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张浩一脸严肃的模样,苏轼忍俊不禁的用手背赐给张浩一记板栗,这些年来自家让张浩往东绝不敢往西,在学习时这是优点,可都快成年的人了,却还是一点心机都没有。
但是大宋之所以是大宋,没有被北方的辽国所灭,就是基于一代又一代如张浩这样简单而又固执的书生们。
张浩算得上是个中典型,苦读圣贤书之后总是想着民族大义,相信别人哄骗他去死说不定都是心甘情愿。
这样的性子和自家一样,不适合在朝政,适合继续研读圣贤书,更适合去御史台烦人。
御史台是监察机构,专门从进士中挑选不怕犯错的年轻官员,只挑官员和文人毛病,每月都有绩效考核,考核内容无他,就是看上书弹劾了几个人,简而言之就是每月必须上书骂几个人,没有证据也不打紧。
因此大宋御史都如疯狗一般,只要逮着别人缺点就骂,看不顺眼也骂,道听途说也骂,天下书生就没有看见御史不头疼的,看见御史就和死了爹娘一样如丧考批。
苏轼前些年从贡田中拿了几袋贡米吃被那些御史带了个正着,被弹劾的体无完肤,至今仍在耿耿于怀。
苏轼看着一旁忙碌整理行李的张浩,揉着脑袋,有些头疼。
鬼竹林的晚饭一向准备得很快,收拾完行李之后,张浩很麻利的就能把冷藏着的食材加热好。碗筷一摆,就可以吃饭了。
苏轼坐着东边,这是上席。对面西边位置空无一人,那是留给女主人的,张浩与苏莲就只能坐在下首了,这是孔圣人定的礼,天下无人敢不从。
饭菜虽然丰盛,可临别时的晚饭终归有些心不在焉。
苏莲盯着桌上的玲琅满目的饭菜,一口都吃不下。张浩倒是夹菜夹的飞快,可是吃的都是自己面前的饭菜,显然也是在想其他事情,唯独只有苏轼一口饭菜,一口酒,时不时砸吧几声,吃的是津津有味。
苏莲终于有些忍受不住苏轼的没心没肺,抱怨道:“爹爹,耗子哥哥明天就要去县里考试了,你怎么吃的还这么开心啊。”
苏轼将口中饭菜咽了下去,释然道:“你爹爹我这些年来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不就区区一小考么,哪怕是浩儿交张白卷我也能给他个秀才身。”
苏莲美目一瞪,嗔怪道:“都这个时候了爹爹你还开玩笑。”
苏轼哈哈一笑:“浩儿都快行冠了,出去考个试而已,莲儿你这么担惊受怕作甚?不就三五天的功夫么,放心,爹爹一定把莲儿的耗子哥哥带回来的。“
苏莲白皙的脸蛋蹭的一下红了起来,如同晚霞一般,低着头不敢看着苏轼,声音细如蚊子般哼:“人家才没有呢……“
苏轼哈哈大笑,转身看着张浩,却发现张浩依旧是盯着面前的一盘饭菜在解决。不禁暗暗摇了摇头。
相对于自己,张浩对于情感之事开窍实在是晚了一些,当年自己如他一般大的时候,就已经娶了弗儿了。本以为张浩和莲儿因为这些年来一直朝夕相处的缘故,总能暗生情愫罢,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张浩就跟榆木头一样,自家都看出了女儿对张浩的感情已经不再是兄妹之情了,这蠢驴却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
其实浩儿天性淳朴,幼时的乞儿生涯并没有让他沾染什么偷鸡摸狗的毛病,加上天资聪颖,自家早把他当成了亲身儿子一样看待,女儿又倾心于他,苏轼是不介意让自己唯一的弟子成为自己女婿的,如若不是张浩还没有动静,恐怕早就帮他们二人订了亲了。
有时候看这么大片竹园,只有三人,总显得冷冷清清。自己在弗儿过世后,心是已经死了,没有什么续弦的想法。浩儿和莲儿能让自己早日抱上外孙也算的上是一大乐事。
张浩还是低头吃着自己面前的饭菜,饭一如既往的是贡米。每天早晚两顿贡米其实对于苏轼而言也有些奢侈,不过好在三人胃口都不大,住在竹林里又没有什么开销,也还能过得去。
至于菜有来自于秦岭的呲铁兽肉,有来自于南边浩海的万年龟精肉,也有鬼竹林就有的鬼竹笋,满满三大碗看起来颜色都是白色,有些单调。
其实不然,呲铁兽的肉属金,肉质坚韧,吃下去能强身健体,磨练筋骨,龟精肉在浩海那等灵气聚集之地活了上万年,每一口肉都足以让常人血气旺盛到体爆而亡,就算是张浩吃多了都会流鼻血。至于鬼竹笋则是鬼竹林的特产了,没有什么其他功效,单纯的只是三人吃惯了,一日没有竹笋都不大能适应的过来。
张浩夹着菜一声不吭,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放下碗唉声叹气起来:“唉,师父,我怕明天秀才试我会丢了您的脸啊!”
