春吧,就让自己与雷锋哥哥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中都努力把自己锻炼成一块真正的钢铁吧!在这样的过程中,真挚的友谊就足够了,年轻人之间的互相激励和帮助就足够了!至于那种朦胧的类似爱情的感觉,就让它靠后站吧,就让岁月来决定它是不是抽穗发芽吧!这么想着的时候,易华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踏实了,以至于她来到弓长岭的第一夜睡得特别死,差点儿误了早起。
因为母亲急病住院,岳小琪这年的秋天又回了一趟湖南。那天晚上她抽空走了一趟易华家,解释了易华父母的疑问:为啥子自己的女儿来信地址变成“弓长岭”了,不在鞍山了,到底出啥事了没有啊?易华的父亲使劲盯着岳小琪的脸,仿佛那脸上写着答案似的:小华尽说是建新厂,说那儿空气好,条件也不差,怎么回事啊?这么好的地方小琪你怎么不调去啊?啊,天冷,你喝茶,喝茶!
岳小琪眼光幽幽地说,我可以告诉你们实话,你们要不要听?易华的父母一齐说,当然要听,当然要听!岳小琪就缓缓说,弓长岭那地方嘛,是铁矿山,物质条件嘛,当然比不了鞍山,又没有马路,又没有百货公司。易华父亲说,可想而知,可想而知。而易华母亲就急了:那她为啥子去那儿啊?领导要她去,她就不能说自己年纪还小不方便去吗?
岳小琪说,啥呀,易华自己报名的!
这一说,两位家长就一齐瞪起眼来了。岳小琪说,山里的条件,确实不如城里,住的是窝棚子,女孩子洗澡也不方便,吃的呢,比鞍钢也差,没油水,能排上一顿高粱面吃就不错了,哪见得上肉啊!所以我也寻思着,以后隔三岔五地要给她送点儿吃食去!
听着弓长岭这么一种艰苦状,两位家长就越来越迷惑自己女儿的报名动机了。岳小琪分析说可能有两个原因,急得易华父亲说小琪你快说快说。岳小琪就说,第一个原因是思想好,想着要进步!
易华父亲说,她从小就要强!岳小琪说,是呀,别说她到了东北以后思想越来越好,连我都好起来啦!我原先老哭鼻子,想着做个半年一年的逃回南方算了,现在就想着怎么向黄继光董存瑞学习,怎么向保尔·柯察金学习,要干一行爱一行。你们看,我都这样了,更别说你们家小华了!
两位家长一齐点头,说思想好是一件好事,年轻人求上进嘛。岳小琪说,所以小华比我更进步啊,一号召要建新厂,她就奋不顾身了!她最近已经被评上弓长岭矿的优秀共青团员了!
易华父亲急忙指点着墙上的奖状说,你看你看,已经把奖状寄家来了!
岳小琪开始点正题,说还有第二个原因。啥呢?那是有个榜样在引导着她。
榜样?男的?易华母亲特别敏感。
岳小琪笑起来,说啊呀,小华妈妈您怎么这么聪明啊?当年肯定就是您追的小华爸爸。就是个男的,他一直是我们那里的标兵,先进生产工作者,红旗手!
易华母亲问,比小华大?
岳小琪说,比小华大一岁!是望城人,团山湖农场去的。你们一定听说过,他是望城县第一个拖拉机手!
易华父亲忽然站起来,像想到了什么,说,对了,我在望城报上看过他写的文章!他姓雷!文章题目是《我学会开拖拉机了》。文章倒是写得好啊!我们业务科的小李还把这篇东西抄在黑板报上呢!
易华母亲也忽然想起:听小华说起过啊,说是农场有个拖拉机手,长得一张女孩子的圆脸,还参加女子篮球队跟小华她们打了一场,打得小华她们可惨了。小华那天还哭鼻子呢,回家饭也不肯吃,好伤心呢!
就是他。岳小琪说,他现在大名叫雷锋,先进着哪,是第一批报名去的弓长岭的,还表决心哪,说是越艰苦的地方越锻炼人,还真感动我们呢!易华母亲这下子彻底明白了:所以我们家小华就跟着走了?
是啊!所以我说,这是第二个原因。我今天可是竹筒倒豆子哗啦啦抖了个干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