苏轼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板着脸,“平日里读书不够用功了罢?现在知道错了?!”
“弟子知道错了,可是弟子已经很用功了。”张浩嘟着脸辩解道。
“扯!你看今日的功课做完了没有?这新唐书你才看到一半!怎么和太学的那些人比?”苏轼装作气呼呼的模样怒骂道。
张浩一言不发的直起了身子,又回里屋看书去了。
苏莲待张浩进了里屋,原本装作痛心的俏脸再也装不下去了,扑哧一笑道:“爹爹,明天都块考试了,你还这么骗耗子哥哥,明日和那些常人一起考试,爹爹你就不怕耗子哥哥太厉害,那些人对比之下无心进学了么?“
苏轼眯了眯眼睛道:“礼记曾言:玉不琢,不成器。”不刻苦点,再好的璞玉也会浪费的。又有方仲永那等例子在前,爹爹不敢也不愿浩儿走上歧途啊,至于那些常人,读书一事靠的是自己,如果紧紧是因为看到有人比自己厉害就不愿再读书的话,那些人原本也就没有多大前途了。”
“可是终归有一天耗子哥哥会知道爹爹在骗他的呀,到时候爹爹怎么下的来台?“苏莲终于拿起筷子,想来是有些饿了。
苏轼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道:“人不学,不知义。爹爹也是为了浩儿好,他都快行冠成年了,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总归知道有什么事情是对的有什么事情是错的,定然不会责怪于我,反倒是到时候莲儿你不能责怪爹爹。”
苏莲眨巴着眼睛,疑惑不解道:“爹爹此话怎么讲?“
苏轼也同样眨巴着眼睛:“本朝真宗说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你的耗子哥哥读书这么用功,天资又聪颖,万一他娶了书中的颜如玉我的莲儿恐怕就要记恨爹爹一辈子喽。“
苏莲的俏脸变的殷红如血,又是垂下头来盯着自己的绣花鞋不肯做声。
苏莲抚掌大笑,偶尔调笑下自己女儿有时候也挺有趣的,不过看莲儿的反应倒是确实是对张浩已经情根深种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莲儿你说此次帮浩儿拿了秀才功名之后,爹爹帮他入太学如何?”苏轼突然道。
“不要!”苏莲毫不犹豫的拒绝道。可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家的失态,又是低下头去不做声了。
苏轼笑着对着苏莲点了点手指:“你呀你,其实就是舍不得你的耗子哥哥对不对?”
苏莲没有回应。
苏轼摇摇头,叹了口气:“爹爹也是舍不得啊。可浩儿想要上进,这京兆府有什么人杰能比的上浩儿的?这些年来,我一直怕他养出个目空无人的个性来才如此严厉,让他入太学三舍也是对他好的,王相公与我不合,但是设太学培养尖端学生确实是功德啊。”
苏莲抬起了头,面露犹豫。
三舍法是王安石上台之后的改革法,即用学校教育取代科举考试。“三舍法”,是把太学分为外舍、内舍、上舍三等,外舍20000人,内舍3000人,上舍100人。官员子弟可以免考试即时入学,而平民子弟需经考试合格入学。“上等以官,中等免礼部试,下等免解”。
大宋这些年来的进士几乎都出自于太学。
苏轼见苏莲表情,自然知道女儿心中想的是什么,安慰道:“莲儿也不用担心,爹爹在外这么久也想回京看一看,浩儿如果去了太学,我们父女二人也去京城便是了。”
苏莲如烟般的眼眸顿时绽放出十二分的色彩,连连点头道:“那莲儿听爹爹的。”
苏轼有几分尴尬,看来自家威信还不如让女儿见到浩儿来的有用些。不由哼哼两声,一整心境。
不过苏莲的犹豫之色并没有消除,片刻之后,苏莲还是说出了口:“爹爹,莲儿有一种预感,不知当不当讲。”
苏轼闻言一愣,道:“说吧,无妨。”
苏莲的犹豫之色更浓了:“莲儿有一种预感,耗子哥哥此番去县里考试会遇到一个人,很重要的一个人。”
苏轼闻言哈哈大笑,调笑道:“莫不是莲儿吃醋了罢?放心,区区一户县怎么找得出比莲儿还要好看的人呢?”